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6 《孔乙己》——社會的涼薄?人的涼薄?

前段時間,有人拿朱自清先生《背影》一文中的話來打趣,"我買幾個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好友之間相互打趣自然是無傷大雅。但又有人說道:"你可知迂腐二字用哪句話最合適。"這時候好友搖頭,那人便接著說:"你懂回字的四種寫法。"這便令我萬般不解,後來好友說這出自魯迅先生的《孔乙己》,我便反覆研讀此文,以尋求魯迅先生筆下的那個"孔乙己"。

魯迅的學生孫伏園在談及本文的時候,說道:"作者的主要用意,是在描寫一般社會對於苦人的涼薄。"反覆咀嚼以後,我便覺得《孔乙己》並非簡單地描繪一個病態的社會或者國家,而是在描繪一個知識分子所受的涼薄。孔乙己的悲哀縮影著時代的悲哀,人的悲哀。

《孔乙己》——社會的涼薄?人的涼薄?

中國的歷史上熟悉的也有"唐宋元明清"五個朝代,還不包括兩漢,先秦同三國各個時代。每個朝代都有令人悲哀的時期,那就是社會陷入無窮無盡的苦痛和黑暗。同每個王朝的沒落時期一樣,《孔乙己》的時代也是處在清王朝沒落之後的幾年內。從隋唐時期起,科舉制度就在中國這片土地上延續了兩千餘年,雖說打破了隋唐以前選拔人才的各類制度,但也出現了弊端。各類學子秉持"學而優則仕"的想法,通過科舉制度的選拔進入仕途。入仕成為歷朝歷代大部分學子的唯一人生理想,到了清朝所流行的八股文又緊固學子的思想,變得愈加腐朽,愈加悲哀。

《孔乙己》此文的主人公是孔乙己,魯迅在借用小夥計的口吻敘述故事的同時描繪他眼中的孔乙己:

孔乙己是站著喝酒而穿長衫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臉色,皺紋間時常夾些傷痕;一部亂蓬蓬的花白的鬍子。穿的雖然是長衫,可是又髒又破,似乎十多年沒有補,也沒有洗。他對人說話,總是滿口之乎者也,教人半懂不懂的。

作者在表現孔乙己的人物形象時,重點突出了兩點,一是文中頻繁出現的"長衫"。所謂長衫就是漢人在長袍的基礎上改動而成,清期的一類服飾。在清朝,也以長衫和短衫作為身份的象徵。短衫代表貧苦的底層人民,長衫代表社會上流或者知識分子。這裡的孔乙己並非屬於前者,而是屬於後者的知識分子。二是作為底層身份的貧苦,按常理來說,人靠衣服馬靠鞍,一個平常人尚且會注意自身的形象,何況一個知識分子。所以說出現文中"髒,破,沒洗"的形象大抵是因為過於貧苦,在飢寒交迫的時候已經不在關心維護自身的形象,而是在社會最底層撿拾一條性命。

這和當時的社會境況是有莫大的關係,當時正值辛亥革命後,推翻清王朝,本應取得社會解放,思想的解放。但袁世凱藉機復辟,在袁世凱死後,各地軍閥紛紛崛起,派系之間的混戰,屢見不鮮。社會動盪,人民流離失所。這個時代似乎又回到了群雄逐鹿的時代,在這個背景中,連學習古人之風都難以做到,更別說延續聖人之學。所以造就孔乙己悲哀的人物形象時,是因為這個薄涼的社會。

在我看來,薄涼的社會環境顯然是一個較大的因素,而在這種環境中生活的其他人也難以獨善其身。對孔乙己的筆墨佔據文章的極大篇幅,剩下的便以小夥計的視野展開,其中有吃酒的人和店鋪內的人對孔乙己極盡嘲笑:

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著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臉上又添上新傷疤了!"他不回答,對櫃裡說,"溫兩碗酒,要一碟茴香豆。"

文中這段描寫孔乙己進店的時候,用的是"一到"這個時態詞,好像所有人的笑和孔乙己進店是一瞬之間。如此看來,這些吃酒的人並非是第一次嘲笑孔乙己,而是這樣的事情已經不知做了幾次,才如此熟悉。孔乙己在對新傷沒做辯解之後,吃酒的人反倒不依不饒,一定要將他的"醜行"揭露在眾人的面前。這種事情如果在日常生活中,也是打趣逗樂的話,但說這句話的不過也是"短衣幫",而受用者依然是處於下層地位的人,用別人的傷痛去進行打趣,這顯然是病態的。

對於孔乙己的嘲笑就像是抓住藤就順出瓜,吃酒的人竭盡所能勢必讓孔乙己陷入眾人的嘲笑:

孔乙己喝過半碗酒,漲紅的臉色漸漸復了原,旁人便又問道,"孔乙己,你當真認識字麼?"孔乙己看著問他的人,顯出不屑置辯的神氣。他們便接著說道,"你怎的連半個秀才也撈不到呢?"

人的涼薄原不是天生的,只是習慣涼薄的生活。"短衣幫"的人本也是社會的底層人,本來應該對同階級的人有著同情。不知是因為淪落底層的時間久了,還是為了在這無趣的生活中找一點樂子,便選擇孔乙己作為建立快樂的對象。以"短衣幫"的受知程度來說,寫好名字尚且不容易,便認為其餘人皆是這種受知水平。可以說孔乙己是他們這群人中稍有學識的人,以自身的不足去嘲笑,別人不予反駁,便用更加苛刻的言語去嘲笑。這是人性的悲哀,人性的涼薄。

《孔乙己》——社會的涼薄?人的涼薄?

其次,作者在文中一共表現出兩次快活的空氣:

孔乙己睜大眼睛說,"你怎麼這樣憑空汙人清白……""什麼清白?我前天親眼見你偷了何家的書,吊著打。"孔乙己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竊書不能算偷……竊書!……讀書人的事,能算偷麼?"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麼"君子固窮",什麼"者乎"之類,引得眾人都鬨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他們便接著說道,"你怎的連半個秀才也撈不到呢?"孔乙己立刻顯出頹唐不安模樣,臉上籠上了一層灰色,嘴裡說些話;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類,一些不懂了。在這時候,眾人也都鬨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上文的第一次快活的空氣出現在吃酒人說孔乙己偷書,第二次是嘲笑孔乙己未考取功名。在孔乙己的心裡,他是一個讀書人。對於讀書人來說,沒有"偷"的說法,所以孔乙己寧可萬般狡辯也要維護他心中讀書人的最後一點骨氣。對於大多數看眾而言,或許只看見孔乙己被揭穿的落魄或是他萬般狡辯的醜劇,而我卻覺得這是一個底層讀書人的無奈。不僅是受這個社會的毒害,還要受到所有酒客的嘲笑,以孔乙己的痛苦成為他們的笑柄。所謂讀書人,讀書和識字自是最基礎的功底,但酒客在以此打趣的時候,孔乙己只想向眾人展示出他這個讀書人的名頭並不是虛假的。類似"之乎者也"的詞也只是孔乙己藉以反駁眾位嘲笑者的符號,僅僅說他迂腐,我覺得未免過於片面。在考慮到孔乙己自身的迂腐時,也應該考慮眾位嘲笑者在孔乙己這個底層讀書人面前展示的薄涼。

《孔乙己》——社會的涼薄?人的涼薄?

環顧全文,就孔乙己的個人經歷而言,源於他的本性"好吃懶做",這樣的人本是沒有多餘的同情。但對於孔乙己,我卻不能忍下心對他不聞不問,因為我知道,他身上的悲哀除了有自身的原因,還帶著一個社會的薄涼,人的薄涼。以至於後文對孔乙己消失的描寫:

他的眼色,很像懇求掌櫃,不要再提。此時已經聚集了幾個人,便和掌櫃都笑了。我溫了酒,端出去,放在門檻上。他從破衣袋裡摸出四文大錢,放在我手裡,見他滿手是泥,原來他便用這手走來的。不一會,他喝完酒,便又在旁人的說笑聲中,坐著用這手慢慢走去了。

孔乙己的命運似乎早已經敲定,對於他而言,悄無聲息的離去或許是最好的結局。只是這個人物逝去再增加了幾分淒涼,他於嘲笑中而生,在嘲笑中落幕。在魯迅先生筆下,孔乙己算不上是最悲慘的,但絕對算的上是所受薄涼最大的。最悲情的一幕不是因為身處底層的知識分子被打斷雙腿,而是因為在嘲笑中被截斷精神的雙腿而死去。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孔乙己和其他悲劇性人物一樣,沒有享受過一絲一縷溫暖的陽光,但他不曾將一絲不悅訴諸於孩子,還將為數不多的豆子分享孩子。社會沒有報之以溫柔,而他也只有無聲的懇求,和無聲的死去。

孔乙己的悲哀在文中被展現出來。每個人對於整個世界來說,雖說是微不足道,但我認為每個微不足道的人物都有他的閃光點。一個底層讀書人的迂腐和善良都集合在此,聖人之學本是為教化世人,但社會混沌,誰能用聖學去拯救世人?如果說一個社會走向薄涼的開始,那必定是人性的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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