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河南葉縣許公編鐘的年代

河南省葉縣故縣城在今縣城西南十五公里處,現稱之為舊縣。出土文物表明,舊縣是一座商周時期的古城。進入春秋以後,楚國為北進中原,就在葉地建立了地方政權。據《左傳》記載,魯成公十五年(公元前576年),許為鄭所逼,遷至葉地,葉同時也成了許國的國都。由於葉縣地處當時的南北交通要道,加之又是長期的都會駐地,在古城周圍,分佈著大量的春秋戰國時期的許、葉等國的貴族墓葬。1986年以來,由省市縣組織搶救性發掘的古墓葬達10餘座,出土了一批珍貴的歷史文物。而尤以2002年4月搶救發掘的許公寧墓(編號:葉縣舊縣M4)最為引人注目。該墓葬雖被盜嚴重,但仍出土金、銅、鐵及玉器等文物638件。其中的一套青銅編鐘,對研究我國古代音樂發展史,更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一、編鐘的形制及組合

許公寧墓出土涉及樂器方面的文物共73件。計有編鐘37件、建鼓座1件、獸形磬架飾件2件、跽坐人俑16件、鍾撞帽首1件、骨弦柱1件、石磬15件。這些器物均集中放置在墓室西北隅。這裡主要介紹的是由8件鎛鍾、20件甬鍾和9件紐鍾組成的一套青銅編鐘(圖一)。

1、編鎛,共8件。依其表面形制的不同,可分為四扉稜鎛和螺旋枚鎛兩組,每組4件。

(1)扉稜鎛,共4件(圖一下排右側 )。形制相同,大小


試論河南葉縣許公編鐘的年代


圖一

相次。近橢圓形長體,正視略呈正梯形,前後左右各有一道扁體扉稜。上部為平舞,舞上置蟠龍形扁體繁紐,鈕的兩端分別與鎛兩側的扉稜相連接。腔體上下緣均飾有帶狀紋,四周置錐狀四稜乳釘枚8個。鐘體中部稍微向外膨出,下部近於口處略有收斂。於口接近平齊,內唇微凸,且多被銼去。於口至側鼓部,大都有略微凸起的橢圓形或不規則的圓狀音梁設置。鍾腔正鼓部和兩銑部有明顯的銼磨痕跡。在正鼓部的中心部位,從於口至鐘體有一寬度不足1釐米的深度銼磨凹槽,而側鼓部則沒有太明顯的銼磨痕跡。舞部飾兩組兩兩相背的盤龍紋,正背面均飾浮雕式蟠龍紋。在這些紋樣中,龍體皆呈凹槽狀。鎛體的重量因鑄造厚度和銼磨等因素,和實際懸掛的編排順序並不一致。

(2)螺旋枚編鎛,共4件(圖一下排左側)。形制相同,大小相次。鐘體呈合瓦形,正視略呈正梯形。平舞,其上有蟠龍形複式紐,銑部向下漸闊,於口接近平齊,內唇略呈方稜狀凸起,。正背面分別飾相對稱的四組36顆螺旋形枚。枚間篆部飾蟠螭紋,在枚的周邊與篆帶之間界以陽線式邊框。復鈕的龍身上刻有細緻的雷紋。四側鼓內大都有略微凸起的音梁設置。正背面側鼓部尚保留有四個澆冒口,周身有四個泥芯撐遺孔。


2、甬鍾,共20件(圖一中排)。根據造型,可分為完全相同的甲乙兩組,每組10件(甬鐘錶中編號1—10、11—20)。鐘體厚實,保存完好。圓柱狀甬,甬上有旋,旋上附幹。平舞,鍾腔呈合瓦形,兩銑向下漸闊,於部上凹如弧形。於口有凸起的三角狀內唇,內腔平整。大部分鐘體的側鼓部都設計有長寬不一、略微鼓起的音梁。位於兩銑及正、側鼓的於口上,大都有銼磨的調音凹槽,部分凹槽深入腔體。甬部飾蟬紋,旋鈕部飾重環紋,舞部飾夔龍紋,篆部飾S形斜角雲紋,正鼓部飾兩組相背對稱的顧首龍紋。正背兩面中部,分飾四組36顆螺旋形枚,枚的周邊與篆帶之間界以凸線紋。

3、紐鍾,共9件(圖一上排)。形制、紋樣相同,大小依次遞減。鍾腔呈合瓦形。平舞,中心置小方環紐。兩銑斜直下闊,於口正鼓部上凹呈弧狀。正背面均設四組36個螺旋形枚,枚的周邊界以飾綯索紋的凸線形邊框。紐正背面飾細雷紋,舞部與正鼓部均飾蟠螭紋,篆部飾斜角夔龍紋。於口內有三稜狀內唇,唇上大都有銼磨痕跡。腔內和鉦中部相對應的正背兩面,均有泥芯撐遺孔。由於口向上對應的四側鼓部,大都有短小的音梁設置。

二、關於許國的歷史背景

瞭解許國的歷史,對研究許公寧墓出土的這套編鐘的製作年代,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

古代史籍中關於許國的資料較少。《左傳》隱公十一年(前712年)載:“夫許,大嶽之胤也”。《漢書·地理志》載:“許國,姜姓,四嶽後,文叔所封”。劉恕《通鑑外紀》雲:“武王封文叔於許,以奉太嶽之祀”。許國初都於今河南省許昌市東部,在西周及東周早期,可能還是比較有實力的。據《竹書紀年》記載,申侯、魯侯及許文公立平王於申(前771年)。能夠參與國王立、廢的諸侯國君,決不是等閒之輩。據劉恕《通鑑外紀》載,許文公之後,莊公繼位國君。大抵在文公至莊公早期,許國還是比較強盛的。但是,自鄭國東遷中原以後,形勢卻在逐步發生變化。鄭人巧妙地遊走於中原東部具有一定實力的齊、宋、魯、衛諸國之間,不斷地從介入各國的紛爭中撈取好處,國力漸強。隱公十一年(前712年),鄭莊公聯合齊、魯伐許,攻入許之國都,把許置於自己的控制之下。許莊公出逃,許國從此即一蹶不振。

許敗於鄭之後,可能也考慮過恢復國力的問題,雖先後投靠過齊、宋等國,但處境卻一直沒有改觀。宣公十七年(前592年),許昭公錫我卒,許公寧繼位。由於許公寧當時年紀尚小,加之和宿敵鄭國關係仍十分緊張,幾乎連年被鄭侵擾。至成公十八年(前576年),許公寧舉國遷往楚國葉地,成了楚國的附庸。

許遷葉後,因為楚國和晉國為爭當霸主,經常互伐,而葉又為楚之北方屏障,諸侯在伐楚未果時,還常常拿許國出氣。襄公十六年(前557年),許公寧曾請遷於晉,但由於大臣的反對,未能成行。然而,許國卻因此遭到包括鄭國在內的盟國的進攻。為報此仇,許國多次要求楚王興師伐鄭。襄公二十六年(前547年),許公寧親赴楚都請兵;並對楚康王說:“師不興,孤不歸矣。”八月,竟卒於楚。康王深為感動地說:“不伐鄭,何以求諸侯?”,於十月出兵伐鄭,而後葬許靈公。

許靈公之後,許國的日子更加難過。不久,又先後遷往淅、容等地。據《左傳》記載:魯定公六年(前504年)鄭國乘吳破楚之亂而滅許,但在《春秋》哀公十三年(前482年)尚有“許男成卒”的記載,說明許在被鄭滅後又曾復國。不少專家都認為許在春秋時已經滅亡,但是《韓非子·飾邪》中卻有“許恃楚而不聽魏,楚攻宋而魏滅許”的記載,韓非子雖然沒有說明滅許之的具體時間,但作為戰國時人,其說當有所據。但可以肯定的是,許國在當時已是名存實亡,已經沒有任何影響力了。

三、許公寧編鐘的製作年代

許公寧墓出土的編鐘沒有銘文,其具體的鑄造年代一直無法確定。加之多年來,其他地方也沒有出土確認為春秋早期以來類如葉縣出土的四扉稜鎛鍾及其組合套式,因此,這套編鐘的年代尤為引人注目。下面筆者根據已知的有關資料,就編鐘的鑄造年代談一點自己的看法。

其一,從音梁設置判斷,許公編鐘應為春秋早期器。據從事音樂考古的專家研究,春秋早期是編鐘音梁出現的時代標尺(2)。但也有專家指出,編鐘音梁大約產生於西周中後期(3)。一般來說,東、西周之交應為編鐘音梁的發展期。從現有的編鐘出土資料來看,音梁工藝成熟於春秋中期應該是沒有異議的。葉縣出土的許公編鐘雖然都有音梁設置,但形制卻是各式各樣。如:同類編鐘的音梁大小不一,長短各異;既有劍鋒狀,也有橢圓狀,亦有半圓狀;有的音量緊接於口,有的卻和於口不相連。特別是在20個甬鍾中,竟有5個沒有音梁設置(圖二),還有的只有一個音量。這些大比例的異常和不統一的做法,不能簡單地認為是忽略,只能說明在製作該套編鐘時,人們對於音梁的認識還處於初期階段,亦即音梁的早期發展階段。

其二,從調音手法看,許公編鐘也應為春秋早期的產物。許多專家研究認為,西周時期的調音銼磨是在平整的鐘腔內壁上銼隧,春秋時期則是全部集中在於口的內唇上(4)。縱觀葉縣出土的許公編鐘,使用的調音手法也比較雜亂。如扉稜鎛,調音用的幾乎全是挖隧法(圖三);而甬鐘的調音卻是二者兼而有之。特別是乙組的8號鍾(甬鐘錶中編號18),鍾腔銼磨凹槽至徵部以上。這些現象都充分說明,許公寧編鐘的鑄造年代正處於調音方法發展的春秋早期。


試論河南葉縣許公編鐘的年代


圖二



試論河南葉縣許公編鐘的年代

圖三

其三,通過許公鎛和克鎛、秦公鎛的比較,也可以看出許公鍾年代較早。在陝西寶雞太公廟出土的秦公鎛被定為春秋前期器,已無異議。而許、秦二鎛造型基本相同,但許公鎛的扉稜為西周以來傳統的龍鳳紋飾立體造型,而鎛體所繪紋飾簡明古樸,仍保留有濃厚的西周風格(圖四);而秦公鎛的扉稜用的卻是比較張揚的動物形體造型,且鎛體紋飾繁縟(圖五),無論是從扉稜的設置或紋飾的刻畫來看,其鑄造難度都大於許公鎛。而在和寶雞相鄰的扶風出土的克鎛為西周中期器(圖六),其鎛鍾鐘體上所飾之蟠龍紋和許公鎛鐘體所飾幾乎一致。且其扉稜連接緊湊,這說明當時鑄造技術不夠成熟。而秦公鎛的扉稜則顯得比較張揚,鑄造難度較大;許公鎛的扉稜則相對保守,這說明,許公鎛晚於克鎛而早於秦公鎛。


試論河南葉縣許公編鐘的年代


圖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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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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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6

試論河南葉縣許公編鐘的年代


圖7

試論河南葉縣許公編鐘的年代


圖8

試論河南葉縣許公編鐘的年代


圖9

其四,比較許公鍾和克鍾及新鄭祭祀遺址所出土之編鐘。和前文所稱之扶風克鎛的,在同期出土的克鍾。克鍾和克鎛為同時器,其正鼓部飾兩組相背對稱的顧首龍紋,和許公甬鍾正鼓部的紋飾極為相似。雖然許公鐘的紋飾略繁一些,但這恰恰表明,二者有極為密切的傳承關係。

1996—1998年,在新鄭發掘的鄭國祭祀遺址中,也出土了大量的青銅樂器。而其中的K5、k14、K16坎所出土的編鐘,被認定為春期中期稍早。

(5)。其鎛鍾正鼓部的兩組顧首龍紋飾和許公甬鍾正鼓部的紋飾也有一脈相傳的同源關係。但鄭國鎛鍾正鼓部的紋飾比許公甬鐘的紋飾變化更多,這也是許公鍾早於鄭國鐘的重要例證。通過比較,可以得出這樣一個時間鏈條:即西周中期克鍾→春秋早期許公鍾→春秋中期前鄭國鍾。

其五,從國力來看,春秋中期以後,許國已沒有鑄造編鐘的財力。因為編鐘的原材料—銅是古代重要的戰略物資,所以沒有足夠的國力,就沒有鑄造編鐘的能力。據《國語·周語》記載,周景王(前544—前520年在位)時,王室想鑄一大鐘,群臣知道後,紛紛上諫勸阻。景王不顧眾議,強行鑄造,結果搞得“財亡民罷,莫不怨恨”。在《左傳》記載的許國曆史中,從隱公十一年(前712年)開始,許國國君莊公就開始疲於奔命。這樣的歷史一直延續到許公寧以後,始終沒有改變。據上例分析,儘管周王室在春秋中晚期已經沒有了昔日的威風,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其王室家底還是遠遠好過許國的。所以說,從許莊時期就開始走下坡路的許國,也不可能在許莊公以後製造出這套厚重精美的編鐘來。

當然,也許有人會質疑,這套編鐘或是楚國為許製造。但發掘現場證實,在許公寧的墓葬中,有標準的楚式風格的青銅束腰鼎等器物,也有十分典型的中原紋飾和中原傳統造型的鼎、甗、鑑及這套編鐘等(6)。一般來說,楚式風格的器物當是楚國所贈送,中原風格的應為許遷葉之前的老家底。由於文化風格和信仰差異等因素的制約,楚人是不可能再專門組織力量,去為許國製造中原風格器物的。

許公編鐘的形制、造型非常古樸,配置十分新穎。據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王子初先生主持測音研究,在這套編鐘組合裡,兩組鎛鍾、兩組甬鍾和一組紐鐘的的音域大致相接合,整體音域達到了五個八度。而且這套編鐘還可以旋宮轉調,至今仍能夠演奏各種歌曲。

綜上所述,許公編鐘的鑄造年代應在春秋早期的文公或莊公時期,其下限不會晚於許莊公執政的前期,即春秋早期中段。其鑄造年代大約比著名的曾侯乙編鐘要早300年左右。其精湛的工藝,奇特的組合,寬廣的音域,優美的旋律,對於研究我國古代編鐘的鑄造、組合、調音工藝和我國古代音樂發展史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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