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億私募“踩雷”誰之過?恆宇天澤如此開脫……

導讀:目前恆宇天澤旗下逾期產品規模高達百億元,涉及投資者4000多人。

文/《財經國家週刊》記者 吳麗華 米粟

10月22日,63歲的大連投資者李欣來到北京,辦理名下小汽車的買賣手續。曾經手握數百萬資產的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潦倒至變賣家產的地步。

此前,李欣先後通過恆宇天澤基金銷售有限公司(下稱“恆宇天澤”)購買了300多萬元私募產品。但由於恆宇天澤及其關聯方旗下產品在2018年3月後陸續出現逾期並全面蔓延,她多年的積蓄無法如期兌付。

李欣認為,恆宇天澤之所以出現旗下產品全面逾期,與其存在虛假宣傳、盡調風控措施不足,甚至不當得利、利益輸送等問題關係密切。

按照恆宇天澤自身的說法,目前其旗下逾期產品規模高達百億元,涉及投資者4000多人。

不過,恆宇天澤總裁楊勇接受《財經國家週刊》記者採訪時否認存在前述投資者質疑的違規違法行為。他辯解,之所以出現較大範圍的逾期行為,原因是經濟下行、去槓桿。

“我們對去槓桿及流動性緊縮的嚴重程度估計不夠。”楊勇說。

作為一家累計管理資產規模超千億元的第三方財富管理機構,恆宇天澤百億私募產品全面逾期,究竟是客觀環境使然,還是自身問題?

百億私募“踩雷”誰之過?恆宇天澤如此開脫……

“保本保息”違規宣傳?

李欣並非個案。天津投資者徐婉向記者敘述了自己幾乎同樣的遭遇。聽聞恆宇天澤投資顧問保本保息的宣傳後,她將自己及哥哥的貨幣資產1000多萬元,全部購買了恆宇天澤的“山”系列私募基金,而這些資金從2018年上半年開始陸續出現逾期,無法贖回。

《財經國家週刊》記者調查發現,恆宇天澤百億逾期私募基金中,涉及到的4000多位投資者遍佈京津、長三角、東北、西南、華南等地區,其中不僅包括李欣、徐婉這樣的老年人,還有企業高管、私營企業主、證券分析師等相對專業的投資者。

多位投資者向記者表示,之所以拿出大筆資金購買恆宇天澤的私募產品,正是因為其投資顧問宣稱“安全”“保本保息”。

投資者給記者提供的微信交流與合同截圖顯示,宣傳產品時,恆宇天澤的投資顧問公然承諾保證相關產品固定收益。甚至有投資顧問在合同簽署頁用文字寫明,以個人名義承諾該合同產品保證固定收益。

據投資者反映,在投資過程中,投資顧問往往還會以產品銷售火爆、公司規定等為由,讓投資者先打款後籤合同,由於不少投資顧問都對投資者進行過長期跟蹤,雙方有一定的信任度,投資者也往往默認這一做法。

一位股票分析師告訴記者,她在恆宇天澤一共投資了650萬元,全部是“山”系列產品,即其宣稱的債權產品,保本保息,沒有風險。

“如果知道他們會投寶藍物業、中弘股份等公司股權,我肯定不會買,我有專業知識,知道那些(公司)風險很大。”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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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恆宇天澤投資顧問“白紙黑字”承諾保本保收益)

恆宇天澤方面在給記者的回覆中則表示,恆宇天澤及關聯私募基金管理人在產品募集過程中,均嚴格按照私募基金管理相關法律法規明確要求投資者在知悉合同條款、簽署合同之後進行打款。打款的動作是投資者的行為,主動權在投資者。

至於告知投資者沒風險的情況,恆宇天澤方面表示,“我司銷售的私募基金產品多數屬於中高風險類投資理財產品,關於產品風險已在基金合同相關風險揭示條款以及《投資者告知書》《風險掲示書》等文件中詳細向投資者進行披露,我司不存在隱瞞投資風險的情形,不存在宣傳‘保本’‘保息’等現象。”

但實際操作中,這和投資者提供的一份錄音文件存在明顯出入。錄音中,楊勇表示,“恆宇天澤債權系列產品,不僅本金有保證,而且要保證本息安全,債權系列產品,不是其專業性的體現,而是恆宇天澤根據經驗就能夠做到,比如騰邦(恆宇天澤投資25億元的項目)等,有完善的風控措施,土地要抵押、股權要質押。”

對此,楊勇本人接受記者採訪時表示,這一錄音是投資者斷章取義,“一堆人圍著你聊天,就套你話。”

他表示,由於私募機構提供的資金成本較高,按照慣例很難拿到抵質押物,“如果有土地、房產做抵押,企業為什麼不去銀行貸低成本的資金,反而拿你綜合成本15%的資金?”

在回答投資者提問時他也曾表示:“對於騰邦,它的歷史位置決定了當年我們沒有可能獲得抵押融資的水平。”

對於恆宇天澤所述基金合同中的相關風險揭示條款以及《風險揭示書》等,多位投資者則表示,由於是先打款後籤合同,他們前期並沒有看到相關文件。

一位投資4000多萬元的投資者告訴記者,每次投資他都是在打款兩週後才看到投顧送來的合同,那時早已過了《私募投資基金募集行為管理辦法》規定的冷靜期,即使對相關條款有異議也為時已晚,只能相信所謂制式合同的說法。

高額諮詢費用之謎

除了涉嫌違規宣傳,投資者還質疑恆宇天澤及其關聯方在投資過程中收取融資人高額的諮詢服務費。

以峨眉山系列產品為例,不止一位投資者向記者反映,2018年四五月份購買產品時,恆宇天澤宣傳的是投資不良資產,但後來他們發現,資產包中不良資產只佔一小部分,而中弘、騰邦、樂視等早已出現債務危機的公司卻赫然在列。

而且,投資者發現,2018年底中國裁判文書網公佈的一份判決書中,中弘公司稱,在恆宇天澤及盈泰財富雲指定富力天瑞以其管理的私募基金所募集的資金向中弘公司貸款,作為對價,中弘公司需支付36%的利息。

具體分為兩部分:一是中弘公司與富立天瑞簽署的《股權回購合同》中約定的中弘公司向富立天瑞支付相當於年利率12%的投資收益,此投資收益實質上是貸款利息;

二是中弘公司與盈泰公司簽署的《諮詢服務協議》中約定的相當於年利率24%的諮詢服務費,此諮詢服務費實質上也是貸款利息,共2002萬元,而且第一期的1000萬元是貸款當天回付。

盈泰財富雲、富立天瑞分別是恆宇天澤旗下的財富管理信息服務公司、私募基金管理人。據此,投資者質疑恆宇天澤通過其關聯方收取融資方36%的年利率的融資成本不符合常理,“36%的利息,想過還錢嗎?”

楊勇對此解釋說,36%的利息中涉及罰息,恆宇天澤給融資人的資金綜合成本在12-15%。

不過,從上述公開的糾紛判決文件中,記者並沒有找到有關罰息的說法。而通過查詢更多過往公開資料,記者發現,恆宇天澤相關私募產品的投資過程中,融資方支付高於市場正常水平諮詢服務費的情況並非孤例。

比如,盈泰財富雲與北京世紀開元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下稱“世紀開元”)合同糾紛一案判決書顯示,2016年,由盈泰財富雲提供居間服務後,恆宇天澤委託北京大興九銀村鎮銀行向世紀開元貸款過程中,雙方簽訂的合同中規定,世紀開元3個月內還款,盈泰財富雲收取1%每月的諮詢服務費,超過3個月還款,則諮詢服務費按照1.5%每月進行收取。

在雙方對簿公堂的過程中,世紀開元辯稱,盈泰財富雲並沒有提供諮詢服務,諮詢服務費系貸款方恆宇天澤公司為規避法律規定拆分利息的行為。如此一來,僅諮詢服務費,世紀開元公司這筆資金的年化融資成本已達到12%至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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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恆宇天澤相關諮詢服務費糾紛判決書截圖)

類似的情況也發生在恆宇天澤投資騰邦資產的過程中。一位曾參與該項投資投後調研的投資者則告訴記者,他從曾負責騰邦項目的恆宇天澤前高管處獲悉,恆宇天澤給騰邦的25億資金成本,也達到18%至20%。

“我也是做企業的,企業融資有12%生命線的說法,很少有企業能夠承擔超過這個水平的融資成本,恆宇給企業如此高成本的資金,應該意識到投資的風險。”這位投資者說。

在他看來,恆宇把年化收益9%左右募集的資金加上3%左右的運營成本投資符合市場慣例,通過收取高額諮詢服務費的方式投到相關企業,實際上是在獲取超額利潤的同時,犧牲了投資者的利益。

“如此高的融資成本,註定必須尋找資產質量很差、融資非常困難的融資方。”這位投資者說。

對此,恆宇天澤方面予以否認,其表示,在私募基金行業,向融資人收取諮詢服務費或居間服務費是一個正常的業務行為,而其向融資人收取10%甚至更高服務費的說法,則與實際情況嚴重不符。

資產質量遭質疑

某種程度上正如投資者所言,恆宇天澤陸續披露的底層資產不少被投資者質疑質量較差。

按照恆宇天澤的說法,目前其存續的92個資產,被分為核心類、跟蹤類、關注類,對應的退出期限由長到短、由難到易。

被列為核心資產的包括寶藍物業、騰邦資產、中弘股份等投資標的,楊勇給出的數字是,這些資產投資金額分別是20億元、25億元、18億元。

按照恆宇天澤方面的說法,這些總量70億元左右的核心資產,短期回款的壓力的確會比較大。“給我們3至5年時間,我相信這些資產能夠穿越週期,順利回款。”楊勇說。

投資者質疑的則是,這些所謂的核心資產並不優質,甚至資不抵債,很難相信恆宇天澤能夠順利退出。中弘自不必說,早已是一地雞毛,即使不太廣為人知的寶藍物業、騰邦資產,也是問題重重。

以寶藍物業為例,恆宇天澤通過寶藍物業股權融資、應收賬款質押融資、安道寶藍債權等先後為其融資20億元,目前恆宇天澤旗下4家合夥企業持股超過80%的股權,其總裁由恆宇天澤副總裁、財務總監郭軍愛兼任。

不過,依據評估機構接受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委託所作評估,截至2018年2月28日,寶藍物業淨資產評估價值僅為7300多萬元,而且寶藍物業因對外擔保存在未決事項、法律糾紛33項,共計近10億元。據此投資者質疑,寶藍物業根本無力歸還恆宇天澤投入寶藍的20億資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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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估機構對寶藍物業所作資產評估截圖)

對此,恆宇天澤方面在採訪回覆中表示,其對寶藍物業的股權投資集中在2016年1月至10月,當時寶藍物業估值均不超過20億元,寶藍物業的財報顯示,其2013-2015年的淨利潤與營收均穩定上升。恆宇天澤在2016年投資時點,主營園區開發經營的A股上市企業,平均PE倍數在20-50倍。

恆宇天澤方面表示,就目前來講,即使是進行純物業運營的南都物業,2019年平均市盈率也為25倍。所以,以寶藍物業2015年1.66億元的淨利潤來看,其估值區間應落在33.2億-83億元之間。據此當時恆宇天澤認為對寶藍物業的股權投資估值合理,有升值空間。

但記者查詢公開資料發現,恆宇天澤的投資並不全部集中於2016年,2018年11月,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對其寶藍物業前實控人凡學兵股權進行拍賣,恆宇天澤關聯公司青島西創藍澤投資公司(有限合夥)通過競拍取得了38%的股權,使得恆宇天澤各關聯方合計持股超過80%。

此外,恆宇天澤還表示,其化解、免除了寶藍物業相當部分的或有負債,為企業的平穩經營打下了基礎,使得寶藍可以在2018-2019年以企業的經營性現金流為基金還款超1.5億元。

不過,即使按照每年1.5億元的還款速度,寶藍物業想全部兌付恆宇天澤投資的20億本金,仍然需要十幾年的時間,而恆宇天澤銷售給投資者的私募基金產品,都是中短期產品,大多已經到期。

除了寶藍物業,恆宇天澤投資金額達到20億元持股28%、由騰邦集團實際控制人鍾百勝承擔無限連帶擔保責任的騰邦資產項目,同樣不容樂觀。

前述參與投後調研的投資者告訴記者,騰邦資產已經不能正常經營,也沒有多少資產。事實上騰邦集團已經深陷資不抵債困局,目前騰邦集團對外總債務超過190億元。

投資者質疑,在投資騰邦資產過程中,恆宇天澤及其關聯方盡調、投後管理等方面或存在嚴重問題,而從投後調研的情況來看,恆宇天澤甚至沒有派駐任何管理人員。(應投資者要求,文中投資者姓名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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