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燁的戲，不能推，給多少錢、不給錢都要來。”
“電影永遠是我割捨不掉的東西，只要讓我覺得有一線光明，我都隨時回來，我都隨時義無反顧。
在中國第六代導演當中，婁燁、王小帥和賈樟柯，是三位常被一同提及的「現實主義題材」作者。他們並肩而行，從上世紀九十年代走到今天，從地下挪騰到地上，從獨立製片緩步邁入院線。
無論是戛納、柏林、威尼斯，還是中國臺灣金馬、韓國釜山、亞洲電影大獎，他們在眾多電影節中殺出重圍，載譽而歸，但是國內卻總是高口碑低票房，顯得小眾而晦澀。
賈樟柯擅長描繪中國城市中急速變化的社會圖景，以及山河劇變之下，那些被拋棄在原地，困惑失意的人們。
而婁燁作為“龍標困難戶”，他的作品存活在硬盤中的數目，遠遠超過在院線的數目。別的導演只擔心票房，他卻只關心能否過審。
婁燁執導的11部影片，只有4部電影在國內上映。
分別是《紫蝴蝶》、《浮城謎事》、《推拿》和近期差點404的《風雨雲》，其中《浮城謎事》因為刪減過多，婁燁最終決定在接受“修剪”的同時，放棄了自己在公映版上的導演署名。
在賈樟柯的電影系列裡，妻子趙濤是唯一的女主角。
趙濤曾是一位舞蹈老師，長相耐看但沒有所謂的“明星相”。
以賈樟柯電影的群像敘事風格，趙濤註定不會被燈光聚焦，但是她清麗且俗豔，良家又迷離，她更像是一種意象，以獨特的方式串聯起了賈樟柯的電影宇宙。
趙濤在電影中，從不會因為自身刺眼的光芒而遮蓋故事本身，卻又舉重若輕。
她在不同的故事間遊走，在情變、欺騙、追尋的過程中，帶給觀眾固定的情感印象，甚至成為了一種審美符號。
她可以成為電影中的“任何人”。
對於「現實主義題材」的導演來說，這種長期合作的演員簡直可遇不可求。
賈樟柯有趙濤。
而婁燁有秦昊。
秦昊，吃瓜群眾最熟的title是“伊能靜丈夫”。
普通影迷，能扳著指頭數出幾個角色，他是最具爭議卻也最驚豔的“吳邪”，是《無證之罪》痞帥的警察嚴良，《妖貓傳》裡張狂跋扈的陳雲樵。
資深影迷，對他的定義是“文藝男神”，他是婁燁近十年來的御用男主，深得現實主義題材導演的青睞，王小帥評分頗高的《青紅》、《闖入者》與《日照重慶》也有他的重要角色。
秦昊和婁燁的第一次合作在十年前。
當時的婁燁，與法國外交部、以及法國文化部國家電影中心合作，籌備拍攝一部同志題材的影片《春風沉醉的夜晚》。
——這個浪漫的名字取自郁達夫的一首詩。
但是和婁燁合作卻並不浪漫，反而“危險”。
婁燁是一個作者性很強、極其另類的導演。
他的影片裡總會看到讓鏡頭搖晃的肩扛跟拍，空曠的大景別與長達數分鐘的長鏡頭，能看到面部瑕疵與顆粒感的人物大特寫，潮溼黏膩的佈景，帶來一種迷幻又凌厲 的視覺效果。
《蘇州河》劇照
《春風》劇照
《蘇州河》劇照
這些鏡頭甚至讓觀眾在電影院感到微微不適。
所以婁燁的票房往往不佳，只是深得小眾影迷的喜愛，受眾面相對狹窄。
他“龍標困難戶”的名號，對於合作的演員，也是個定時炸彈。
從1994年的《危情少女》開始，到近期上映的《風雨雲》，婁燁的電影上映前總會經歷三番五次的修改，上映極其艱難。
但是，和婁燁合作過的演員，都在他的鏡頭下的留下了獨一無二的影像。
提起周迅的作品，必然會談及她在《蘇州河》分飾兩角，滾燙又純真的牡丹與美美。
說起黃軒的演技，排在第一位的一定是《推拿》中的“小馬”。
婁燁給出的角色，是這些演員生涯中的“稀缺資源”，也是一種藝術烙印。
無論他們日後接了怎樣的劇本，變得商業化或是流量化，只要飾演過婁燁的角色，這些演員就總有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
身為演員，野心讓秦昊難以拒絕婁燁的邀請，這一合作，就是十年。
作為導演，婁燁的工作方式很特別，他不會敲死詳細的劇本，也很少出現在片場，反而是將大面積的留白交予演員手中即興發揮。
婁燁不會積極的給予演員肯定或建議，甚至不會讓他們看到“回放”鏡頭，他認為這就像是照鏡子，會喪失原始的“自然感”。
所以，很多演員在與婁燁第一次合作時都會表現出不適應。
在《風雨雲》中飾演警察的井柏然，在《頭條人物》的採訪中就聊到：
“開機前整個人是懵的，演員內心是很敏感的，總希望能得到導演的回應。”
《頭條人物》採訪截圖
同劇組的秦昊則替婁燁解釋：
“只要導演不過來就是好的，因為他拿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頭條人物》採訪截圖
和這種導演合作，有足夠的飆戲空間，過癮，但是對演員的消耗也很大。
他善用滿溢著情緒的長鏡頭與面部特寫，錄下了演員大段大段真實的反應，細微的面部表情，與演技無聲炸裂的時刻。這大都來自於演員的“即興發揮”。
《蘇州河》裡的周迅↓
《春風沉醉的夜晚》裡的譚卓↓
《推拿》裡的黃軒↓
《風雨雲》裡的秦昊↓
合作十年，秦昊享受於這種讓體驗流動的“演技時刻”。
在《浮城謎事》中，婁燁在安排譚卓飾演的妻子與齊溪飾演的情人在屋內緊張對峙。
刻意不告知任何演員，讓“丈夫”秦昊意外闖入。三位演員同時現場即興發揮，成就了一場好戲。
在合作到第三部電影時，秦昊和婁燁商量好，停一部不要再拍了。
給大家一個空間，天天在一起太熟，導演和演員完全知道彼此要什麼。
但是第四部電影，婁燁還是找了他。
秦昊毫不猶豫的推掉了已經談好的工作。
“我跟婁燁沒有什麼可拒絕的。就他真的找到我的時候，我只能說那好吧。”
秦昊的長相耐看，輪廓硬朗，高鼻樑，帶著一點痞氣。
即使是灰頭土臉的造型，也經得住攝像機幾乎懟到臉上的鏡頭特寫。
但是，他的五官辨識度又不夠高。
這阻礙了他成為偶像明星，卻也幫助了他成為“劇拋臉”演員。
秦昊塑造的角色們，從來沒有鮮明的共同標籤。觀眾很容易記住他的角色，卻總會忘記他的臉。
《青紅》劇照
和婁燁第一次合作。
《春風沉醉的夜晚》中，他飾演了俊朗陰柔的男同性戀江城。
《春風》未能在國內上映，卻將秦昊第二次帶到了戛納的紅毯上。
他在戛納的主競賽單元裡，僅以一票之差輸給了昆汀《無恥混蛋》的男主角克里斯托弗·沃爾茲。
——已經擁有影帝的實力，卻差了一點運氣。
和婁燁第二次合作。
在《浮城謎事》中，秦昊飾演了一個在女人間遊走，擁有“雙家庭”的中產階級男人喬永照。
某段情緒爆發的戲，他在雨中瘋狂的用鐵鍬連拍十幾下，殺死目擊者（公映版這段改成了三下），那種殺機突顯，人物情緒在癲狂與冷靜間切換的狀態，被詮釋的細緻入微。
和婁燁第三次合作。
在電影《推拿》中，他飾演了盲人按摩中心的老闆沙復明。
眼皮微微乾癟顫抖的狀態，明明閉著眼睛卻能看出著眼神變化的表情。
再次讓觀眾忘記了他原本的面容，腦海中只剩下這個微笑的盲人按摩師。
十年過去了，當婁燁第四次找到秦昊時，他依舊像第一次受到邀約時那樣，即使壓力重重，卻還是無法拒絕。
一部新戲一個新角色，一個新角色一張新面容。這是他的野心，也是他與婁燁的互相給與。
“導演既然給了你這個信任，就不能辜負他”
《頭條人物》採訪截圖
作為文藝片男神，秦昊既不憂鬱頹廢，也不糾結痛苦。
四次踏上戛納紅毯，七次提名歐洲三大電影節的相關獎項，卻都與獎盃失之交臂。
被王小帥稱為戛納的“無冕之王”的秦昊，如今已經四十歲了。
他卻高興的說，自己終於進入了演員的“黃金期”。
《頭條人物》採訪截圖
從《頭條人物》短暫的採訪當中，能看到秦昊異常的清醒和篤定。
無論是畢業三年推掉十幾部戲，選擇和大自己十歲的伊能靜結婚。
無論是與婁燁、王小帥的長期合作，還是“曲線救國”，通過參演電視劇、網劇提高知名度以獲取更好的電影資源。
他對於外界的評價與自我感受，始終分的極清楚↓
《頭條人物》採訪截圖
在他參演過的網劇《沙海》主題曲中，有兩句歌詞與他現在的狀態意外的契合：
少年心性歲歲長，何必虛擲驚和慌
皆是我曾途徑路，不過兩鬢雪與霜
好演員即使不炒作，也會被看見。
就像好電影即使不上映，也會被珍藏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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