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與瘋子只在一念之間,搞藝術創作的尤其如此。你或許想到了梵高,或許想到了徐渭,也有人稱徐渭為『中國版梵高』。
這簡直亂了輩分!徐渭都是梵高的爺爺的…(省略N個爺爺)…的爺爺輩了,何來『XX版XX』之說?
一個眉頭緊皺,一個耷拉著眉
平心而論——論瘋、論才華,梵高最多隻能做徐渭小弟。
小弟也不是想做的就做的,鄭板橋、齊白石且在前邊兒排隊呢!
相比徐渭,梵高還是太幸福。儘管他們的人生有著99%的相似度。
梵高37歲短暫一生,弟弟提奧始終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那個能讓他全身心投入藝術創作的人,無論是物質上的支持,還是精神上的鼓勵與認可。
梵高在弟弟身上得到了巨大的慰藉,幾乎每天寫一封信給弟弟,如同熱戀中的情侶,迫不及待分享那些他從大自然的流轉裡得到的藝術永恆。
而徐渭,雖也曾結交多位好友,但晚年因為種種原因與舊友們一一疏遠甚至絕交。作品也被一幫門生和晚輩,或偷或搶地拿走。去世時,身邊唯有一狗相伴,床上連一席鋪子都沒有。
徐渭似乎早就看透這人生苦樂,曾作對聯道:
樂難頓段,得樂時零碎樂些。
苦無盡頭,與苦處休言苦極。
快樂不常有,所以要慢慢享受;痛苦無盡頭,所以不要輕易說苦。徐渭一生如此。
回到藝術作品上,梵高與徐渭,畫風上確實有相似之處。
如果說印象派小子們是憑『印象』畫畫,梵高、徐渭就是憑偶然性畫畫。筆觸是緩是急,色彩(墨色)是輕是重,全看
心 情
時而亢奮,時而悠揚。
這樣的畫最難臨摹,空有繪畫技術若無當時的心情境遇,只會是東施效顰;即便有相似的心情境遇,遊戲般的筆法也難亦步亦趨,出來的其實是另一件作品。
而藝術作品最難得的,不是天花亂墜的技術,而是夾帶著他人無法複製的情緒。
《紅色葡萄園》VS《墨葡萄圖》
如出一轍的看不出哪個是葡萄
但你說搞不搞笑?徐渭的畫作後人推崇備至,但他自己說:
吾書第一,詩次之,文次之,畫又次之。
這!你能忍得住不撇開梵高、研究一下徐渭究竟是天才還是自戀狂嘛?
我們先來看看僅比繪畫好一個level的文——現在看來,幾乎都是『反叛』的產物。
最佳散文《自為墓誌銘》是徐渭的伯樂胡宗憲被構陷而死,他徹底對人生無望、精神病發作後,慷慨激憤寫成的。
寫完後開始了漫長又痛苦的九次自殺:用鐵釘擊入耳竅,沒死;用椎擊睪丸,也沒死……
還有中國第一部南戲理論專著《南詞敘錄》,是徐渭痛恨當時社會普遍輕視南戲、為南戲打抱不平寫成的。
短雜劇集《四聲猿》,則是他反感當時社會偏好長劇寫成的。四部短劇,內容也是反叛的:《狂鼓史漁陽三弄》借罵曹操反諷當朝權臣嚴嵩,《玉禪師翠鄉一夢》揭露了官場黑暗,《女狀元辭凰得鳳》、《雌木蘭替父從軍》是女性意識的覺醒……
更令人驚喜的是,流傳至今的京劇《擊鼓罵曹》、崑曲《罵曹》、黃梅戲《女駙馬》、大部分木蘭從軍劇目都脫胎於《四聲猿》。
才華太滿,不『瘋』會被時代洪流吞沒。
再往上一個level是詩。徐渭流傳至今的詩作多達2000多首,從反映明代世俗生活,到表達自己一生曲折的命運流變,再到掏耳、洗腳等難登大雅之堂的隱私描摹……
別以為徐渭就是個詩情氾濫的人,袁宏道可是將徐渭之詩奉為『明詩第一』的。簡單舉兩個例子就能看出徐渭寫詩功力了。
《芭蕉雞冠》
芭蕉葉下雞冠花,一朵紅鮮不可遮。
老夫爛醉抺此幅,雨後西天忽晚霞。
『爛醉抹此幅』,這是什麼神仙描述?!一個亦仙亦凡的雅痞老頭形象呼之欲出。也不知是美酒醉了人,還是這雨後傍晚倍加絢爛的晚霞醉了人。
《送楊子甘復之京》
我賓爾主各匆匆,北去南來等斷蓬。
何事得無長太息,此生寧有再相逢。
黃塵敢避騾蹄蹴,紅淚初乾馬鬣封。
不但別離才苦惱,時時悲喜戲場中。
自古送別詩何其多?徐渭此詩卻超脫了送別,達到了反覆咀嚼人生況味的境界——明知人生如戲,卻又沉溺其中不得解脫。
詩後的徐渭,情緒豐富又糾結。
最後來看看徐渭自己最滿意的書法。想想徐渭的個性,你大概也能猜到,他最擅長的就是行書、草書。
如果說董其昌破壞了書法中的墨法,那麼徐渭破壞的就是筆法,行家們稱之為『書法藝術美術化傾向』——
也就是說,晉唐以來,沒人像他的書法那麼『隨意』,一如他的畫作,毛筆在指尖,完全隨著心意所動。
所以現在再來看那幅著名的《墨葡萄圖》,題詩位於左上角,字體結構不太有章法,行距不大有規則,甚至乍一看有點鬼畫符……
別急,先聽聽後來的牛人們怎麼說——
袁宏道認為徐渭的書法在明代著名書法家王寵、文徵明之上;吳昌碩更不客氣了,直接將徐渭奉為『畫中聖』,書法超過顏真卿!
再從全局視角看《墨葡萄圖》,才發現題詩宛若葡萄藤蔓一樣在空中自由延伸、隨風搖曳,書畫一體,書法妙絕!
然而真哭笑不得,最以書為傲的徐渭,後人還是認為他的畫史地位要遠高於書史地位——開創了潑墨大寫意畫派。
趙佶《梅花繡眼圖》VS 徐渭《雜花圖之梅花》
宋代工筆梅花重在甜美的花瓣
徐渭墨梅重在蒼勁的枝幹
其實徐渭的故事還沒說完,他六歲讀書、九歲作文,十多歲已是享譽遠近的神童;
成年後是『貌修偉肥白,音朗然如鶴唳』的帥哥一枚;
他還是一位胡宗憲兩次招納入幕、在抗倭事業上獻計獻策的紹興『師爺』,在中國軍事史上留下了精彩的一瞬。
齊白石《蟹》VS 徐渭《黃甲圖》
齊白石蟹好,而徐渭連蟹腳都是爽利的,更顯生猛
因此,這樣的徐渭,再難喻之『中國版梵高』,比誰瘋有什麼意思?
臨終的梵高,轟然一聲槍響令人錯愕;
晚年的徐渭,一句『獨立書齋嘯晚風』則叫人惋惜又崇敬、複雜又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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