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3 治病救人,從來靠的都不止是醫學!

治病救人,從來靠的都不止是醫學!

凌晨三點,我正趴在電腦前研究著那些沒有情節只有骨與肉的片子。

替老父親擦完大便後,他沮喪的座在我的面前:“醫生,你說要是不給老人治病,是不是不孝順?”。

聞著從他雙手上散發出的大便味,一時間我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是好。

“這和孝順與否無關,人都是要走到這一步的。”我也只能用這種最樸素最通俗的話來安慰這位中年男人了。

患者是一位80歲的老年男性,因為全身發黃一週,上腹痛伴發熱一天被送進醫院。

老人的病情很簡單:急性梗阻性化膿性膽管炎,感染性休克,多臟器功能衰竭。

但是,老人的病情卻很危重:循環極度不穩定,感染難以控制。

這樣描述的話,可能很多沒有醫學背景的朋友難以理解老人病情的危重程度。

通俗的說:老人的血壓/心跳等各種生命體徵都極度不穩定,死亡隨時都可以降臨。如果不是使用了多種血管活性藥,昂貴的抗生素等對症支持處理的話,很可能家屬根本沒有機會像我訴說自己內心的糾結。

“我五歲就沒有了媽媽,是老爺子又當爹又當娘把我養這麼大。現在,看著他慢慢的沒有,總覺得自己對不起他。”

我不知道該如何同他聊下去,只能翻閱著電腦上那些無聲影像來掩飾自己內心的感動和慌張。

因為患者自身的原因,已經失去了手術的機會。

因為家庭經濟條件有限,住進重症監護病房的建議並沒有實際意義。

最終,家屬商量後決定:將老人放在搶救室裡,內科對症處理,放棄包括氣管插管/胸外按壓等一切有創性的治療手段。

換句話說:將老人放在搶救室裡,靜靜地等待著最終時刻的來臨。

“說句狠心的話,我最希望的就是這樣的病人能夠在睡夢中離開,或者痰堵窒息等沒有長時間的痛苦就去世。這樣既沒有過多的痛苦,又不會沒有尊嚴。”

這句話我同無數個患者家屬說過,它並不是一句客套話,而是我自己對生命的一絲感悟。

我知道,此刻他的內心充滿了自責不安。

在搶救室裡我見過太多了這樣的場景,見過太多因為各種原因而不得不作出放棄決定的患者,也見過許多迫於生活而作出痛苦抉擇的家屬。

有時候,有些病人病人明明還有一線生機,卻最終抱憾離開。

從情感上來說,我的內心對此有一絲異議,甚至憤怒。

但,從理智上來說,我只能尊重患者或家屬的決定,因為我除了是一名醫生之外,對患者和他的家庭而言,我也只是一名匆匆而過的看客罷了。

治病救人,從來靠的都不止是醫學!

在每一個讓人憐憫的病人背後,都有著不為人知的故事。

在每一個讓人心酸的故事背後,都有著迫於生活的無奈。

我們總是喜歡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用著自己的狹隘目光來看待這個世界,去評論別人的生活。

“如果真的積極治療的話,很可能根本就下不了手術檯,更有可能讓老人承受更多的痛苦,最終人財兩空。”對於這位老人來說,家屬的決定已經不能單純的用孝與不孝來解釋。

生活是不易的,更加是不幸的。

沒有任何事情可以用簡單的對與錯來判斷,沒有任何人可以用簡單的善與惡來形容。

就像趙大膽說的那樣:從來都沒有絕對的好人,也從來都不存在絕對的壞人。

但,有一點卻是無可辯駁的事實:我們總習慣用自己的生活經驗去衡量別人的生活,錯的不是別人,而是我們自己。

比如這位充滿自責卻有無可奈何的中年男人,我們能夠輕易去評斷他的對錯嘛?

有人說:老人明明還有機會,如果手術搏一搏,如果送進ICU未必不能延長生命。

有人說:事已至此,就算積極治療,還能延長多少壽命,更何況老人隨時都可能會去世。

有人說:為什麼我們不尊重患者自己的權利,不讓患者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

這些問題我們每一個人都能夠輕易的提出,但是我們卻給不出最佳的答案,因為我們不曾經歷過,或許因為我們還不曾懂得過生活。

最重要的是:我們生活在現實之中,而不是指點江山的書畫之中。

可惜,我們總是憐憫自己,苛責他人。

可恨,我們總是體諒自己不易,卻忽視他人現實。

前一段時間,有一則新聞讓我們暴露了自己的無知和劣根性。

那就是關於河南那位因不幸罹患視網膜母細胞瘤而去世的小姑娘,多少人只是因為網絡上流傳的那些不實信息而感嘆人生,甚至去攻擊孩子的家人。

在這些無知的人群中,我看見一個有一個高舉著道德大旗,卻行著吃人勾當的骯髒之物。

而我,也只不過是一個自以為滿腔正義的兇手罷了。

在網上看見流傳的信息後,我沒有加以考證,只是以自己的個人經驗便輕易發表了言論。

這種不嚴謹的行為,這種無知的舉動,讓我深深的感到自責,感到不安。

我要道歉,向不幸去世的孩子道歉,向飽受指責的家屬道歉,向全社會心懷愛心的人們道歉。

按理說,我應該清楚的知道:在人世間,在生命面前,在貧困面前,在舍與得之間,誰不是抱著一顆糾結而複雜的心呢,又有誰最終不屈服與生活呢?

我們不能去輕易指責別人的善與惡,同樣不能隨意去評判他人的對與錯。

因為我們自己本就不知道善與惡,不明白對與錯,我們自己原本就是生活在一個充滿矛盾和糾結之中的世界裡。

治病救人,從來靠的都不止是醫學!

幾個月前,在搶救室。

我看著病人黯淡無光的眼神,突然感到深深的不安和害怕。

我知道他一定是在想說著什麼,但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家屬請來了喪葬一條龍服務的人員,他們正在忙著給我的病人穿上那些花花綠綠的壽衣。

就在他們比劃著該先穿那一件衣服的時候,這位我負責搶救了四個小時的病人試圖想要說些什麼。

最終,他還是沒有發出一個字。

你看的不錯,我的病人還有著生命體徵,甚至還有著清楚的意識,卻被家屬穿上了壽衣。

家屬不僅放棄了治療,而且放棄了他的生命。

但,我們是否能夠輕易的用善與惡來評判嗎?

患者是一位67歲的男性,因為帕金森病而長期臥床,並且進食嗆咳。

對於進食嗆咳且沒有使用鼻飼管的患者來說,肺部感染不僅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更是最終導致死亡的最大因素。

這位因為胸悶氣喘意識障礙而被送進搶救室的患者自然也逃離不了這樣的宿命:因為嚴重的肺部感染而休克,因為痰堵而嚴重呼吸衰竭。

經過吸痰/呼吸機輔助通氣/抗感染/糾正休克等對症處理後,患者的生命體徵得到了慢慢的恢復。

我甚至興高采烈的對趙大膽說:“看看本神醫的本領了吧,已經明顯好轉了!”。

做醫生最大的成就感就是將病人從死神的魔掌中搶回來,做醫生最快樂的事情就是自己的病人能夠得以康復。

但是,我高興的太早了。

因為兩個子女作出了最終的決定:放棄治療。

他們給出的理由讓我無法辯駁:

這一次或許能夠搶救回來,但下一次呢?因為長期臥床和進食嗆咳的問題始終解決不了。下鼻飼管患者總是會自行拔出,又不願意讓患者因為胃造漏等創傷性操作而承受痛苦。

最重要的是,家中已經無力自負擔起醫藥費了。

我不知道經濟原因是否真實,既然家屬已經如此回答,我便已經失去了繼續勸說下去的必要了。

只是讓我覺得難過的是:一條我剛從死亡邊緣搶救回來的生命即將終結。

只是讓我略有所悟的是:

治病救人,從來都不是一件單純的醫療行為,它離不開經濟學,離不開倫理學,更加離不開社會學。

因為家屬要求能夠讓患者在自己家中“嚥氣”,所以便急衝衝的在搶救室裡穿起了壽衣。

那一刻,病人眼巴巴的望著我,趙大膽眼角溼潤的望著我。

而我,除了在內心深處望著自己之外,又能做些什麼呢?

我不會去指責家屬,也沒有資格去指責家屬,因為他們的境遇我無法理解。

救與不救,有時候同善惡無關,可能同孝順與否也無關。

它,只是活著之人的一種迫於生活的選擇,只是一種妥協吧。

我體諒他們的想法,只是我唯一不能釋懷的便是:我救不了我的病人,我治不了我們的劣根性,我喚不醒沉睡的人性良知。

我尊重他們的抉擇,只是讓我感到難過的是:醫學救不了我們!

或許,治病救人,從來靠的都不止是醫學!

  • “最後一支多巴胺”是我的個人公眾號,試圖讓更多人瞭解更多一點,用簡單的文字去描繪複雜的人世間;用真實的故事去科普基礎的醫學常識。
  • 本公眾號內容均屬個人原創,如需要轉載,請微信留言或發郵件([email protected])。
  • 部分圖片來自網絡,如有侵權,請及時聯繫我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