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4 陽光下的太陽金字塔 曾經的瑪雅王族

雄踞墨西哥高地的特奧提瓦坎總是可以輕易佔據中美洲考古重大發現的頭條。十幾年前引起轟動的是月亮金字塔下發現的有12具被綁縛梟首的殉人遺骸以及美洲虎、鷹和響尾蛇等50多具動物遺骸的墓葬。近幾年是更驚人的羽蛇神金字塔下長達100多米的隧道,出土各類遺物數萬件。2017年,這一傳奇遺址再次成為學界關注的焦點,此次的主角是一些瑪雅風格的壁畫碎片,但觸及的卻是中美洲文明研究最容易讓學者“劍拔弩張”的問題:瑪雅世界和特奧提瓦坎那數百年“剪不斷、理還亂”的恩怨情仇。這些壁畫引人注目之處有三。

阳光下的太阳金字塔 曾经的玛雅王族

聖巴特洛壁畫局部

首先是其出土位置。壁畫集中出土於“多柱之庭”,佔據特奧提瓦坎最核心的地區,緊鄰中軸線“死亡大道”,與最高大的太陽金字塔隔道相望,和大道盡頭的月亮金字塔相隔200多米,與最重要的宮殿建築“綠咬鵑之宮”也是近鄰。在特奧提瓦坎20平方公里的宏大城區範圍內,瑪雅風格的遺物自20世紀初就屢有出土,但遠離城市的核心區,比如在東部的修拉爾潘區域和東南部的“商人區”。瑪雅遺物最集中的泰提特拉建築群,位於“死亡大道”西側600多米。因此,雖然考古學家一致認定特奧提瓦坎是一座海納百川式的國際城市,但在最神聖的核心地區發現瑪雅風格遺存,還是非常出人意料的。

其次是其鮮明而純粹的瑪雅藝術風格。紅、黃、白、青、黑等豐富的色彩,流暢的線條,精妙的寫實都是典型的瑪雅壁畫特徵,與剛硬、圖案化和色彩單一的特奧提瓦坎風格有著明顯的區別。正如發掘者所言,這些壁畫的風格更接近於以著名的聖巴特洛遺址壁畫和帝卡爾遺址早期石雕為代表的瑪雅前古典時代晚期至古典時代早期的藝術風格,而非以博南帕克壁畫為代表的古典時代晚期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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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片1

殘片1為人物的頭部,可以辨認出線條流暢的長髮和複雜的髮飾,其中圓角方形中加白色十字花,是瑪雅中常見的kin字符號,表示太陽,為瑪雅貴族玉飾常用圖案。聖巴特洛壁畫中大鸚鵡的頭上有類似的圓角方形飾物。殘片2左側似為一個蛇頭,與聖巴特洛壁畫中對戰大鸚鵡的英雄頭飾上的蛇頭相似;右側為一個墜飾,白色的鐘狀組件與英雄頸飾上的鐘狀物類似。在帝卡爾遺址第31號石碑上,西亞赫查恩王右手所執的法器底部也有類似的部件。殘片3上繁複捲曲的圖案則與31號石碑頂部雅什努恩王(又稱“第一鱷魚王”)的頭飾頗為相似。

泰提特拉建築群的壁畫也有濃厚的瑪雅風格,比如帶長羽毛頭飾、大圓珠項鍊、眼外梢呈尖狀的人物;還有盤樹而上、口中吐出神像的羽蛇神等,甚至還有少量瑪雅文字。但整體而言,這些壁畫更像是瑪雅和特奧提瓦坎風格的融合,也兼有其他地區的文化因素;而且,該建築群的建築形式和墓葬習俗都屬特奧提瓦坎傳統。所以學者們推測,那裡不是瑪雅人的居所,其主人應該是主管外交和貿易事務的特奧提瓦坎貴族。“多柱之庭”壁畫的風格則是純粹的瑪雅風格,而且與瑪雅核心地區王室壁畫水準不相上下,令很多學者相信這裡很可能是瑪雅某城邦的王族在特奧提瓦坎的居所。

再次,壁畫出土所反映的歷史背景非常重要。發掘者認為,特奧提瓦坎人有意摧毀了以這些壁畫為裝飾的建築,將其平整成厚約50釐米的堆積,隨後在上面建造了新的房屋,把壁畫碎片封蓋在了新屋的地面之下。這一特殊現象暗示當時發生了特奧提瓦坎人與瑪雅人的激烈衝突,由壁畫的時代來看,這一衝突很可能與著名的特奧提瓦坎入侵帝卡爾事件密切相關。

據帝卡爾第31號石碑記載,公元378年1月15日,特奧提瓦坎將軍西亞赫卡克入侵帝卡爾,殺死其國王查克頭克(又稱“豹爪王”)。繼續統治帝卡爾的雅什努恩王很可能是特奧提瓦坎的王子。在第31號石碑上,這位王子(兩側人物)一身典型的特奧提瓦坎武士裝束,右手持擲矛器,左手盾牌上刻有風暴神、也是戰神特拉婁克的形象,守護著自己的兒子西亞赫查恩王。帝卡爾的北衛城區域出土的一個陶杯上,刻畫了右手持擲矛器、左手持矛,頭上有象徵特拉婁克的雙環眼飾的特奧提瓦坎武士列隊行進,將圓形戰旗插到瑪雅建築旁的場面,表現的是同一次入侵事件。在特奧提瓦坎強大武力的支持下,帝卡爾從此成為瑪雅世界最強大的城邦之一。

這一入侵事件在整個瑪雅世界引起了連鎖反應,科潘城邦的建立便與此密切相關。據科潘Q號祭壇頂部文字記載,公元426年4月,科潘第1王雅什庫克莫在一座以交叉火炬為標誌的聖殿內獲得了薩滿通神法力和建邦稱王的身份,經過長途跋涉,於9月抵達科潘,建立王國。祭壇側面雕刻的第1王戴著圓環眼飾,右臂的方形盾牌上面裝飾著特奧蒂瓦坎戰爭之龍。在Q號祭壇後面的第16號金字塔之下,發現了第1王的墓葬。對墓主人骨的鍶同位素分析顯示,他並非科潘本地人,在帝卡爾所在的佩騰地區度過了童年和青年時代。因此,學者們普遍認為,他很可能誕生於特奧提瓦坎入侵的動盪年代,在帝卡爾成長為優秀的武士,又在特奧提瓦坎太陽金字塔下的神廟獲得法力,最終在科潘建功立業。

20世紀30年代,因為在危地馬拉高地瑪雅前古典時代晚期的卡米娜胡由遺址發現特奧提瓦坎式建築和貴族墓葬中的隨葬品,特奧提瓦坎在瑪雅文明形成中產生了決定性影響的觀點風行一時。70年代對帝卡爾31號石碑的解讀、對特奧提瓦坎入侵事件的確定,更強化了學者對其強大武力的推崇程度。近10餘年來月亮金字塔和羽蛇神金字塔下的驚人發現,又使學者們領略了特奧提瓦坎崇高的宗教地位。瑪雅世界似乎相形見絀,處於接受影響的從屬地位。

阳光下的太阳金字塔 曾经的玛雅王族

殘片2

但也是從20世紀70年代起,瑪雅地區持續獲得重大發現。米拉多爾等金字塔聳立的前古典晚期城市的發現表明,早在帝卡爾入侵事件數百年之前,瑪雅早期城邦已經形成。2001年位於瑪雅核心地區的聖巴特洛遺址精美壁畫的發現更是震動學界,表明早在前古典時代晚期,瑪雅世界已經形成了完備的神話系統和複雜的祭祀儀式,並創立了獨特的宗教政治思想和制度。因此,瑪雅和特奧提瓦坎並行發展、相互影響說也一直獲得很多學者的強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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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片3

“多柱之庭”壁畫的發現,無疑提升了瑪雅世界在這場爭論中的地位。這一重要發現表明,特奧提瓦坎城中的瑪雅人並非只是這座國際城市中的普通外來者,或者龐大的貢賦和商貿體系中的普通一員,而是地位顯赫的、可以在最核心地區盡情描繪出自己的宗教信仰的王室貴族。由此也可以推測,特奧提瓦坎對瑪雅世界的入侵更像是對勢均力敵的對手的乘虛而入,而不是宗主對屬國的順水推舟。入侵確實引發了瑪雅世界的革新,但新秩序與舊秩序結合才能生效:帝卡爾在入侵後依然是堅持瑪雅傳統的城邦;科潘第1王也因出身於當地顯貴家族的王后的支持才完成了建國大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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