01.17 被壓抑和控制慾所吞噬的人生,淺析《金鎖記》中曹七巧的悲劇根源

張愛玲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一位才女,其作品風格古典處捎帶些風俗,雅緻間不落俗套,總能看到傳統技藝與現代文明的風雲激盪。她筆下的人物活色生香,搖曳生姿,上演出一幕幕世情男女的悲歡離合,無論結局的好壞,都籠罩在一絲悲涼的氛圍中。

幽暗相間的光影,穿梭不定的人流,洋溢著喧囂汽笛市井聲色的街道彎路,是張愛玲作品中獨有的特色。初讀她的《半生緣》《傾城之戀》,如同置身冰涼的月宮之上,隱隱約約總能感受到女主人公的悲歡命運。

張愛玲和月亮有種脫不開的緣分,細細咀嚼,幾乎每部小說中都有它的意象。美學家宗白華曾說:月亮真是一個大藝術家,轉瞬之間為我們移易了世界,美的形象湧現在眼前。在張愛玲的藝術世界裡,每當那主人公遭遇不順,命運多舛的時候,月亮的意境總以各種不一的面貌展示在我們的腦海裡。

《金鎖記》中的月亮也不例外,其承擔著營造氛圍,揭示人物情感和命運的使命,張愛玲將豐富而濃厚的韻味賦著其上,點點悲情躍然紙上,顯得凝練而沉靜。

被壓抑和控制慾所吞噬的人生,淺析《金鎖記》中曹七巧的悲劇根源


本文就來聊聊張愛玲的代表作《金鎖記》。小說中的曹七巧是一個典型的封建老太太,一生活在悲哀悽涼毫無人味的落後時代,既是男權社會下的犧牲品,又是惡毒愚昧的悲劇製造者。見不得光,陰冷中又有一絲悲憫,就像孤獨的吐著涎絲的毒蛇。

翻譯家傅雷評價這部小說:《金鎖記》頗有《狂人日記》中某些故事的風味,至少也該列為我們文壇最美的收穫之一。

剖開封建時代和落後社會的深刻烙印,她的悲劇還有更多值得我們側目的地方。曹七巧看似被黃金鎖住了一生,其實是被她自己孤獨扭曲的性格和瘋狂殘忍的控制慾所吞噬的。

悲劇犧牲品:惡劣的人際關係漠視之下的需求不滿

馬斯洛提出人類有五大需求層次,分別是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社會需要,尊重需要和自我實現的需要。其中,五種需要可以分為高低兩級,生理上的需要、安全上的需要和感情上的需要都屬於低一級的需要,這些需要通過外部條件就可以滿足;而尊重的需要和自我實現的需要是高級需要。

曹七巧出身於一個卑微的麻油店家庭,沒有社會地位,屬於落魄窮困一族,和那些有權有勢的大門大戶比起來簡直天上地下。然而,這似乎就註定了她不能選擇和逆來順受的命運,似提線木偶般操控在他人的手中。《金鎖記》中人物不太多,但是每個人物和她關係都很淡漠,沒有一個人真心待她,使得她一直處於孤獨寂寞,壓抑焦慮的情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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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府的丫鬟小雙把她看成一個低人一等的鄉下村姑,言行舉止都上不得檯面,看不起她。大太太和三太太也私下談論,嘲弄鄙視她抽大煙的毛病,暗地裡老太太也時常給她罪受。最傷人心是她的兄嫂,為了錢財把她給賣了,絲毫不顧她的顏面和以後的生活。

七巧顫聲道:也不怪他沒有話,他哪兒有臉來見我。又向她哥哥道:我知道你這一輩子不打算上門了。你害得我好。你扔崩一走,我可走不了。你也不顧我的生死。

這是與曹大年的一段對話,曹七巧埋怨她的親哥哥,覺得坑害了她,使得她一直孤立無援,得不到家庭和丈夫的溫暖。但是,從另一方面來說,她又依賴曹大年的奉承,因為這樣可以滿足內心的睏乏和缺失。

親情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可以化解任何深不見底的冰凍,能將褶皺的心靈變得再次舒展,能把絢爛如花的笑容再次裝扮在冷寂已久的臉上。

然而,周圍的環境都是那麼的冷漠,網狀的關係就像是一座森然的牢籠束縛著她,令她死死不能掙脫。一直活在被忽視,被譏笑,被出賣的環境之中,難免她會變得異常痛苦和扭曲,得不到正常的交往和他人的尊重,身心飽受折磨和摧殘。

作為一個身體健康的女性,對生理的需求也是很正常的表現。不幸的是她的老公是個常年癱瘓在床的病人,自然得不到應有的情感生理需求,心中苦悶可想而知。李銀河先生曾說:在不妨害他人自由的前提下,性壓抑程度越低越好。

於是,她將目光投放在姜季澤身上,然而姜季澤為了避嫌和不惹家裡人的目的,始終對她選擇逃避的態度。

縱觀曹七巧身邊的關係,莫不是遠離孤立,她的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和情感需求,尊重需求都得不到正常的滿足,活的壓抑而痛苦。

從心理學角度來說,壓抑是指一個人受挫之後,不是將內在的情感和願望釋放出來,而是將其壓抑在心頭,不願去面對,不願承擔煩惱,是一種很可怕的向內攻擊。受制的思想和情感不會消失,久而久之,會被逼入潛意識。而潛意識又支配人的需要和動機,在一定程度的環境下,往往會徹底爆發出來。弗洛依德認為,被壓抑的,表現出來的是最醜陋的形式。

被壓抑和控制慾所吞噬的人生,淺析《金鎖記》中曹七巧的悲劇根源


曹七巧的壓抑扭曲性格,在她今後的生活中,將她的子女窒息般的掌控在手裡,成為悲劇的製造者。總體來看,這莫不是人性的悲哀。最可悲的是她本身逃離不開,一生到了也沒活出什麼意義出來。

其實,關係有遠有近,有大有小,我們不可能活在想象的真空之中。從廣義上來說,時空上的任何一回點,一個人,一件事,都能影響到我們,點點滴滴匯聚成河,形成現有的世界和我們。佛陀見到沙漠中心的一具枯骨,產生生死輪迴,苦海無邊的困惑,菩提樹下證道開悟,影響千萬人,改變無數生靈的命運。李白醉酒詩千首,一曲靜夜思人人誦讀,浪漫風格的基因深深印刻在國人的心中。一隻蝴蝶可以掀起萬千龍捲風,沒有人是孤立存在的,恰似一箇中心向外輻射的網狀,都會產生巨大的能量和影響力。

回到現實自身,周圍良好的人際關係是我們生活必須的新鮮空氣,是遇到煩惱時必要的潤滑劑。魚兒離不開水,鳥兒需要廣闊的天空任其飛翔,環境和周圍人的態度很大程度上決定了我們是否過的開心和快樂。經營好各種各樣的人際關係,是我們一生面對的重大課題。

悲劇製造者:對子女瘋狂的控制慾使她入了魔

曹七巧內心的孤獨空虛和本能的需要,產生無法調和的矛盾,喪失做人的底線和尊嚴。而地位上處於弱勢,存在感極低,因此她必須要抓住她賴以生存的保障,那就是金錢。歷經人倫悲劇的苦痛,使得她認為男人都不是好東西,越發覺得金錢的重要性,她必須要將金錢牢牢的抓在手心裡。

分家之後,曹七巧如願以償,登上一家之主的寶座,地位一下子轉換過來,角色從原來受支配的弱者變成操控的強者,權利賦予了她不健康的心理,不滿的需求最大程度的釋放。其中的最大受害者莫過於她的子女,長白和長安。她極力破壞他們的婚姻,看起來有點不可思議,其實這還是源於她內心的空虛和病態的人格。

對於長白,曹七巧極力挖苦諷刺她的兒媳婦,使用無中生有,造謠生事的手段逼得兒媳婦飽受精神折磨,深遭重創,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她用金錢控制兒子,整晚霸佔長白,共同抽食鴉片,還將兩人的私房事情散播於眾,弄得兒媳婦早早丟了性命。

被壓抑和控制慾所吞噬的人生,淺析《金鎖記》中曹七巧的悲劇根源


而長安呢,自小就被命令裹腳,到了出嫁的年齡,曹七巧使勁阻攔,挑出各種各樣的缺點打壓對方,致使30歲還未出閣。好不容易等到了一個合適的人童世舫,曹七巧的控制慾和嫉妒心變成魔爪伸向了她們的愛情。一方面曹七巧向長安灌輸男人的劣根性以及貪圖錢財的慾望,並且罵她是個不三不四的歪辣貨,死不要臉的丫頭。另一方面,私下請童世舫吃飯,並暗示長安是個抽了十年鴉片的老煙鬼。

從上面的表現來看,曹七巧是個控制慾十分強烈的家長,並且參雜了個人很不健康的心理需求。控制慾首先是源於對自身弱勢的認識,她沒有充分的滿足感和安全感,對人際關係處於十分被動和匱乏的狀態。這種認識越是強烈,她自身越敏感和不滿足,總是企圖抓住外界可以立得住的東西來挽回內心的缺失。因此對子女的控制權,她越是追逐越是苦惱,這種狀態一直陷入焦慮不安的境地,形成惡性循環,就像是處於暴風雨中心的一隻孤舟,脫離不開也無可奈何。

控制慾強的人無視自己的弱點,想將自己的想法和慾望強加給對方,並且要無條件的執行。一旦有什麼隱瞞和欺騙,往往會造成更大的憤怒和控制。

心理學上,控制慾者有以下幾個特性,缺乏共情能力,缺失平等相處的能力,喪失對人的基本尊重,把對象當成手裡的玩具,任意拿捏成滿意的形狀。

曹七巧私下探聽長白的房事,這種私密的事情也不能瞞著,說明她的控制慾望達到了一個病態的巔峰。她絲毫不能忍受她的兒子逃離她自己的目光和掌控,一丁點的風吹草動都能讓她神經受敏。她不能平等的對待子女,高高在上,不尊重孩子個體行為下的屬於人性本能的自由,因此她是極度自私和焦慮的,一點也不能體諒孩子的需求和願望。她故意辱罵長白是不要臉的人,極力挖掘長安的缺點,放大長安的痛楚,目的就是為了滿足自己變態的控制慾。

可想而知,這是非常可悲的一場教育的失敗,甚至不能叫做教育,只能說是一個變態的瘋狂的自我負面情緒的輸出。

現實生活中,有很多家長打著為你好的旗號,不分輕重,無論喜悲,肆意灌輸不合理的要求和他們自己都無法做到的高標準目的,把我們祖國未來的花朵摧殘成毫無理性,麻木殘忍的仙人掌,處處扎人,哪哪受傷。

王猛就是一個極端的例子。他是北大高材生,從小就是別人家的好孩子,後來還到美國排名前50名校深造。這麼頂尖的學霸,實則是父母極端控制慾下之下的傀儡。他發表15000的長信,深深控訴父母的肆意操控,衝突和炫耀,一字一句的背後無不是來自他點滴的木偶式成長。

倫敦大學學院的一名科學家曾在《積極心理學期刊》中發表過一個觀點:父母的控制行為和孩子以後生活中的心理健康問題之間存在關聯,家長控制慾過強,對孩子幸福感造成的負面影響竟然與痛失至親對人們產生的負面影響程度相近。

所以說,家長要正視對孩子個體的尊重,傾聽他們的願望和想法,適當的滿足孩子小小的要求,是很恰當的教育理念。曹七巧的悲劇教育固然是有她自己的缺失,但是控制慾強的教育方式,是每個家長都應該深思的,給孩子一片自由的天空,是十分必要的。

結語

張愛玲的小說大多以女性視角為主,通過揭示她們悲催的命運來對時代和社會做出深刻的反思,這當中無不透露著她溫柔的人文主義觀念。

曹七巧是悲劇的,就像文中所說: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殺了幾個人,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被禁錮下的人生,不免傷人傷己,枉費心機得來的,始終不會牢固。

還是安妮寶貝說得好:真正屬於你的事物,只會以自動出現的方式靠近你,並且自在而適宜,得心應手。它在終點等待你,只為見證你的自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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