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5 一個作家寫的《語文》,與我們的《語文》有什麼不同

一個作家寫的《語文》,與我們的《語文》有什麼不同

這本小書,由一粒燈火開篇。八年前的一天,那煤油燈的豆火,突然間從我記憶深處閃跳出來。我藉著亮光,看見了我的婆婆當年惹我大哭的那個模樣。我還看見了,一直擋在她身後的文字也被映亮,朝我漫卷過來。

我的婆婆去世以後,我為她寫一篇紀念文章的計劃一再擱置,一去二十年。這一回,燈光一路照顧,《婆婆》一氣呵成。這篇散文發表以後,有人對我說不止閱讀一遍,還有人對我說閱讀時落淚了。事實上,我在寫作的過程中就一直這樣感傷著,並且決意把親情和鄉愁一路寫下去。

我在鄉下長大,已經在城市定居多年。我的父親母親一直住在老家,年歲越來越高。我知道,無論我為他們寫下怎樣的文字,都不能為他們排解孤獨,反倒可能讓他們受累而煩擾。我與其遠遠地躲在一邊寫文章,不如多回老家陪陪他們。這樣糾結下來,結果是,關於親情的後續文字付諸闕如,我回老家的次數並未增多。

那一粒燈火,卻是一個不滅的伏筆,一直有著星星點點的照應。近幾年來,我時常在夜裡望著燈海,認定某一扇窗裡亮著的是那早年的煤油燈。我也時常在白天裡故意把街聲聽錯,讓它成為壑裡的水響,以及回聲。我大概是要以這種孩子氣的方式,調動我最早的記憶,複習我最初的成長,呵護我尚未成熟的鄉愁。

最近一年,我不再踟躕,一鼓作氣,寫出了《曬場》《放牛場》和《我的語文》。

我再對《婆婆》略做補訂,與三篇新作匯成一冊。

我用八年光陰,回聽我十幾年的童聲,一朝變嗓。

我用四篇散文,拼接我小時候的腳印,一路向前。

我用一個篇名來做書名,正是因為聽人說,一輩子的道路取決於語文。

我在《我的語文》一文裡說,我弄丟了平生認下的第一個字。此時此刻,我認定這個字已經找回,就是“我”。這一組散文都端著大塊頭的架子,看上去,“我”卻是那樣渺小而卑微。我終於弄清了,這個“我”,是月光下平躺的一張簸箕,是曬場上遺落的一顆糧食,是牛鼻索牽連的一聲呼喊,是小人書溜出的一個小故事……

過去幾十年間,不知還有多少詞句被我丟三拉四,胡亂拋灑。那些關於農具的名詞,關於農事的動詞,關於鄉風民俗的俚語和諺語,連同溫煦和歡娛,連同寒苦和悲辛,在我身後隨風飄散……

或許,我只有用這“非虛構”的文字,把一盤石磨、一塊院壩、一個背篼、一隻書包和一支童謠保存下來,把行將遠去的陳年舊事挽留下來,把龐雜的思緒部分地安頓下來,才有可能逐漸認清並真正找回那個小小的“我”。

一個人的成長經歷,終將參與一代人的歷史。

一個人的鄉村記憶,或會喚起一些人的鄉愁。

鄉下有一句老話,一苗草有一顆露水養。我說不準,是我的文字養著我的鄉愁,還是我的鄉愁養著我的文字。或許,它們互為露水,養著對方。它們互相關照,也一定會為更多的人所關注,這就像我那親情的文字,當初所受的厚愛一樣。

無論如何,我已經把對往昔那沒來由的牽掛,對鄉土那無邊際的眷戀,以及對命運那不成熟的憂傷,儘可能多地說了出來。我想,至少有一個人,一定有一個人,依舊願意傾聽我的述說,和我一起體味這一份追憶、惦念與緬懷。不管我們的鄉村經驗或同或異,或多或少,或有或無,他都願意和我一起,呵護這一份莊重、天真與悲憫。

最好不過的是,還有第二個人,第三個人,以及更多的人,願意打開這本真實的書。

關於真實,需要說明的是,我讓書中的個別人物使用了化名。我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老家永遠在那兒,我必須為自己管護好每一條還鄉的路。

我為此需要做的,還有很多。但是,我需要在這兒說的,好像只有這些了。


一個作家寫的《語文》,與我們的《語文》有什麼不同

馬平

馬平,1962年生於四川省蒼溪縣,現任四川省作家協會創作研究室主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四川省作家協會主席團委員,一級作家。

著有長篇小說《草房山》《香車》《山谷芬芳》,小說集《小麥色的夏天》《雙柵子街》等。《草房山》獲第五屆四川文學獎。近年連續推出《婆婆》《曬場》《放牛場》《我的語文》等長篇散文,其中近兩萬字的《曬場》被《散文選刊》全文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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