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搞清楚這些事，再談女權也不遲

人紅是非多。李佳琦火了，帶貨能力驚人，很多人等著看戲。

前兩天晚上，他直播賣一款男士洗護套裝。

比起以往女粉絲一呼百應推啥買啥，這次似乎不太一樣。

當李佳琦鼓動說，愛情裡應該平等，你買300一支的口紅，你老公也應該擁有一套護膚品。

底下的評論清一色都是這樣的：

他不配。不需要。他真的不配。他只配用我剩下的。

產品介紹了10分鐘，最後只賣了1200件。

之後李佳琦拿出了一款洗衣液，評論畫風又秒變成了：這個可以送老公。買給老公洗衣服。

有人把這解讀為李佳琦帶貨史上的滑鐵盧。我覺得言過其實了。

評論區裡女粉絲的話，多數也就是鬧著玩。如果換作生活裡的熟人，你也許還能嗅到打情罵俏的成分。

但這件事能成為一個傳遍微信群和朋友圈的段子，本身也說明，它符合大家對男女關係的潛在認知。

就像婚禮上表忠心，男性通常會說婚後把銀行卡交給老婆，這種慣例，恰恰說明現實中男性掌握經濟大權的情況依然常見。

這讓我想到另一件事。

每天我會收到一些讀者留言，講述自己和愛人的相處。其中很大一部分，也和買東西有關。

有一位朋友是這麼說的：

我是一個女權主義者，我一直有一個觀點，覺得老公就該給老婆買包買化妝品，這是非常合理的。我為了他犧牲了工作，生娃帶娃，受了那麼多苦，他就應該補償我。

像這樣的論調，非常典型。但我看了心裡不是滋味。它比李佳琦評論區半真半假的發洩嚴重得多。

類似觀點壓根談不上女權：因為女性“出賣”了子宮，承受了痛苦，所以就理應換取男性的財富和寵愛。這是對女性的補償。

如果你體會不到這種邏輯的危險，把它代換成男性口吻品一品就明白了：反過來說，男性可以通過財富和寵愛，購買女性的生育權。

這哪裡是女權主張，說是男權的延伸都不為過。

在這個話題上，真正的女權是怎樣的？

女性當然可以選擇因為愛或責任去生一個小孩，但這不是礙於誰的壓力，也不是為了尋求某種補償。

男女平等意味著，作為一個女性，和男性一樣，可以選擇要，也可以選擇不要。對人生的每一個重要決定，女性都能夠按照自己的方式來溝通和處理。當然，包和化妝品，你可以買，我也可以自己買。

平權的本意就是如此吧。所以問題出在哪裡呢？

癥結就在於，現實中的女性遠沒有按理說的那麼自由。

還是拿生育舉例，很多女性其實沒準備好。

這時候家裡長輩會催，你結婚也幾年了怎麼還不生，是不是身體有問題生不出啊？社會壓力也會湧過來，同學同事整天都在聊小孩的話題，我插不上嘴是不是就被孤立疏遠了啊？老公可能還會額外“踹一腳”，你工作也不忙賺得也不多，生活和工作平衡一點不好嗎？

你不想生，但好像又找不到充分的理由不生。“我不要”三個字是如此簡單，卻羞於啟齒。既然要妥協，又心不甘情不願，自然就會索要補償：我都滿足你們的願望了，你們也應該滿足我的訴求。

作為個人選擇，這無可厚非。但說真的，不要給這種“交易”扣上女權的帽子。

在討論女權的時候，很多人在根本上就搞錯了。

我是男性，也是一個平權主義者。經常聊女性和平權的話題，自詡也能做持中之論，但隔三差五總會有女性跳出來評論，你是男性，你在給男性洗地。

一開始我很費解，後來就明白了：女權是要基於現實存在的諸多不公，實現女性選擇的自由，境遇的改變，權利的均等。這本質上是一種權利實踐，最終希望男性和女性都能更自由，也更平等。

而有些女性要的是基於現實存在的諸多不公，通過消費、通過寵溺、通過安撫來補償。這說到底是一種利益訴求，最終希望我自己過得更好，哪怕方式並不平權，甚至依然男權。男權確實有太多問題，但一旦持有這些主張的女性翻身，她們想要的並不是平權，而是女性的“新霸權”。

不要以為女性“新霸權”就翻身了，就解氣了，這都是意淫。在男權依然強勢的今天，這種不合理的要求反而會被汙名化，被扣上“中華田園女權”的帽子，導致真正的女權訴求得不到伸張和兌現。

就在上個月，韓國上映了一部備受關注的電影。

主演孔侑和鄭有美一起搭檔出演過《熔爐》和《釜山行》，這次的新作叫《82年出生的金智英》。

電影上映後，在韓國的網站上，女性打出9.45分，男性只給了1.71分。

很明顯，如此懸殊的分差，肯定不是因為電影水準，而是題材本身。

金智英是個什麼故事呢？

我讀過趙南柱寫的小說原著。與其說這是一部小說，不如說它以金智英這個人物為線索，集中講述韓國社會中，一個女性的一生會遭遇多少不公。

簡單舉幾個例子。

在重男輕女的韓國家庭裡，女孩一出生，吃穿用度就要讓位給哥哥弟弟。通常是弟弟，因為生出男孩之後，很多家庭目的達到了，不會再要小孩。

上學之後，所有學校都是男同學先排學號，然後再輪到女同學。身份證上男性永遠是1開頭，女生則以2開頭。這事情大嗎？肯定不大。但當所有類似細節都這麼安排的時候，我們就會明白，這種普遍默許的東西預示著更大的危險。

金智英和很多女孩一樣，是在這樣的教育下長大的：女孩凡事要小心，行為要檢點，穿著要保守，不要在危險的時段出沒危險的地點，不然被騷擾甚至被強姦，也是因為你不懂得避開。

工作之後的金智英很努力，要平衡工作與家庭。公司社長也知道，所以他像很多社長一樣，不為女職員調高福利，只為女職員限制崗位。如果你因為是女性而撐不下去，那我僱撐得下去的男職員就好了。

你可能猜到了，女性都那麼辛苦了，回到家裡也得不到體諒。家裡的人，無論男女，都生活在巨大的男性主導的思維慣性裡。

這些家務都是你應該做的啊，誰讓你是妻子，是媽媽，是女人呢？至於男人，只要能養家不出軌，就很好了。

《82年出生的金智英》，又名“被嫌棄的永遠在讓步的女人的一生”。

小時候，她要給弟弟讓步。當學生，她要給男同學讓步。做職員，她要給男同事讓步。做妻子，她要給老公讓步。做母親，她要給孩子讓步。

但是抑鬱症和各種問題，卻從來不給女人讓步啊。

這才是金智英如此轟動的理由：在依然保守的東亞社會，幾乎每個女人都是金智英。

更氣人的是，當小說出版，電影開拍的消息傳出後，很多男性跳腳，要求封殺。他們問，那麼垃圾的書怎麼能拍成電影？還有人請願，要求不讓《82年出生的金智英》拍成電影，因為這會“加劇性別矛盾，不利於社會發展”。

拜託，性別矛盾本就如此劇烈，是你們一邊受益一邊做鴕鳥好嗎？

我知道，看到這裡，很多感同身受的女性早就義憤填膺了。

但衝動不解決問題。讓我們再回到文章開始的地方。

我沒有任何為男權洗地或者打掩護的意思。我也認為那些要求封殺金智英，否認金智英是普遍現實的男性，充滿惡臭。

但要改善金智英們的境遇，並不靠氣憤和辱罵，不靠把男性推到女性的對立面，只有釐清平權的目標這一條路。

當我們反對男權的時候，應該讓男性和附庸男權的女性知道，我們索要的不是自私自利，不是性別霸權的倒轉，而是贏回女性本來就應該擁有的平等和自由。

和男性一樣，女性在成長和生活的各個場合，都應該享受平等的對待，擁有選擇的權利。

僅此而已。

女權是我不想結婚生娃就可以說不，是我想要工作或辭職我都可以表達，是我可以按自己覺得美好的樣子去生活，不用活在別人的眼光裡。如果和男性產生分歧，可以通過溝通解決，而不是用性別差異來強壓。

這比起我受了那麼多苦，你還不給我買這買那，固然困難得多，但也正確得多。

還有一些人會說，女權最重要的就是經濟獨立，想買什麼就買什麼。這是對的。但還有一點需要補充，經濟獨立很重要，但尚未實現經濟獨立的女性，也應該擁有屬於自己的平等權利。無分貴賤，理應平等，這是平權的題中之意。

毋庸置疑，今天仍然是一個性別嚴重不平等的時代。所以讓男性多關注性別議題，瞭解女性的難處，是首要的。

可這種關注，不能靠義憤，也不靠自私，而要靠更多平等的主張，更多對等的實踐。

就像金智英不是為了高喊“男人去死去死”，而是告訴大家，在如此具體的現實面前，女性追求平等有多麼重要且必要。

知道自己反對什麼，主張什麼，不要動搖自己的立場，也不要把誰都劃成自己的敵人，性別平權才能不偏離航道。

真問題往往復雜，真權利往往艱難，但路一步一步走，總會離太陽更近。

先搞清楚這些事，再談女權也不遲。

和所有願意為平權努力的朋友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