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边的炉馍馍

定边的炉馍馍

观面色,白里透黄,薄如书纸;掂一掂,娇小玲珑,卧于掌心;咬一口,甜腻绵软,香醇可口;嚼一嚼,蓬酥入心,回味无穷。它便是我们定边家喻户晓,童叟皆知的炉馍馍。

说起炉馍,它可是记忆里伴随我长大的食物。小时候,家里穷,赤贫的黄土地上,四季的食物只是黄米饭、玉米面饼子。炉馍仅是过年、过节才在餐桌上可见的精细食物。因此,孩子们一到入冬就盼着过年,除了渴望穿上花枝招展的新衣服,便是解嘴馋。其中,除了肉,就数炉馍馍了。

那时候,我家处在温饱边缘,连白面也几乎吃不上,做炉馍馍近乎是奢侈的事情。逢年过节,总是外婆接济我们,除了炉馍,还有白面,猪肉。因此,那时的炉馍,自然是伴随着外婆的驴拉车颤巍巍到我家,外婆来了,我们便知道,炉馍来了。

我的外婆是在有名的炉馍之乡,安边镇。腊八刚过,她就会赶着毛驴车颠颠到了。大老远,我和姐姐总会一道儿烟飞扑到外婆的驴拉车上,嘴里嫩生生地喊着“外婆、外婆”,手已经很急切地在车子里翻检。外婆一边笑盈盈地灿烂了褶皱的脸,一边启了纸箱的盖,小心奕奕地揭了上面的报纸,轻轻取出我们渴望已久的炉馍。这时候,她嘴里还要笑骂道:“馋猫,就惦记这一口吃食。”我们便紧紧捧起两只小手做碗,举在外婆的面前,等着她将那小可物儿放在手心。外婆也有让我们猴急的时候,她故意将炉馍紧握在手心,让我们讲如何想她,我们挖心掏肺,说在梦里也渴望见到她,直到她很乐意了,才肯将炉馍赐给我们。为了讨得这口美食,我们费尽浑身讨好的本事。

如此,在那些荒贫的年月,我家过年总能品尝到那口酥香的馍馍味。

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母亲第一次在我家里做起了炉馍馍。她拿着几麻袋玉米和荞麦,换回了一袋子白面粉,还有做炉馍馍的鏊。跟随着这些面粉和鏊子进门的,还有我的外婆。炉馍馍制作工序很考究,而且,必须要几个人配合才能完成。母亲第一次自己做炉馍馍,外婆信不过她的手艺,不请自到,当起了母亲的师傅。

酥香的炉馍,须要上好的面粉和猪油。面粉质优,是炉馍皮细、薄如蝉翼的前提。猪油,也是母亲喂养了两年的胖猪杀了之后,用它的油熬炼而成。它的色白,而且纯,杂质少。

经过外婆和母亲的精心制作,父亲放在鏊子上烘烤大约半小时,皮黄酥香的馍馍便活泼在眼前。拿一个放在母亲的面前,她用刀从中间切开,层层馍皮向上浮起,要飞似的,外婆喜笑颜开,连声说:好,好!我迫不及待地放进嘴里,那满嘴的香气至今还在我的舌尖荡漾。也是在那天,我记住了,炉馍馍不仅是一种吃食,是节日的象征,更是生活转折的标志。

后来,随着生活水平的日益提高,炉馍馍已经作为常客走进了百姓家。不只是逢年过节,母亲闲下来的时候,我们便可以享受到它的美味。走亲访友,新媳妇新姑爷上门,最好的礼物当然还是它。那时候不像现在,馍馍用纸盒子装,而是用报纸包五个或者六个,五是五福临门,六是六六大顺,然后用红毛线扎紧、捆好。客人来了,第一道上桌的食品依然是它。主家和客人坐定,寒暄的内容自然还是它,主客交流,你家的好在哪里,我家的不足在哪里,原因是什么。这时候,它已经是客串友谊、链接亲情的纽带。

在农村,每逢丧葬、嫁娶,我们叫做“过事”,事主家要请来村子里的亲朋好友大摆酒席。房子里摆桌、院子里搭帐篷,热烈、高亢、嘹亮的陕北唢呐,飘荡在村子上空。农村的第一顿饭,一定是炉馍喝茶。乡亲品评这家人的事过好没,主要是从吃食上考量,其中,炉馍馍好不好,就很重要。炉馍馍好了,事就过好了,炉馍馍不好,事也就过得不怎么样。此时,炉馍馍成了一种实力。

确实,古往今来,炉馍馍伴随着劳苦大众,生生不息。而且,这经典的食物只丰盛在特定地域、特定烹调方式、特定人的手中。炉馍的香气只回荡在少雨多风、天干燥冷的广袤的黄土地上。它是对这片赤脊土地上的人们最好的礼物、最温意的告慰。

不是吗?炉馍馍,只有定边人做得最地道,且只有东滩的人做得最出名。这里位于漠北边塞,与游牧民族接壤,长期以来,生活饮食习惯早已经被同化。寒风朔朔,天干气冷的日子里。人们就地生火,并且喜欢在火上烧烤吃食。

是谁最先从众多的烤食中发明炉馍馍的呢?我想一定是位灶台边的女人。只有日复一日的执着才能在三餐的平凡里挥洒出如此极致的醇美熟香与款款温情。

那天,她照常在炉上煨食,顺手拿起一小块吃剩的面团,怎么办呢?扔了吧,太可惜了。抹点油放在炉盖上烤熟,给孩子吃吧。她没有想到,这团放上油的面,竟然烤出了别样的味道。这种烧烤,当然与她以往烤制的食物味道大大不同。于是,她惊喜地一而再,再而三地试验,品尝,发现在面和油里再加点糖,那就是一道无以复加的绝美点心。经过长时间的实践,她总结出了一道烤制点心的特别做法。面团在手心,压瘪,然后放在文火上,慢慢烘热、烤熟、熏香,蓬勃的热气、清香的蒸气暖暖笼住屋子。寒冷的冬天,这酥香的软饼上桌,男人暖意盈怀,满嘴馋气。自然,每逢丈夫出门放牧,路上的干粮便是她烤的面饼。这软软的饼子里面,不仅有女人的精细、对丈夫的关爱,更倾满了她绵长而又深情的思念。从此,这馍,便以面的白嫩、油的酥香、糖的甜腻在塞上粗放生活的人们心中开出了细腻、诱人的花朵。于是,他们推敲,总结,从制作工序,器具、到色泽、形状,不断演变,终于精炼成今天层薄、酥香、味美的炉馍馍。这食物,不仅吃出了这些壮实男人如牛的体格,更散发出草原游牧民族与汉民族饮食文化习俗的双重魅力。

那诱人面皮呈现的淡黄色、橙黄色,深黄色,分离出一种黄金的质感,最接近一种富贵之气。那么,它从乡间走向皇宫也应该是理所当然。传说清康熙北上,走到安边镇的时候,突然决定大军宿营。或许是那一刻,它对康熙发出了一种温脉的场,吸引着他一步步走近它、触摸它、品尝它,喜爱它。仅尝了一次的皇帝,面对数不尽的珍馐美味,却独独单恋边塞的炉馍。辗转思服,他遂下令,让陕西按期给他上贡,从此,这个与民同声的美食,正式粉墨登场,走进了皇宫,成为贡品。何止如此,它一发不可停步,随着石油的开发,这个曾今以黄风漫卷而恶名昭著的塞北小县城,又一次因为原油而名声大震。前来考察项目的,投资的,观光旅游的,上级下来检查工作的,走来送往,袋子里提得,箱子里、罐子里摆放的,车子里载得,无不是定边的特色食品炉馍馍。2005年它又昂然阔步,进入了人民大会堂,被指定为中华新闻人物新春团拜会指定待客佳品。如此之高的巅峰际遇,哪一种食物可与炉馍馍堪比?

今天,炉馍馍已由过去的“吃”食,变成了今天“送”的礼品,制作工艺也由家庭手工的、零散的、单一的制作形成了集团化、企业化的发展模式。在形状、大小、陷的变化以及产品的包装上,满足了不同人群的不同需要。产品包装也有纸箱、陶罐、坛子的分别,价格也有经济实惠型和高档礼品型。它的身份,已经不仅是食品,产品,更是产业,是文化。

炉馍馍,这吸收了地气、阳光、风雨之精髓的小精灵,蕴藏着醉人醇香的独特味道,从农家走进企业,走出定边,走出陕西,走向全国各地。

风高地广的塞北,戎马风情的边地,炉馍馍,携带着粮食的精华,契合着美好与向往,从远古走来,饱满了人们的胃囊,幸福了人们的生活。它,将一直在人们的心中酥香、生动、绵延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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