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川英治:日本女人變漂亮,從江戶時代才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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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川英治:日本女人变漂亮,从江户时代才开始

按:日本女性變漂亮,最大的變化是在江戶時代,在之前的文化中,女性的衛生條件是現代人難以想象的。吉川英治的這篇講女人的長文,寫得精細有趣,也引述了佛教之中最模糊不清的女性觀和戀愛觀。

女 人

[日]吉川英治

(選自吉川英治隨筆集《東京人與海》)

雖然還算不上是流行,然而最近有時能看到宴會間的藝伎中有人戴著似青似紫,卻又發著彩虹般奇異色澤的髮夾或衣帶夾。一問之下,說是埃塞俄比亞產的蝴蝶翅膀。估計也不一定就是埃塞俄比亞產,但的確是把熱帶地區產的蝴蝶翅膀壓在玻璃之中製成的絢麗工藝品。這個國家對社會情勢缺乏關心十分遲鈍,不料藝伎的秀髮間卻展露出國際時局,令人吃驚於這種無意識之下的關切。

我每次去水果茶飲點,都覺得日本的姑娘和日本的水果一年比一年更漂亮。女性之美與水果之美(味道要另論)足以算作這個國家震驚世紀的科技發展成果,的確是近代人投入努力的藝術產業。然而,或許是因為產業精神間缺少了一點區別,導致近代女性給人的感覺很像水果,近代的水果卻又太像女性,兩者都在逐漸變成脫離大地乳汁滋養的手工藝品。打個比方,如果觀察往來於銀座街區的女性,將其身影裝進果盤,那麼便有枇杷、蜜瓜、麝香葡萄、水蜜桃、梨、胡桃、黃蘋果等種類,總之無論哪個女人,都和某種水果相似。如果讓西鶴筆下的世之介去銀座街頭,他一定會哀嘆這些風味不過是水果賓治酒。

某位實業家醉酒後曾吟詠戲作,說“吾等早生二十年”,多半是在感嘆近代女性之美對於自己只能是視覺享受,因而覺得不滿。旁人則不斷勸解說你還是知足吧,你會這麼嘆息,是因為知道明治大正年間的高地髻髮型,知道和原油味道一般難聞的髮油,見過穿著臃腫的夾棉羽織的女人。現在的年輕男性沒法做出這種比較,現代女性美的顯著進步在他們眼中看來也和你不一樣。所以說,等現在的年輕人到了你這個年紀,肯定也會發出同樣的嘆息。說這種話安慰實業家的,也都是五十四五歲前後的男性。

胭脂與眉黛很早便用於修飾婦女的面容,但香粉又是從什麼時期開始使用的呢?我這樣想著,查閱了《古事類苑》《女妝考》等雜書,卻不見記載只得作罷。江戶幕府開府的慶長末年出現了公共浴室,當時民眾都覺得新奇。暫且不論貴族士紳的女子,估計過去平民女性是相當髒汙的。平安時代的女性也與文學和繪畫中表現出的形象不同,光以如今對牙齒、頭髮、指甲等部位的衛生要求來看,現代人覺得難以靠近的骯髒狀態,她們應該也是安然處之。

我覺得女性變漂亮,最大的變化還是在江戶時代。元祿時期男女化同樣的妝的風氣還很盛,女性明確確立自身獨有的美,應該說是在浮世繪畫家關注這一點而開始取材的江戶中期之後。

明治至大正時期的女性對於美的努力比較懈怠,可以說反映出女性生活態度的遲鈍。與只是將傳統與進口事物交雜而成的文化茫茫然穿上或戴到頭上的昔日女性相比,現代女性的自我表現之自覺實在是有了令人驚訝的進步,因此其生存也變得越發艱難。生存競爭的激烈導致女性美的發展,女性之美也是產業。

我有一段小時候的記憶。

那時我還是個小兒,被保姆或是女傭背在背上,有一個年輕女子(當然我已經記不清她究竟長得如何,是不是美人,只約略覺得是個年輕的人)靠到跟前,一邊用手指戳著我的臉頰逗我,一邊這樣說(當然不是對我說,是對揹著我的人):

“小寶寶身上的奶味兒真是好聞呢。”

當時我肯定還在吃母乳,最多也就是兩三歲大,不知為何至今都還清楚地記著她說的話。不僅是言語,當時周圍的樣子也還模糊地記得,旁邊有矮石牆,石階上有一般人家的門,門中有牆壁刷成黑色的房子和藍色塗料塗成的西洋式窗戶。二十歲前後時,我忽然想起這件事,就去問母親,母親告訴我說:“那是橫濱猿坂的房子,揹著你的一定是本牧漁民家出身的女傭。”

我實在沒好意思跟母親說,在我心中對女性印象的最初認識,便源於藍色窗戶和石階之下,說著“小寶寶身上的奶味兒真是好聞呢”的那位女子。自己有了孩子後就忘了,想起來卻有些可怕,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有這麼小的時候的記憶。

我還記得小時候在銀座街區坐鐵道馬車的事。當時我穿著窄袖黑色和服禮服和褲裙,六歲。那天在上野的竹臺有全國小學生推薦書籍展覽會,我選的書入選了,就從橫濱去了東京。一起去的還有校長和女生組的加藤某某子的母親。現在回想起來,那個女生的母親梳著晚宴捲髮,像是一名貴婦,很美。因為馬車中擁擠,她便把我抱在膝蓋上。從新橋到上野的路遠得令人犯困,而我因為她身上的香氣和肌膚的觸感而更覺難受。我莫名地覺得很羞恥,好幾次想要站起來,然而她卻親切地抱著我沒有撒手。從乘客身影的縫隙間不時能看到對面的校長的雙眼,我不知為何便漲紅了臉。如今回想起來,與之前的記憶相比,這個時候我已經理解女性是什麼了。

我沒有談過像樣的戀愛。我揹負了一家人慘淡的家計,來不及戀愛便過了青春年華。等到差不多完成使命,家境開始好轉之時,就又不管不顧地衝進了如今的文學道路。別人常問我的初戀如何,說實話找遍青年時代也是沒有的。一定要說的話,只能拿出小學時代淡淡的回憶了。那時我上小學四年級,時事新報社出版的《少年》雜誌上刊登了我投稿入選的作文。而作文旁邊則印著和我同校,同樣入選了的女生的作文。我讀了那名女生的作文,一下子便喜歡上了她。我家和她家住得很近,即使沒什麼事,我也總是特意從她家的門前經過。一次,因為是要路過她家,我就搶了女傭的差事自己去。我手裡拿著蔥和牛肉走在路上,卻看見喜歡的女生和貌似她母親的女性穿得漂漂亮亮的由對面過來了。我不知為什麼就把牛肉和蔥扔到了旁邊的草叢裡,和她們點頭打了個招呼擦肩而過。之後我去取回牛肉時卻碰上狗衝我叫,嚇得我落荒而逃。

朋友們都進了中學時,我卻穿上了職工制服,踏著草鞋,變得寧可繞路也不從喜歡的女生家門前經過。然而運氣不佳,經常能遇見她上下學,我只有慌忙躲進旁邊的小路。從那以後,我對於戀愛似乎就變得十分自卑了。自然,這與我直到將近三十歲都還有一位嚴格到不能在其面前提“戀愛”這種詞的父親,也是有關係的。

之前曾經有本雜誌問過不太聰明的問題,又刊登了明信片徵集的回答:你覺得何處是女性之美的焦點?對此,所謂社會名流的審美基本都集中在眼睛、腿、知性美、身體曲線等大眾化的地方。我想了想自己看什麼地方比較多,發現和一般男性關注的地方也並無差別。

不過,我在視覺上對於女性的耳朵比較敏感。構成人相貌的部件之中,耳朵是最原始的,正因為如此,如果太大或不乾淨,或形狀不好看,那麼對於女性雖然有些失禮,我就是會感到很厭煩。中國的美女自古就將耳環視作裝飾品中尤為重要的東西,的確是有道理的。日本自飛鳥時代就有戴耳環的風氣,西方世界裡黑人也戴耳環,現代人卻不太戴。我想了想其中原因,覺得這也頗有道理。在耳朵上掛上耳環,反而會將別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耳朵上,會產生相反的效果。所以給耳朵化妝不可顏色太濃,男性先不論,女性的耳朵保持讓旁人注意不到的程度就好。

我去年在平泉的中尊寺看到了天平佛像的人肌觀音,其耳朵的美讓我難以忘懷。看到那樣栩栩如生的佛像,就會覺得彷彿可以感受到生活於千年之前的佳人之呼吸。都說佛像和繪畫代表的是那個時代的美人,但早期浮世繪中又兵衛的美人,怎麼看都覺得醜。光起、光隆等人所畫的後宮生活中的女性,以現代人的眼光看來也是不及格的,即使嘗試用觀賞空想中的美人的視點去看,也有很多形象令人無論如何也難以理解為什麼當時的人會喜歡這種類型的女子。現代畫家遠勝古人的一點就是描繪女性之美。南畫、大和繪,乃至其他所有日本畫的流派,當今的水平與古人之足跡相比,難說有很大進步,但在描繪女性這點上,可以說現代的畫家比之前任何時代都捕捉到了女性之美。

自然,這其中有符合現代人審美觀的部分。現下的美人畫到了五十年後,也不知會被怎樣看待。如電影明星之類,到了三十年後,可能也會被那時的人視為滑稽可笑,詫異為何這樣的女演員會受歡迎。此前雜誌編輯把志賀曉子小姐帶來讓我看,請我寫推薦文章,當時我不知該從何處發現這位女演員的美,難以動筆。然而之後志賀的確在電影銀幕上大受歡迎,令我頗感意外。看來,我們的目光與現代人的喜好相比,已經是略微過時了。

然而,喜好是主觀問題,總是可以堅持個人主張,如上文那樣的抱怨也都是可以說的。比如直木的三名情人都是一個類型,三人長得好似姐妹一般;雖然還不到一說起來就會有“對對,就是那樣”的反應,同輩間對菊池的喜好也都有普遍認識。看插畫家筆下的女性,無論哪位畫家,都畫不出兩種類型的美人,估計男性的喜好都是如直線般單純。某次與村松梢風同行時,他還曾舉出各種具體例子認真向我說明這種喜好也會隨年齡階梯而變化,但這好像也並不都對,像我這樣的人,我被狗搶走牛肉時的那位初戀?女性的類型,至今都是我喜歡的。無論是三十歲還是四十歲,喜好都不受任何變化影響。不過,我青年時覺得弱不禁風的女性很美,之後逐漸開始理解健康的小麥色肌膚之美,這點可以說是唯一的變化。作為原則,我從小難以將給人以強烈壓迫感的女子視為女性。早一點的如三浦環,現在則是吉屋信子女士。

關東大地震前,我還是報紙記者的時候,為了寫《綵女人國記》,有段時間曾經天天去採訪女性,深深地覺得有名卻又是美人的女性是不存在的。不過,朱葉會同人的年輕的津輕伯爵夫人和一位名叫白鳩銀子的女性頗為端莊美麗。白鳩女士是山梨半造的侄女,當時謠傳說她與近鄰永井荷風終於有了夜裡往來的關係。我借來這位女士的照片後放在了編輯的書桌上,結果不知何時被人拿走了,沒法物歸原主。之後白鳩女士頻繁催促我歸還,令人十分為難。她雖然是漂亮得有人會偷照片的美人,說話卻頗為刻薄,完全不理會我的解釋。因為對方是這種女性,若是被她以為是我自己藏起來不還給她,那可是天大的誤會,我費心找犯人找了好幾天,終歸沒有找到。

那一陣我拜訪過今井邦子女士,記得好像曾經把腿伸進暖爐被子裡,在被子上面寫談話筆記。最近在某處看到她時覺得變化很大。我過去的記憶中留有的印象是她很漂亮。

雖然有點多管閒事,但我覺得三上於菟吉應該對時雨女士更溫柔(這個詞不太準確,暫時用一下)一些。數年前他在河岸邊的家中吟詠的萬葉調戲作和歌,當時我單純從和歌的觀點去看,覺得痛快至極,應稱他為一條好漢。然而隨著我逐漸理解自己的妻子,也就開始覺得對那首和歌產生共鳴的自己實在淺薄愚蠢。聽說之後三上戒了酒,卻沒見他重新為妻子作詩。與此相比,時雨女士為婦女俱樂部的“一人一話”提供的短篇中,描寫獨居女性為被風吹壞的柳樹枝條繫上支架,一邊又擔心丈夫手臂的傷也需要現在做手術,其中展露的愁情足以令其他男士感到豔羨。眾多女性作家之中,舉止優雅而能文學家庭兼顧,已經是少有的了。即使在將來,能做到調和古典教養之美、謙虛謹慎、優雅以及家庭生活的女性,應該也是不多的。如果三上不想再寫作出版,找個安閒之處自在生活以讀書為樂,將三上比作大雅,他那位夫人可以成為玉蘭夫人一般的人物。而如果三上全身心地投入文學,那麼她也能成為侍奉梁川星巖的紅蘭夫人一般的人物(我是這麼想的)。三上之前有一段時期曾依靠將女性視為惡魔而發掘自身文學,且又是按大家少爺對世間的理解和個人哲學要求女性的自私男人,所以不明白時雨女士的好處。但認為時雨女士是實際生活中難得一見的優秀女性,卻並非我個人之意見,三上的朋友們也是這麼說的。秋夜飲一盞苦酒,卻也要記得庭中柳枝有不折之時。

小島政二郎曾經跟我說過這樣一件事。不知是在何處,小島對著菊池寬,問他說:“如果有下輩子,就你目前知道的範圍內,你願意娶誰做妻子?”結果,菊池寬毫不猶豫地回答道:“哎呀,那還用說,當然是我現在的老婆啊。”

小島跟我說著這件事,唸叨著“這算是什麼啊”,一副又是羨慕又有些生氣的表情。我想,聽到這件事而不羨慕這樣的夫婦的丈夫和妻子,在如今是很少的。我聽淨琉璃中說過夫婦為二世緣分,但從有信念的人口中聽到這種話,菊池寬還是頭一位。

女性雖然有單純的喜好,但在選擇怎樣的男性這點上,無論是戀愛還是結婚,恐怕都沒有明確的信念。自然,這樣膚淺缺乏證據的說辭,立刻就會遭到女性反對抗議,然而我就是覺得,與男性相比,女性的想象力侷限在遠為狹窄的範圍之內。

比如說,將還沒出名,正在失業的川口松太郎和菊池寬放到一起讓女性來選,我估計十個人裡十個都會選川口松太郎。越是知識女性,越會給川口加分。女性的評分中,有很多對於男性而言是弱點的地方卻會獲得加分。見過眾多男性的女服務員反而不懂男人,藝伎等到上了年紀才逐漸明白自己的付出其實不值當。

我覺得,女性從最初便追求能完全屬於自己的男人,所以會搞錯。把終身託付給會把一切都投入戀愛中的男人本來就十分危險,即使能夠找到完全屬於女性的男人(雖然實際上是絕不可能的),那對於女性的幸福感又能算是什麼呢。

按康德的說法,男性是創造慾望和事業慾望的化身。即使沒到那種程度,將大腦的三分之一用於戀愛的男性,又或者是隻將相見的短暫時間完全奉獻給女性,轉身面向社會時便將女性忘得一乾二淨的男性中,真正的男人反而比較多。這一點,女性恐怕是看漏了。

有些男性太過出色,乍看之下令人覺得以女性之意志難以使其完全歸屬於個人。實際生活之中,讓這種男性在短期內歸屬於自己的幸福,才是女性必須追尋的充實感。

會輕易留在公寓中的男人,或者以前那種總想要待在火盆前的男人,即使令其完全從屬於自己,女人也很快就會厭倦。事實明明如此,面對選擇,卻在無意識間將能否歸屬自己當作條件的人實在是不少。

雖然表面的歷史記載中幾乎沒有登場,但幕末維新的基底之中,女性也貢獻了相當多的力量。我覺得這些貢獻應當獲得承認。因為女性不願拋頭露面,甘於做內助、背後之人,所以只有諸如奧村五百子、野村望東尼,乃至祇園俠妓之類的女性的事蹟流傳了一點下來,但無數犧牲志士的母親與愛人們的苦衷,想必是遠遠超過留名青史之人的。

當時抱有朝生暮死覺悟的青年們自然也有戀愛。在那種狀況下,女性反而需要比男性更堅強,否則也沒法在那樣的亂世中戀愛了。木戶松菊和幾松(即木戶孝允與其妻木戶松子)的例子正是如此,其他的祇園藝伎們展現的熱情也遠超其職業範圍。青年們的身後,總有這樣社會上的女性或是純情戀人的視線,僅此一點,便令他們的正義信念不知變強了多少。即使不是幕末志士一般危險的營生,女性的視線也總能令男性力量大增。

下面這個故事,是我在維新歷史的逸事中最喜歡的一個。當時天忠組決定在大和十津川起義,向四方發佈檄文,藤本津之助(鐵石)之前曾受淡路島的富商古東領左衛門的幫助,託他的關係將一名戀人(姓名不詳)藏在了島上。這次,藤本因為抱有必死的決心,便前去見這位戀人。到了要出發的早上,那名女子終於還是慌亂了,求著藤本將自己也帶上,說是讓做什麼都可以。於是,藤本說“好”,女子高興地笑了,卻聽他接著說:“不過,是這樣帶你去。”一邊說著,一邊把手指戳進女子的梳妝檯上放著的香粉壺裡,蘸了一點香粉塗到自己的鼻尖上。

“你看,這樣一來,你的香氣在我身上,不就和兩個人走在一起一樣嗎?”藤本這麼說著,鼻子上塗著香粉直接出了門。

藤本很快就死在了鷲家口一戰之中,其首級被幕府軍高懸示眾。如果他的鼻尖毛孔上沉澱著豆子大小的白色痕跡,那應該就是當時的香粉了。這種男性雖然令女性苦惱,然而僅憑這一段故事,便可以保證如果藤本活了下來,他必定是不會讓那位女子不幸的男人。

女性展露出比男性偉大的一面,果然還是在母性上尤為明顯。如源信和尚之母,與其說為母天性如何,不如說其智慧品德絕高。源信受朝廷召集入宮後,將自己的榮譽告知故鄉母親,母親卻回答說:

“你難逃俗世窠臼,貪圖聲名財貨,著實令人可惜。”

如此嘲笑兒子的傲慢,又說:

“死後可記得要讓佛祖稱讚你啊。”

這段故事實在振聾發聵,令人詫異於女性居然能懷抱如此大愛。

賴山陽之母梅颸也做到了常人難以做到的事。在賴山陽出生的兩三年前,她便開始記日記,又因為山陽比母親先去世,直到兒子去世十一年後,長壽的梅颸都一直堅持記日記。這是一份共計六十餘年間,一天都不曾停筆的日記。閱讀梅颸日記,會發現其中記錄了山陽夜間啼哭而令母親為難,或是大便顏色不好而令母親擔心。然而此類瑣事之外,也有關於山陽年輕時開始遊玩放蕩,母親為如何找兒媳而操心之類的事。這份日記完整地記錄了一個人的萌芽至長成再到死亡的歷程。除了山陽,估計再無人擁有從出生後第一次洗澡到葬禮的記錄了。山陽的傳記幾乎以日譜形式流傳下來,這也全仰賴女性這種令人驚訝的毅力。源信和尚的母親乃至梅颸夫人的愛,都不是短時間內單純的本能和衝動,所以才偉大。這兩個人可以稱為女性中的偉人。

尼姑中有很多傑出的女性。與親鸞曾有戀愛關係的九條兼實之女玉日,其理想與意志就不遜色於現代女性。她身邊的確有理解她的人,但在那個時代敢於打破階級制度,與伴侶一起面對迫害,恐怕比在今天的社會中遭受所有媒體的口誅筆伐還要痛苦。她直到與親鸞生下七個孩子前都是帶髮修行,之後則成為慧信尼,致力於宣揚佛法。佛教經典中極度妖魔化女性,隨處可見稱之為如“夜叉”“地獄使者”的文字。然而女性中卻出現了諸多著名的尼姑,實在是一種諷刺。

鎌倉時期禪宗尼姑之中,不乏令男子瞠目結舌的豪快之人。相模的春慧尼實在是夠狠。說狠有些不確切,但著實是一位性格嚴苛高潔的尼姑。春慧尼三十歲時追隨兄長了庵落髮出家,因為美貌而遭男子糾纏,她不堪其擾,便用火盆燒壞了自己的臉。即便如此,春慧尼仍以姿容娟麗而聞名,眾多鎌倉法師之間常有關於她的話題。

某次,春慧尼作為使者前去圓覺寺,一山僧眾都按禪門慣例列隊在山門迎接,準備進行禪機問答。平日裡看不慣春慧尼高傲態度的僧侶們等在山門,都想著今天一定要殺殺她的威風。終於,春慧尼登上石階,姿態楚楚地出現在山門前,一看到她,一名禪僧就大步上前,突然將自己的法衣下襬高高捲起,大喝一聲“老僧之物有三尺”。眾人都以為春慧尼會嚇得暈倒,卻見她微微一笑,也將自己的法衣下襬拉了上來,又接著說“尼姑之物自無底”。結果,和她對峙的禪僧嚇得倉皇失措,躲到了隊列後面。

春慧尼晚年在最乘寺的山上自己造了柴柵,點火後投身火中圓寂。她的兄長了庵聽說後大吃一驚,急忙趕來,忘我地大喊道:

“尼姑啊,熱不熱,熱不熱。”

於是,火中便有聲音答道:

“修行不足者焉知冷熱。”

春慧尼還有很多逸事,與兄長了庵相比,她作為禪門修行者的境界要高出許多的。

婆羅門的聖典之中託神學之名記述了種種有關性愛的知識。禪學中的一部分應該是引進了此類密法的要諦,用於鞏固佛學精要。

直到現代,佛教之中最模糊不清的部分依然是女性觀和戀愛觀。這一領域貌似還未討論究明形成經典,是未解之題目。

原先佛教之中也有探討此類問題的性愛經,然而這類經典如果在俗世中被惡意利用,會帶來難以估量的危害。傳說日本也有舶來的此類經書,但其中一部分被深埋在比睿山地下千尺,另一部分則深深封藏在高野山的秘庫之中。

藤原末期天喜年間,有一名叫仁寬的真言僧侶將性愛經取出,在今天機場所在的立川開辦道場,宣佈一支性愛教派似乎不僅是創說。最近的宗教復興中興起的新的類宗教式團體,大都掛著治病的招牌,對於女性問題的探討卻都流於表面。

其實,雖然沒有明確提出,但比起宗教家、教育家之流,文學家和記者們實際上在不知不覺間擔負了很多有關新時代的女性之路的研討發掘工作。

這篇文章寫成了圍繞“女人”這一標題的漫談隨筆。這樣的內容無論給什麼人看,給何處的女性看,總之是隨著興致,連會讓人臉紅的東西都寫了下來,我也想開了而安然處之。雖然知道不太合適,但我卻想再一次坐在那輛鐵道馬車上隨著車搖晃。不過,從兩歲至今的四十年間,在我見過且認識的女性之中,連現在身邊的人也都算上,如果要問我最為戀慕的女子是哪一位,我只能立刻這樣回答:

去世了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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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川英治:日本女人变漂亮,从江户时代才开始

出版社: 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總社有限公司

譯者: 梁肖竹

出版年: 2019-8-1

定價: 54.80

裝幀: 精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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