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星球研究所
（首發於公眾號：星球研究所。一群國家地理控，專注於探索極致風光）
無關堅船利炮
無關城下之盟
本文所有署名攝影師作品
如果你生活在17-18世紀亞歐大陸的內陸
一定會發現兩大新興勢力正同時崛起於大陸兩端
沙皇俄國的騎兵從西方翻過烏拉爾山
一路向東攻城掠地、呼嘯而來
東方的滿洲八旗揮師西指、降服蒙古諸部
曾經橫掃整個大陸的中亞、北亞遊牧民族
遭到東西夾擊、全無閃避騰挪之地
他們只能擇一歸順，絕無第三選項
奠定今日亞歐內陸版圖的歷史大幕開啟了
沙俄與大清最終在東、中、西三線全面碰撞
今天中國人念念不忘的故土貝加爾湖
便位於碰撞的中心
誰，最終可以擁有它呢？
（製圖@朱亞琳/星球研究所，底圖源自@Goog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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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需要先來了解一下
貝加爾湖的獨特之處
Ⅰ
它形狀狹長彎曲
如同一輪彎月鑲嵌在歐亞大陸
總面積約31700平方千米
是今日中國第一大湖泊青海湖的7倍
或者相當於將兩個北京市的面積全部灌滿水
（製圖@朱亞琳/星球研究所，底圖源自@Goog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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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蓄水量計算
作為淡水湖的貝加爾湖
更是誇張地達到23600立方千米
相當於全球已解凍地表淡水的1/5
比北美五大湖的總和還多
當仁不讓地位居世界第一
根據中科院地理所網站公佈的數據
中國包括鹹水湖、淡水湖在內的所有湖泊
總蓄水量為700多立方千米
通過簡單計算便可得知
貝加爾湖蓄水量居然是中國所有湖泊之和的
33倍
數據令人瞠目結舌
（遼闊的貝加爾湖，拍攝於利斯特維揚卡附近，攝影師@李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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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有天量水資源的貝加爾湖
具有了許多類似海洋的特徵
兩側懸崖峭壁高達500-1000米
如同海岸山脈
（攝影師@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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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水經常掀起超過兩人高的巨浪
以及暗流、潮汐、強風暴等等
（圖片源自@圖蟲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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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中有島嶼27個以及多個半島
最大者為奧利洪島（Olkhon）
面積超過700平方千米
（奧利洪島薩滿石的日落與風雲，該島是當地布里亞特蒙古人的宗教中心，攝影師@李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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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若以面積計算
貝加爾湖則比中國湖泊的總面積要小
比北美五大湖更是小很多
（貝加爾湖與北美五大湖面積對比，製圖@朱亞琳/星球研究所，底圖源自@Goog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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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積小而容量大
奧秘便在於貝加爾湖無以倫比的深度
目前已知其平均深度超過740米
最深處更是超過1640米
可以放進人類任何一幢摩天大樓
是世界上最深的三大湖泊之一
而北美五大湖的平均水深不超過100米
中國青海湖的平均水深才21米
完全無法相提並論
Ⅱ
這裡氣候相對乾旱
年均降水量只有區區400毫米
如此巨大的水量是如何形成的呢？
大約6500萬年前
印度板塊與亞歐板塊碰撞
不僅將青藏高原整體抬升
巨大的力量還造成亞歐板塊內部發生斷裂
貝加爾湖區域便是斷裂形成的大裂谷
（貝加爾湖湖盆形成於約2500萬年前；下圖為貝加爾裂谷帶示意圖，黑線為裂谷邊界，圖片源自@美國地質調查局，星球研究所增加中文標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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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谷非常巨大、深邃
即使將全世界的河流調轉方向向裂谷注水
也需要1年時間才能注滿
再加上裂谷地形封閉
僅在西南端形成一處出口（即安加拉河）
水流始終入大於出
於是
裂谷周邊大大小小的300多條河流
成千上萬年不捨晝夜地匯入
世界上最深、蓄水量最大的淡水湖
貝加爾湖便形成了
（貝加爾湖流域示意圖，南部流入的河流眾多，而流出只有一條，製圖@Kmusser/維基百科，星球研究所增加中文標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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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今天
裂谷仍在以每年2-3釐米的速度擴展
因此有科學家認為
貝加爾湖既不是陸地上的湖
也不是陸地邊緣的海
而是正在發展的大洋
億萬年後將與現在的四大洋同樣浩瀚
（新大洋形成過程示意圖，圖片源自@http://Kolarsky.com，星球研究所修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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Ⅲ
除了水量巨大
貝加爾湖的水質也極佳
按照中國的標準
它屬於水質最好的 Ⅰ 類水
尤其春天時水中生物較少，湖水呈現藍色
透明度最深可以達到40米，位列世界第二
相比之下中國透明度最高的湖泊瑪旁雍錯也只達到14米
（第一名為日本的摩周湖，不過這是根據摩周湖早期的歷史最好數據排名，現在摩周湖的透明度已經嚴重降低至10多米；下圖為貝加爾湖安加拉河口，攝影師@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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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度高與它深邃的湖盆密不可分
儘管湖面常會出現2米以上的風浪
但距湖面10米以下的水體卻相對平靜
水中的顆粒物得以不斷沉降
直至成為湖底沉積物
此外湖中還有一種鉤蝦
每個只有芝麻一般大小
它們會分解水中的汙染物、藻類等等
每天都會把湖面以下50米深的湖水過濾七八次
（該種鉤蝦名為Epischura Baikalensis，攝影師@Enter Fraiser/維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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Ⅳ
貝加爾湖最為殊勝的景色
出現在低溫可達-39℃的冬季
（2009年4月從太空拍攝冰封的貝加爾湖，圖片源自@NA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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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達5個月的封凍期
湖面漸次凍結
未完全凍結的湖水將碎冰推向已凍結的冰面
形成面積廣闊的碎冰區
（攝影師@湯一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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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者相接之處
一半平整、一半凌亂不堪
（拍攝於奧利洪島的合波角，攝影師@李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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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中的甲烷氣體來不及釋放
便被凍結在冰層之下
形成一幅奇幻的畫面
（攝影師@Kristina Makeeva/圖蟲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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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湖面被徹底封凍
就連礁石也不能倖免
（貝加爾湖南線的礁石，攝影師@劉不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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巖洞也變成了冰洞
冰以各種姿態或掛在洞壁
或懸於洞頂，或“長”於洞底
進入其中，如同參觀大自然的冰雕展
（攝影師@劉伊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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凍結的湖冰厚度約70-115釐米
汽車可以行駛其上，往來穿梭
（從薩滿山俯瞰冰面，攝影師@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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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起時
湖面一片蒼茫，有如極地
（一名正穿越冰凍湖面的男子，攝影師@陳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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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淨的冰體色澤似藍寶石
又如外星世界裡露出的機器人眼睛
（攝影師@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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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師將潛水手電放入冰下
熾亮的光芒沿著縫隙穿透而出
深綠的湖冰與白雪相映成趣
（攝影師@李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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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季臨近之際
融冰開始活動
冰破時發出巨大的爆裂聲
在冰面上迸開一道道深不可測的裂縫
彷彿整個世界都在崩裂
（攝影師@蘇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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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厚的冰層並沒能封凍生命的演化
湖泊巨大的儲水量如同一個溫度調節器
使得深處的水溫幾乎常年保持恆定
為動植物的生存提供了適宜的環境
貝加爾湖在不同深度共有3600多種動植物
其中一半以上是特有物種
例如著名的淡水海豹
貝加爾海豹
（圖片源自@圖蟲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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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加爾湖四周陸地冰封得比湖水更早
10月份群山就已經銀裝素裹
森林也蓋滿了冰雪
形成了一片密不透風的白色世界
（攝影師@Sergeyp/123R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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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的森林極其豐富
秋天才是它色彩最為豐富的時刻
（湖邊人家，攝影師@趙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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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量的高品質淡水資源
獨特的動植物、殊勝的風景
這便是貝加爾湖
Ⅴ
那麼兩國相爭
俄國與中國誰對貝加爾湖更有優勢呢？
第一
表面上看中國“地利”優勢明顯
貝加爾湖地處中國傳統政治中心長安的正北方
兩者相距1900千米
距離清代帝都北京更是隻有1500千米
是離中國最近、最原生態的超級淡水湖
而與莫斯科的距離則高達4200千米
（距離聖彼得堡則更遠，製圖@朱亞琳/星球研究所，底圖源自@Goog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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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中原王朝一直將對草原的攻伐視為勞師遠征
漢武帝時對匈奴的戰爭幾乎掏空了帝國的國力
高昂的後勤運輸成本是其中的關鍵
距離更遠的俄國人卻另闢蹊徑
他們利用西伯利亞眾多的河網
勾連形成便捷的水運航線
武器裝備、兵源、貨物的運輸成本
相比於中國的牛拉馬運大幅降低
（西伯利亞航線示意圖，製圖@Kmusser/維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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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
俄羅斯的哥薩克部隊配備更先進的火器
一支數百人的隊伍
便可攻滅西伯利亞的一個汗國或者部落
與中國古代動輒數萬、數十萬的大規模軍事行動相比
其成本簡直低到極點
（17-18世紀哥薩克的典型裝備，畫家Serhii Vasylkivsky繪製於19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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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
貝加爾湖是西漢時期蘇武牧羊之地
唐代在此設立羈縻（音jī mí）州府玄闕州
由安北都護府管理
元代降服貝加爾湖“林中百姓”
納歸嶺北行省管轄
清代生活在貝加爾湖畔的布里亞特人
屬於蒙古部落的分支
歷史上活躍於此的遊牧民族
匈奴、丁零、鐵勒、蒙古等等
都與中原王朝有著比俄國人更接近的血緣
更密切的聯繫
（俄羅斯布里亞特女性服飾與中國蒙古族接近，攝影師@Alen Laguta/123R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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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俄羅斯人直到1643年
哥薩克騎兵Kurbat Ivanov來此探查
才第一次知道了貝加爾湖的存在
兩者相較
中國顯然也佔據了“人和”的優勢
但兩國對待貝加爾湖態度的異同
體現出了思維模式的巨大差異
中國人從沒有興趣對這裡進行長期統治
我們更熱衷於中原王朝你爭我奪的王朝更替
因為那裡更溫暖、有更適宜耕種的土地
即便被視為英雄、熟知漠北地理的蘇武
他歷經19年苦難
也僅僅是為了返回1900千米外的長安
正因為如此漢武帝只能一時逼退匈奴
無法一勞永逸將草原納入管理
（蘇武牧羊的地點是否為貝加爾湖尚有爭議；中國人熟悉的蘇武牧羊是承受巨大“苦難”的氣節；下圖為清代文物《蘇武牧羊圖》摺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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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俄國人本來就生活在寒冷之地
從聖彼得堡到貝加爾湖不過是再冷一些而已
像貝加爾湖這樣的地方當然越多越好
所以當Kurbat Ivanov到達貝加爾湖時
第一件事便是探索地形、繪製地圖
然後召喚更多殖民者到來
進行長期軍事佔領
（俄國人繪製的Kurbat Ivanov到達貝加爾湖時的畫面，呈現出的是對新土的“興奮”，畫師@Mikhail Krechm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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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
對於這樣遙遠的地方
沙皇當然無力進行直接有效的管理
鼓勵總督、將軍和士兵們的冒險精神
才是沙皇的開疆闢土之道
以佔領貝加爾湖之後的一次事件為例
一位俄軍上尉擅自將國旗插在了黑龍江江口
挑起兩國爭端
得知此事的沙皇鼓勵說
（語出自尼古拉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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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國國旗在那裡已經升起，就不應降下來”
大清皇帝則依然沒有擺脫
中國帝王對“藩邦”懷柔遠人的天下觀
只要藩邦不生事端便行厚賜重賞
康熙曾這樣諭令盤踞雅克薩的哥薩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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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統一寰區，無分中外，凡爾民人，鹹吾赤子，惻然憐憫，皆欲使各樂其居，各安其業”
於是雅克薩之戰後
中俄簽訂《尼布楚條約》
清朝對“服軟”的俄國做出重大讓步
完全放棄了對反抗沙俄侵略的布里亞特人的支持
貝加爾湖畔的他們被迫歸順俄國
（荷蘭畫家在17世紀繪製的清軍圍攻雅克薩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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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
也是最為重要的一點
中俄視野差距極大
沙皇雖然遠在歐洲
對中國的情況卻瞭如指掌
他們知道清政府正忙於剿滅蒙古準噶爾汗部
需要迫切與俄國簽訂合約、穩定邊界
但大清卻不知道此時的沙俄
在同瑞典、奧斯曼的爭戰中國力消耗嚴重
所以雙方談判的天平早已倒向俄方
最終雍正皇帝與沙皇俄國簽署《恰克圖條約》
貝加爾湖的南部也全部劃歸俄國
俄國則不再支持準噶爾汗部
兩大新興勢力完成了對歐亞大陸的劃分
這一格局一直影響到今天的中亞、北亞版圖
時值公元1727年
距今已近300年
（圖中紅線為《尼布楚條約》《恰克圖條約》定立的邊界，源自@郭沫若《中國史稿地圖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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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學家記錄了當時俄國人對條約的反應
（尼古拉·班蒂什卡緬斯基所著《俄中兩國外交文獻彙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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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界居民高興得無法形容，他們的土地面積不但沒有縮小，反而擴大了，有的地方擴大了數星期的行程，有的地方則擴大了好幾倍”
對中國人而言
今天無數人嚮往的貝加爾湖
從此與中國徹底分離
我們只能望“湖”興嘆
這就是歷史
無關利炮堅船
無關兵臨城下
而是眼界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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