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詭蹤異行的人

第四章:詭蹤異行的人

1

鄒松山釋放後,這場風波總算過去了。

有時,時間可以熨平世間的一切恩怨,日子總得要一天天地過去,人還要為提高生存質量去打拼,張廷閣還要為雙合盛長遠發展費心謀劃。一切都處於按部就班的狀態。城市節奏照舊,“摩電”整日不知道疲倦地在大街上“咣咣”行走,高大的尼古拉大教堂的穹頂閃爍宗教的神聖。娛樂場所裡,歌舞昇平,牌照樣打,酒照樣喝,妓女照樣找男人讓男人日,然後索要嫖資,除了填飽肚子外,再買一些花花綠綠的衣服裝飾她的美麗,然後再找男人讓男人日,索要嫖資,享受人生。

張廷閣為了防止工人混跡花天酒地的生活裡不可自拔,對員工管理十分嚴格,他下令,凡是賭、嫖、吸毒者,一律開除。雙合盛的員工,大部分是來自山東的窮苦人,他們為了保住飯碗子,儘管想享受城市裡那種生活,也得管住嘴,約束住下體的那根筋,規規矩矩幹好活計。這類工人。每月有十幾塊哈大洋的收入,每市斤一角二分的老白乾也喝得起,每次花上塊八毛錢的睡個女人也捨得花錢,只是苦了沒有時間,工廠把他們管束得太緊,只好眼巴巴看到廠外過往花花綠綠的女人呑口水了。

由張廷閣請來的俄國高級建築工程師阿德爾,經過考察,選中哈爾濱東郊松花江南岸圈兒河附近作為的雙合盛製革廠的基地,1921年1月15日,經過緊張安裝設備、調試設備,投資170萬元的雙合盛製革廠正式投產了。工廠規模宏偉,廠區潔淨,佔地面積7868平方米,其中廠房面積3518平方米,有機械室、儲油室、倉庫、賬房、職工宿舍、工人宿舍、木板住宅等,當時全廠工人有一百六十多人,賬房內的管理人員僅有7人(包括經理和3名外籍技師)。生產設備比較完備,技術先進。產品有底皮、硬皮、軟皮等,商標為金雞牌,投入市場後供不應求。當時,日本人在調查《哈爾濱皮革工業的情況報告》中說:“第一級工廠只有雙合盛一家,其組織及資本方面都是一流的,製品的質量也是一等的”。

大家最羨慕的是張廷信。他三哥張廷桐在製革廠當副經理,他幹著閒雜活計,有時間逛街,有閒情看街上的西洋景。夜晚無聊時,幾個掖縣的工友,弄一碟五香花生米、一盤香汁乳豆腐,半斤老白乾,相互輪流飲著酒,聽張廷信講外邊的奇聞逸事。

很多閒喀淡話都講光了,張廷信依然像有不盡的話題,眼裡冒出亮光,吃著五香花生米,興致勃勃的樣子。

“廷信老哥,再講一個。”曲振興央求說。

掖縣人外部世界充滿好奇,葉子林慫恿說:“廷信哪,記得你講的窯子房的事兒挺有趣兒……”

“那有啥!前天我到道里買配件,走到中國大街上,你猜咋的?”見大家瞪圓眼睛,聽他講下去,他大模大樣喝了一口酒,才不慌不忙地說,“那天剛下完雨,有的地方泥水溜滑。中國大街鋪的是方石,聽說花老鼻子錢啦,可是人行道上還有泥巴地,下雨後泥地太滑,一個老毛子娘們兒,長得真美!高鼻樑、大眼睛,皮膚粉白、粉白的、粉白的……”

“麻溜說,別總賣關子!”曲振興催促說。

葉子林說:“振興,別總打岔!廷信哪,你麻溜快講!”

張廷信哪裡管別人的情緒呢!他再次呷了一口酒,抹抹下巴頦,慢聲拉語地說:“那個毛子娘們兒只穿著布拉吉,那結實的大腿白白淨淨的,真他媽的好看……”張廷信說到這裡,又想摸酒瓶子。豈料曲振興乖巧,早防著這招兒呢,他把酒瓶子摟在懷裡,說:

“講!講完了再喝。”

張廷信見自己的小伎倆被識破,尷尬地笑道:“好、好,講完再喝。”他清了清嗓子,繼續講道:她見門洞子往外邊淌水,道上又泥濘,想跳過去,不料穿的高跟鞋滑掉了,她也隨著跌倒了。小風一吹,她的布拉吉被風颳起來,白白淨淨的大腿根都露出來。哈!她連短褲都沒穿,露出了那個地方,哎呀,粉嘟嘟的,真他媽的好!

在大家滿足的大笑聲中,張廷信從曲振興懷裡奪過酒瓶子,咕嘟又灌了一口。

“哎,她那地方跟中國女人一樣不一樣?”葉子林好奇地問。

“甭問,好著呢!”張廷信說。

這些掖縣的老鄉突然都不說話了,想著心事,或許也想妻兒與親人。遠離故土來到哈爾濱,哪個人不夢想淘到金、發了財?現實並不那麼美好。大部分人仍然掙扎在貧困中,能夠在雙合盛這樣企業裡打工,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過了一會兒,葉子林哼唱起一支鄉村小調:

哥哥你闖關東

別忘妹子小美紅

關東天寒地又冷

別忘棉衣穿在身……

他唱罷,其他人早就淚流滿面了。

2

此刻,雙合盛已經擁有幾家企業了。有制粉、製革、制油企業,成為了哈埠生產規模最大的民族企業。張廷閣深知,經商也好,投資也罷,一個很重要的原則,就是要防範風險,絕對不能孤注一擲。市場形勢變幻莫測,誰也保不準哪種商品必然要漲,哪一種商品註定要跌。分散投資,留有餘地,是防範風險的必由之路,也是賺錢贏利的重要辦法。將來無論哪一種商品漲價,都不至於措手不及。張廷閣靠他精明強幹的經營,精打細算的運籌,還有精誠團結各位股東,雙合盛在僅僅的幾年內,發展如此之快,引起了哈埠的商界注意,當然,眼熱的人也不少。孔若敏希望從雙合盛那裡獲得一筆不義之財,滿足他的鉅額花銷。經過幾次打交道,他很快發現,張廷閣是一個很難制服的人。孔若敏本打算從鄒松山那裡打到突破口,希望他供出受張廷閣的指派,賄賂銀行人員的。只要鄒松山有了口供,他就敢抓人。他知道,再不從張廷閣那裡弄到一些錢,機會就會喪失了。

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他的如意算盤落空了。

他很著急,有三個姨太和七個子女的署長承擔多重的家庭責任?只有他才清楚。況且當時的政界權力變幻,他的署長權力也不穩,說不定哪天就下臺。偏偏張廷閣又能拜到張學良的門庭,讓張煥相出面命令他放人,他的此舉實在是一件冒失的行動,萬一被張煥相覺察他挾私報復,不僅丟了官位,腦袋瓜子說不定丟定了。

愈想愈後怕,孔若敏對張廷閣也就愈加懷恨在心。他喚來自己的兩個親信,一個叫趙三,此人是濱江一帶出名的惡棍,雖然披一身的警察制服,無惡不作,是當地惡名在外的混混。第一個是孟慶玉,他長著五大三粗的身坯,經常出入煙花柳巷,睡窯姐兒從來不付鈔票。僅在“德鳳下處”這個二等妓院裡,他就欠下二千塊多塊哈大洋的外債。

這兩個人依仗著孔若敏的權勢,在轄區內胡作非為,民怨頗大。兩個人來見他後,孔若敏關上了門,看著兩個人神色,半晌才說:“我找二位談點事兒,一定要保守秘密……”

“小的明白。”趙三點頭哈腰地說。

孟慶玉粗聲粗氣地說:“有哪個人看不上大當家的,我他媽的出面對付他!”

“不要大聲喧譁!”孔若敏盯住孟慶玉的眼睛,對他的表現十分反感。在這塊地面上,哪個人不敢高看我孔署長一眼?你以為是誰?沒有我孔若敏,你孟大巴掌早就丟下警察這個飯碗了!他表情十分冷靜地說,據上邊情報,雙合盛是赤色俄國打進北滿的一家諜報機構,當前,他們已經發展到奉天、北平、天津衛、鄭州等地。你們的目的,就是密切監視雙合盛的各方面的聯繫……

“大當家的,上次那個鄒松山宴請民生銀行人員,還給他們紅包的事兒,小的已經向您彙報,至今還沒有領到賞錢呢!”孟慶玉叫苦。

孔若敏冷冷地說:“上次的事到此作罷,你倆必須從雞蛋裡挑骨頭,給雙合盛一點顏色看看。”

“是!”趙三向孔若敏敬了一個禮,然後與孟慶玉出去了。

這兩個人經過三天的仔細捉摸,終於摸清楚了孔署長的真實意圖。身後有孔署長撐腰,他倆還有什麼顧忌的?每天,兩個人到了雙合盛制粉廠,挑釁滋事,以檢查麵粉質量為名,進入車間,還要求磨工停下機器,進行檢查安全。磨頭老袁說,安全與徵稅都由實業部門總管,你們警察署管治安的,我不能停車的。

“大膽!你小子是活膩歪了吧?”趙三氣哼哼地說。

孟慶玉乾脆扯住老袁的衣領子,把他摔在一旁,然後就想拉閘。

老袁馬上扯住孟慶玉的手,他見孟慶玉惱怒的表情,賠著笑臉說:“孟警官,別!你拉閘看走了眼兒,別讓電火打了你!”

“你糊弄鬼啊?老子從前也擺弄過火電,啥場面沒見過?滾開!例行檢查。”孟慶玉斥責說。

“孟警官,這機器不能停啊!停車後,損失可就大啦!”老袁依然護住電閘。

趙三上前,冷笑道:“好哇!你敢公開對抗我們的檢查?我他媽的把你銬起來!”

幾個人正鬧得不可交的時候,張廷閣走到他們面前,他厲聲問:“袁師傅,你在幹什麼呢?”

孟慶玉見到了張廷閣,心頭髮虛,嘻嘻笑道:“張老闆,我們是例行公事,檢查安全問題。”

“好哇!歡迎二位。”張廷閣強忍住心頭的憤怒,說二位有公事,就請到賬房裡坐吧。

聽說讓他倆進賬房,孟慶玉馬上聯想到“紅包”之類的彩頭,不由心花怒放,笑嘻嘻地說,真不好意思。趙三,張老闆有話,咱們就遵命了。

兩個人進了屋,張廷閣並沒有按慣例讓賬房先生上茶水,而是滿臉嚴肅,凝視他倆半天沒有說話,看得趙三心裡直發毛,孟慶玉也摸不著頭腦了,他倆直眉愣眼地看張廷閣,說張老闆,有何事吩咐?

“二位警官,不知道雙合盛有哪點兒得罪你們,到生產車間鬧事?”他責問。

趙三說:“張老闆,不要誤會。我們只是例行公事。”

張廷閣憤怒地拍桌子,吼道:“請二位不要把我當坷垃!我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商人,不知道哪裡得罪了二位,前來找毛病?如果張某有不當的地方,請擺在桌面上,本人一定當眾賠禮道歉。”

“別誤會!我們確實聽到有人密報,說貴公司安全用電存在問題。”趙三說。

“不對勁吧?用電安全不安全,那是實業部管的事兒,怎麼好勞駕二位呢?”張廷閣反問。孟慶玉張口結舌答不出來了,他看著趙三,說張老闆,我們是民有舉報必出警啊。

“好哇!今天我就要把這件事兒弄個清楚!”張廷閣陰沉著臉,對鄒松山說,“給我住特別區長官公署掛一個電話,請張煥相長官接電話,就說我請示一個問題!”

鄒松山對警察署恨之入骨,他巴不得收拾這些禍國殃民的敗類,便毫不猶豫地搖電話機。孟慶玉見狀,心怯膽寒了,他知道張煥相是一個心狠手辣的將軍。一旦追究起責任,發現他們敲詐勒索,敢把他倆槍斃了。他馬上賠著笑臉說:“張老闆,都是自家人,犯得上嗎!我和趙三聽人說,貴公司管理不嚴,有個員工偷麵粉往外拿,我倆找個藉口正查找那個人呢。”

“此話當真?”張廷閣給鄒松山使了個眼色,不再讓他打電話了。

趙三忙說:“千真萬確!那人三十來歲,中等身材,戴著氈帽,山東口音。”

趙三描繪的人,在雙合盛廠子裡至少也有幾百個人。張廷閣知道他倆在找藉口,事情到了這步,張廷閣也不想深究了,只是說道:“那是我公司管理不嚴造成的,以後要嚴加管理。二位警官還有什麼事嗎?”

顯然這是下逐客令。趙三說,沒別的事兒,告辭了!

他倆像遇到大赦,灰溜溜地走出了雙合盛的大門。孟慶玉回頭往大門吐口唾沫,大聲咒罵道:“連他媽的一頓飯都沒混到,太晦氣了!”

兩個無賴警察鬧騰一場,雖然並沒有佔多大便宜,也著實令張廷閣頭疼。況且企業生產規模不斷擴大,社會交往漸漸多了,張廷閣有些力不從心。1918年,他當選為哈爾濱市公議會議員。1923年任哈爾濱總商會會長。1926年11月1日,中國政府取消了公議會,成立了哈爾濱市自治會,他被選為會長。哈爾濱市自治會的成立,結束了帝俄及其殘餘勢力長期把持哈爾濱市政權的局面。對此,張廷閣做出了突出貢獻。令他頭疼的,從打他被選上哈爾濱總商會會長後,全然是一處社會賢達、風雲際會的場所,有什麼社會集會、工商界聯誼、政治協商,他也都在邀請之例,而且還要講幾句話。

對於即興講話,張廷閣自我感覺尚可,臨時發揮,也能恰到好處,所不同的是,政局變化莫測,各界人士偏好不同,有的贊同無政府主義的,有的推崇西洋民主那一套的,有的崇拜日本軍國主義的,讓張廷閣無所適應。郝升堂從北平回哈爾濱辦事,聽說張廷閣擔任了哈爾濱總商會的會長,他十分的高興,說二弟有了這個商會的會長頭銜,雙合盛會少了很多麻煩。看你整天忙的樣子,還是找一個秘書,替你整理文字材料,記個事、應個景,沒有一個幫手哪能行。

鄒松山也勸說,大當家的話言之有理。再說,你在外邊講話也代表著雙合盛的形象,也應該有水平啊!

張廷閣想了想,找一個秘書倒是行。我有一個標準:女性的堅決不用。男性的除了有一定文化,有傾向日本人的也不用。

郝升堂問:“鳳亭啊,你這話是何故?”

鄒松山說:“女性具有細緻、關心他人的優點。再說,當前商界時興啟用女秘書,她們不僅文筆好,社交能力也強。我看北滿洋行的……”

“我主意已定,否則我堅決不用秘書。”張廷閣說。

鄒松山看了看郝升堂,搖搖頭。

原來,郝升堂在北平期間,公司有一位推銷雙合盛啤酒的女業務員,能言善辯,而且氣質高雅,模樣清純,且又十分的能幹,對她有了好印象。交談中,當得知這位叫孟湘君的姑娘原本是哈爾濱的人,她來北平求學,就讀清華二年,不料家庭變故,無力承擔她的學費了,致使她流落社會尋找生計,便在啤酒廠當一名業務員。

郝升堂有心把她介紹給張廷閣當秘書,一則圓了她返鄉的夙願,二則她的生活又有了著落。豈知張廷閣堅決不同意聘用女秘書,這是郝升堂沒有想到的。鄒松山也知道其中的內情後,對張廷閣擇選秘書的標準,很是理解。現今啥時代了,還有那些顧忌幹嗎?當今時興聘用女秘書,除了女秘書抄寫文稿,接待來訪方面有優勢外,還能夠打掃辦公室衛生,給總經理沏茶。再說,女秘書像一枝花兒,誰見了花兒眼睛不發亮?

罷了,張廷閣個性強,認準的門道,任何人也說不動他。郝升堂不再勸他了,辦完事後,郝升堂返回了北平。幾天後,鄒松山看見聰明賬房多了一個年輕人。他有30來歲,蓄著當時流行的三七開的分發,戴著金絲框的眼鏡,而且穿著西裝,在雙合盛總賬房裡愈加顯出鶴立雞群的不同。他見到鄒松山進屋,知道是股東,他先鞠了個躬,說鄒先生您好!接著又沏了一杯蓋碗茶,恭恭敬敬地擱到鄒松山的案頭。

徐慎義過來介紹說:“松山哪,他是二當家的秘書,叫韓織文,以後還要加強溝通啊。”

“沒問題。”鄒松山早就聽說張廷閣已經選中了私人秘書,又見韓織文像一個白面書生的模樣,有了興趣。經過攀談,他才得知韓織文是當地人,曾經在日本留學,精通英文與日語。鄒松山暗想,二掌櫃一直對日本人有反感,他怎麼會聘用一個“二鬼子”呢?

韓織文自我介紹說,他在總商會幫辦了幾件事兒,認識了張總經理。張總經理問他肯不肯到雙合盛來工作,一想到這裡薪水還可以,他就來了。

講到他應聘的經過,平平淡淡,十分乏味。其實,當一個人被老闆看上後,文章寫的又很棒,被選上後要經過考察的。張廷閣出席哈埠的工商界會議,他講的民族實業發展,帶動國家富強的發言,很有見識,大家鼓掌稱好。張煥相聽後說,鳳亭這個人,當一個省長也夠料。

其實,他講話內容全部出自韓織文的手筆。事後,張廷閣稱讚說,雙合盛注重人才,你好好幹,前程無量。

韓織文有妻子有孩子,他當然想多賺錢,養家餬口,他自信心強,還有才氣,對這份工作很滿意。

按照舊時的規矩,新聘用的職員,都要請其他老職員喝幾頓酒,聊表心意,再就是希望同仁能夠支持他的工作,免除互相掣肘。假若有了感情,互相成了推心置腹的朋友,甚至可以請到家裡小酌,並將內人引見,讓家裡人也認識各位同事,以強化聯絡。

韓織文沒有這些俗套子,而且他從不談家庭和親屬。閒暇時,職員們品著茶,談天說地,難免要談到家庭,妻兒老小、親朋好友,也難免在隻言片語中流露出來鄰里關係,奇怪的是,韓織文從來不談他的身世。鄒松山暗想,莫非他是石頭坷垃生出來的?

韓秘書不在場時,鄒松山吹著蓋碗茶上的浮葉,呷口茶水,對杜清治說,我總感到韓織文來路不明。他興許是小日本打進來的密探呢!

“何以見得?”鄒松山很欣賞杜清治的見識,故意問。

杜清治說,他見了人,點頭哈腰的,與二鬼子沒什麼兩樣。再說,他說一口流利的日本話,哪裡像一箇中國人呢!

大家聽了他的話,一律啞口不語,替張廷閣擔心,心想,千萬別引狼入室!

那天,韓織文正給張廷閣起草一份年終分紅的草案。“雙合盛”之所以能夠迅速發展,是張廷閣的經營思想和管理手段有獨到之處。他注重長遠利益,不斷積累資金,擴大生產規模,更新設備;他大膽使用有管理能力的高級職員和技術人員,重視產品質量,千方百計創名牌、保名牌,致使“雙合盛”經營業績十分看好。韓織文一邊撥拉算盤子,一邊寫著文字說明。雙合盛對各類人員支付工資形式有四種:分紅、工資與金(獎金)、月資、計件工資。股東和有身份股的高級職員採用分紅制,張鈞、傅鈞名等高級職員,一般職員和技術人員採用工資加賞金形式;技師與工人定為月工資,技師的工資高出工人24倍之多;計件工資適用於臨時工人。張廷閣用這四種工資形式調動大家積極性,一年千好了無論是誰,都可以得到一筆賞金,所以他們都拼命為雙合盛幹活,韓織文也不例外。

杜清治、鄒松山也忙著自己的事兒,偶然喝茶水侃著大山,講著張作霖與直係軍閥爭天下的事兒。突然,有一個陌生女人打來電話,要求韓織文接電話。

杜清治把電話遞給了韓織文,發現他接電話時表情詭秘,還不時拿眼睛戒備地看著屋裡其他的人,嘴裡只是“嗯嗯”的應酬著。杜清治突然發現他額頭淌下了汗水,好生奇怪。心想,已經到了數九隆冬的天氣,屋裡也並不暖和,他卻流著汗,嘛意思?冷丁他想到,一定是高度緊張的原因!

韓織文打完電話,要求請一會兒假,出去辦事兒。

鄒松山準了他的假,韓織文挾著皮包出了門。

杜清治說,我跟蹤他,看他究竟去跟什麼人接頭!

“好!我聽消息。”鄒松山贊同。

3

杜清治借了一輛自行車,騎上後追到衚衕口,看見韓織文匆匆趕路的身影,他不敢貿然追去,只能遠遠地盯著。正是哈爾濱滿天飄灑大雪的一天,路面很滑。杜清沼只好推著自行車盯著韓織文。很快,韓織文走到了有軌電車的站點,他稍等一會兒,有軌電車就到了,韓織文登上了電車,杜清治眼巴巴看著有軌電車咣咣咣遠去。他只好把車子蹬得飛快,遠遠地跟著有軌電車的影子。

當時的有軌電車並不快,像一頭爬行在街上的老牛,慢條斯理地行進在街裡。韓織文很是著急,他不時地看著手錶,表情有些焦慮不安。只是苦了杜清治,畢竟四十來歲的人了,又穿著長袍馬褂,戴著氈帽,西北風凜冽,下巴的鬍鬚很快就變成一堆冰霜了。

韓織文在火車站下的車,跌跌撞撞趕到車站的杜清治連忙躲在一棵老榆樹後,偷偷窺視韓織文,他見一個女人走到韓織文面前。杜清治差一點叫出聲,那個女人只有20歲來歲,面容憔悴,寒冷的天氣裡,穿的單薄,懷抱幾本書,一看就知道是女學生。女人挽住韓織文的胳膊,走在狹窄的衚衕裡,他倆邊走邊談,聲音很低,離的又遠,聽不清楚他們究竟談些什麼。但是,從他們聊天激動的樣子,杜清治斷想,一定為了某種事情鬧得不可開交。

會是什麼事?杜清治猜想,突然恍然大悟,她興許是韓織文在包養的女人。杜清治想到這個韓秘書每月有可觀的收入,卻省吃省用、沒甚不良嗜好,他又不抽菸飲酒,吃著櫃上的小灶伙食,卻很少見他穿簇新的衣服。

他的錢都幹嗎用了?顯然他包養了外室,花費頗巨!杜清治覺得茅塞頓開,他不禁暗中咒罵:好一個偽君子,裝的挺老實,沒有想到一肚子花花腸子!

4

午間,總賬房的伙食很豐富,四菜一湯,可惜沒有酒水。

那天的午餐有三盤炒菜,一盤涼菜,再就是燉雞肉。

按照張廷閣的口味燉雞,莫不如說是清水燉雞,沒有用任何調料,僅僅撒些大料鹽,再擱上一把蔥花,連醬油都不用。張廷閣喜歡吃這樣的白條雞,廚師老魏摸透他的口味,把白水煮雞做得翻江倒海,也很有些滋味。

老魏把爐灶裡填上塊煤,燒得爐膛紅光四濺。鍋裡的雞塊、雞瓜子、雞翅、雞頭在白水中翻動,他又放了一把寬粉條。此時,總賬房裡的八仙桌上,擺好了碗筷,也上了四盤菜,只有燉雞還沒有上桌。

剛看完《國際協報》的張廷閣自言自語說:“年景不好,天災人禍,生意也難做呀!”

鄒松山說:“到處都在打仗,人們簡直瘋了!”

老魏見燉的雞已經爛在鍋裡,用大瓷盆舀了出來,又把寬粉條也盛了起來,擱進了盆子裡,熱氣騰騰地端上桌子。老魏用唐山口音說:“各位爺,請用飯吧!”

張廷閣看他一眼,心頭老大不爽,他用筷子敲碗,申斥說,告訴你多少遍了,沒記性!

老魏嘻嘻笑,用圍裙揩手,沒有說話。

那盆清水煮的雞肉,飄出香味,確實很對人的胃口。徐慎義望了一眼那盆裡清水煮的雞肉,見張廷閣沒有動筷,他也不好動筷先嚐雞肉。

韓織文從來早晨不吃飯,公司午間管飯,只要勒緊腰帶,挺到午間沒有問題,既然到了午間才能吃上飯,所以這頓飯一定要吃飽吃好,他不等張廷閣動筷沒動筷,先抓起一個大饅頭,咬了一口,又夾起雞肉,塞進了嘴裡。

他狼吞虎嚥的吃相有點不雅,杜清治看得目瞪口呆。他看了一眼張廷閣,見二當家的沒有任何反感的樣子,只得默不作聲地吃著工作餐。

老輩人傳下“食不語”的古訓,在幾個人中間恪守得絲毫不走樣。張廷閣雖然是個彪形大漢,其實他的飯量很小。他每樣菜吃了幾口,下肚一個饅頭後,便開始喝雞湯了。鄒松山吃相斯文,半拉饅頭嚼了又嚼,似乎想品出麥香的味兒。杜清治平時喜歡喝上幾盅,尤其有了好菜,他的胃裡像有了一隻小手,抓耳撓腮想喝二兩。只是吃的是工作餐,而且張廷閣也在桌上,他不敢造次,只好憑想象喝酒的狀態。吃得沒滋沒味兒,倒點雞湯,充當二鍋頭,吃一口菜,喝一口湯,很快嗓子眼兒鹹得不行了,咳咳地咳嗽幾聲。

韓織文則大快朵頤,吃得肚子滾圓。他見碗裡的雞肉沒有人動筷,乾脆夾出雞腿,尖利的小牙啃個不停,很快桌旁剩下一堆碎骨頭。

杜清治給鄒松山遞去彼此才領會的眼色,似乎說:瞧吧,他在外邊養一家人,腰包空得很!

終於,韓織文打了一個飽嗝,用手帕揩揩嘴唇,並且長長舒了一口氣。

老魏早就蹲在灶爐前吃完了飯。他見大家用完午餐,收拾完碗筷,然後又回到灶房去了。韓織文見眾人沉默不語,他取出剛剛擬好的《股東分紅方案》遞給張廷閣。

張廷閣看了一遍,提出修改意見,然後說:“韓秘書,你把一份呈文送到實業部。下午沒事了,你就不必來了。”

韓織文變得亢奮起來,說那好哇!

他接過張廷閣籤閱的呈文,裝進了公文包裡,然後穿上大棉襖,還紮上了圍脖,出了門。

杜清治說,下午,他又會有時間去開心了!

鄒松山掩面一笑,表情鬼祟,讓張廷閣覺察到了什麼。他問:“你倆嘀咕什麼鬼話?”

“沒什麼。”杜清治說。

張廷閣愈加疑惑,平時無話不談的兩個謀士,突然變得鬼鬼祟祟的了,莫非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他很不高興,你們不講也罷,忙自己的事去吧。

杜清治悄聲說:“二當家的,你看這個韓先生怎樣啊?”

“不錯呀!他善於交往、又有文筆,人也很斯文……”張廷閣說到這裡,從他的表情看出端倪,便用牛角木梳理著短鬍鬚道,“莫非你們知道他什麼消息不成?”

“豈止打探,我親眼所見!”杜清治說。

鄒松山哈哈大笑,說掌櫃子呀,你規定職員不準賭、不準嫖,我看他是五毒俱全!你說他是一位有知識的人,我看他是一個危險的人物!

聽了杜清治一番繪聲繪色的講述,張廷閣抄著手深思一番,仔細回味韓織文的種種行跡,終於揮手說道:“各位不要瞎猜想!我認準的人,錯不了。至於他生活上的細節,你們也就不要去過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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