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背詩可穿越到春秋當貴族

會背詩可穿越到春秋當貴族

中學時往往讀過丹納的《藝術哲學》,其中提到希臘人對運動的熱愛,對裸體的讚美,包含著怎樣一種偉大的精神,可真是使人讚歎。 (視覺中國/圖)

(本文首發於2019年10月10日《南方週末》)

孔子教育兒子說:“不學《詩》,無以言”,這不是說不懂《詩》,就話都不會說了,而是說不懂《詩》的話,沒法混貴族的社交圈

過時沒用的東西,如果玩得好,就是品位。

我們這些七零後的老人,中學時往往讀過丹納的《藝術哲學》,其中提到希臘人對運動的熱愛,對裸體的讚美,包含著怎樣一種偉大的精神,可真是使人讚歎。但後來看默裡的《早期希臘》這樣的書,就發現了另一種解釋:當時希臘出現一種重裝步兵戰術,由富裕平民組成的軍隊,一時打遍東地中海無敵手。從此,原來貴族戰爭模式下,駕馭馬車、奔跑、跳躍、拳擊、投標槍、擲鐵餅……種種本來很實用的技能,統統變成了屠龍之技。

然而,把屠龍之技修煉得爐火純青,需要既有錢,又有閒,非貴族不能做到,貴族當然也不忍心割捨。於是在公元前八世紀,包括古代奧運會在內的大大小小的運動會誕生了,這些技能全是比賽項目,各城邦的貴族好藉此彰顯自己與眾不同。

公元前八世紀往後,也就是中國的春秋時代。這時中國的貴族也在遵循同樣的邏輯行事,雖然表現方式大不相同,那就是:賦詩。

這裡賦詩不是創作詩歌的意思,其實倒有點像現在的點歌:點一首《詩經》裡現成的詩,讓樂隊演奏,這叫賦詩。

當然,賦什麼詩,一定得符合具體場合的具體要求。晉國的公子重耳流亡了十九年,到秦國後受到秦穆公盛情款待。

宴會上,重耳要向秦穆公表示感謝,還很想知道,秦國願不願意幫助自己回國。但既然他是貴族,就不能直接問這個問題。於是重耳賦了一首《沔水》,因為詩裡有“沔彼流水,朝宗於海”的句子,這可以理解成歌頌秦國像大海一樣偉大,也是表達自己的思鄉之情,水流千遭歸大海。兩層意思就都在裡面了。

秦穆公立刻聽出了重耳的訴求,他也是貴族,不能直接回應,所以賦了一首《六月》,其中有詩句是“六月棲棲,戎車既飭”,六月啊真繁忙,我的戰車已經整裝待發。這就承諾了,我將武裝護送你回國。

總之,有話不好好說,借《詩經》裡現成的句子表達自己的意圖,是貴族基本的體面。

所以,如果別人賦詩,你卻聽不懂人家在說啥,那就會淪為笑柄。《左傳》裡講到,齊國的慶封到魯國來訪問,囂張跋扈,魯國人很討厭他,但不敢明著得罪,好在可以欺負人家沒文化,於是賦了一首《相鼠》,這詩裡說: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

老鼠好歹有張皮,人怎麼可以沒禮儀?這人竟然沒禮儀,不死還想怎麼地?這等於是指著鼻子咒人死,然而慶封竟然沒聽出來。

讀這段,簡直感覺《左傳》的作者要從竹簡後面笑出聲來。

所以孔子要教育兒子說:“不學《詩》,無以言”,這不是說不懂《詩》,就話都不會說了,而是說不懂《詩》的話,沒法混貴族的社交圈。

可能有人會問,社交場合可能碰到的意外情況很多,都要賦詩,《詩經》裡才305首詩,夠用麼?

這就引入了一個重要原則,就是“賦詩斷章”,也叫“斷章取義”。我引的這幾句,單獨拿出來合適就行,可以不管整首詩的意思。

有一次晉國的執政韓宣子訪問鄭國,回國前,鄭國的貴族都來給他餞行,紛紛賦詩表達自己的心意。其中有一位子太叔,賦了一首《褰裳》,看起來卻有點嚇人: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豈無他人?

這個是一個女孩子寫給她男朋友的詩。那時流行隔著河談戀愛,兩人中間隔著一條溱水。大概是這個男孩好久沒來看這個女孩了,這女孩有點不高興:“你要真的想我的話,就該撩起你的衣裳,趟過溱水來看我。你要是不想我的話,就沒有其他男生追我嗎?!”

外交場合,怎麼竟可以賦這種打情罵俏的詩?因為鄭國夾在晉楚兩個大國之間。子太叔等於是提醒晉國,你要對我好一點,不然楚國也在追我呢。

這幾年,有些背詩的電視節目挺火的。有些善於寫詩的朋友很瞧不上,認為關鍵要看作詩的才華,背得多算什麼本事?這就是忽視了詩的社交功能。從上面那些例子就可以看出,若是擅長得體的背詩,穿越到春秋時代,當個貴族,也多少應付得來了。

(作者系大學教師、歷史學者)

(本文僅為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劉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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