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诡踪异行的人

第四章:诡踪异行的人

1

邹松山释放后,这场风波总算过去了。

有时,时间可以熨平世间的一切恩怨,日子总得要一天天地过去,人还要为提高生存质量去打拼,张廷阁还要为双合盛长远发展费心谋划。一切都处于按部就班的状态。城市节奏照旧,“摩电”整日不知道疲倦地在大街上“咣咣”行走,高大的尼古拉大教堂的穹顶闪烁宗教的神圣。娱乐场所里,歌舞升平,牌照样打,酒照样喝,妓女照样找男人让男人日,然后索要嫖资,除了填饱肚子外,再买一些花花绿绿的衣服装饰她的美丽,然后再找男人让男人日,索要嫖资,享受人生。

张廷阁为了防止工人混迹花天酒地的生活里不可自拔,对员工管理十分严格,他下令,凡是赌、嫖、吸毒者,一律开除。双合盛的员工,大部分是来自山东的穷苦人,他们为了保住饭碗子,尽管想享受城市里那种生活,也得管住嘴,约束住下体的那根筋,规规矩矩干好活计。这类工人。每月有十几块哈大洋的收入,每市斤一角二分的老白干也喝得起,每次花上块八毛钱的睡个女人也舍得花钱,只是苦了没有时间,工厂把他们管束得太紧,只好眼巴巴看到厂外过往花花绿绿的女人呑口水了。

由张廷阁请来的俄国高级建筑工程师阿德尔,经过考察,选中哈尔滨东郊松花江南岸圈儿河附近作为的双合盛制革厂的基地,1921年1月15日,经过紧张安装设备、调试设备,投资170万元的双合盛制革厂正式投产了。工厂规模宏伟,厂区洁净,占地面积7868平方米,其中厂房面积3518平方米,有机械室、储油室、仓库、账房、职工宿舍、工人宿舍、木板住宅等,当时全厂工人有一百六十多人,账房内的管理人员仅有7人(包括经理和3名外籍技师)。生产设备比较完备,技术先进。产品有底皮、硬皮、软皮等,商标为金鸡牌,投入市场后供不应求。当时,日本人在调查《哈尔滨皮革工业的情况报告》中说:“第一级工厂只有双合盛一家,其组织及资本方面都是一流的,制品的质量也是一等的”。

大家最羡慕的是张廷信。他三哥张廷桐在制革厂当副经理,他干着闲杂活计,有时间逛街,有闲情看街上的西洋景。夜晚无聊时,几个掖县的工友,弄一碟五香花生米、一盘香汁乳豆腐,半斤老白干,相互轮流饮着酒,听张廷信讲外边的奇闻逸事。

很多闲喀淡话都讲光了,张廷信依然像有不尽的话题,眼里冒出亮光,吃着五香花生米,兴致勃勃的样子。

“廷信老哥,再讲一个。”曲振兴央求说。

掖县人外部世界充满好奇,叶子林怂恿说:“廷信哪,记得你讲的窑子房的事儿挺有趣儿……”

“那有啥!前天我到道里买配件,走到中国大街上,你猜咋的?”见大家瞪圆眼睛,听他讲下去,他大模大样喝了一口酒,才不慌不忙地说,“那天刚下完雨,有的地方泥水溜滑。中国大街铺的是方石,听说花老鼻子钱啦,可是人行道上还有泥巴地,下雨后泥地太滑,一个老毛子娘们儿,长得真美!高鼻梁、大眼睛,皮肤粉白、粉白的、粉白的……”

“麻溜说,别总卖关子!”曲振兴催促说。

叶子林说:“振兴,别总打岔!廷信哪,你麻溜快讲!”

张廷信哪里管别人的情绪呢!他再次呷了一口酒,抹抹下巴颏,慢声拉语地说:“那个毛子娘们儿只穿着布拉吉,那结实的大腿白白净净的,真他妈的好看……”张廷信说到这里,又想摸酒瓶子。岂料曲振兴乖巧,早防着这招儿呢,他把酒瓶子搂在怀里,说:

“讲!讲完了再喝。”

张廷信见自己的小伎俩被识破,尴尬地笑道:“好、好,讲完再喝。”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讲道:她见门洞子往外边淌水,道上又泥泞,想跳过去,不料穿的高跟鞋滑掉了,她也随着跌倒了。小风一吹,她的布拉吉被风刮起来,白白净净的大腿根都露出来。哈!她连短裤都没穿,露出了那个地方,哎呀,粉嘟嘟的,真他妈的好!

在大家满足的大笑声中,张廷信从曲振兴怀里夺过酒瓶子,咕嘟又灌了一口。

“哎,她那地方跟中国女人一样不一样?”叶子林好奇地问。

“甭问,好着呢!”张廷信说。

这些掖县的老乡突然都不说话了,想着心事,或许也想妻儿与亲人。远离故土来到哈尔滨,哪个人不梦想淘到金、发了财?现实并不那么美好。大部分人仍然挣扎在贫困中,能够在双合盛这样企业里打工,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过了一会儿,叶子林哼唱起一支乡村小调:

哥哥你闯关东

别忘妹子小美红

关东天寒地又冷

别忘棉衣穿在身……

他唱罢,其他人早就泪流满面了。

2

此刻,双合盛已经拥有几家企业了。有制粉、制革、制油企业,成为了哈埠生产规模最大的民族企业。张廷阁深知,经商也好,投资也罢,一个很重要的原则,就是要防范风险,绝对不能孤注一掷。市场形势变幻莫测,谁也保不准哪种商品必然要涨,哪一种商品注定要跌。分散投资,留有余地,是防范风险的必由之路,也是赚钱赢利的重要办法。将来无论哪一种商品涨价,都不至于措手不及。张廷阁靠他精明强干的经营,精打细算的运筹,还有精诚团结各位股东,双合盛在仅仅的几年内,发展如此之快,引起了哈埠的商界注意,当然,眼热的人也不少。孔若敏希望从双合盛那里获得一笔不义之财,满足他的巨额花销。经过几次打交道,他很快发现,张廷阁是一个很难制服的人。孔若敏本打算从邹松山那里打到突破口,希望他供出受张廷阁的指派,贿赂银行人员的。只要邹松山有了口供,他就敢抓人。他知道,再不从张廷阁那里弄到一些钱,机会就会丧失了。

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他很着急,有三个姨太和七个子女的署长承担多重的家庭责任?只有他才清楚。况且当时的政界权力变幻,他的署长权力也不稳,说不定哪天就下台。偏偏张廷阁又能拜到张学良的门庭,让张焕相出面命令他放人,他的此举实在是一件冒失的行动,万一被张焕相觉察他挟私报复,不仅丢了官位,脑袋瓜子说不定丢定了。

愈想愈后怕,孔若敏对张廷阁也就愈加怀恨在心。他唤来自己的两个亲信,一个叫赵三,此人是滨江一带出名的恶棍,虽然披一身的警察制服,无恶不作,是当地恶名在外的混混。第一个是孟庆玉,他长着五大三粗的身坯,经常出入烟花柳巷,睡窑姐儿从来不付钞票。仅在“德凤下处”这个二等妓院里,他就欠下二千块多块哈大洋的外债。

这两个人依仗着孔若敏的权势,在辖区内胡作非为,民怨颇大。两个人来见他后,孔若敏关上了门,看着两个人神色,半晌才说:“我找二位谈点事儿,一定要保守秘密……”

“小的明白。”赵三点头哈腰地说。

孟庆玉粗声粗气地说:“有哪个人看不上大当家的,我他妈的出面对付他!”

“不要大声喧哗!”孔若敏盯住孟庆玉的眼睛,对他的表现十分反感。在这块地面上,哪个人不敢高看我孔署长一眼?你以为是谁?没有我孔若敏,你孟大巴掌早就丢下警察这个饭碗了!他表情十分冷静地说,据上边情报,双合盛是赤色俄国打进北满的一家谍报机构,当前,他们已经发展到奉天、北平、天津卫、郑州等地。你们的目的,就是密切监视双合盛的各方面的联系……

“大当家的,上次那个邹松山宴请民生银行人员,还给他们红包的事儿,小的已经向您汇报,至今还没有领到赏钱呢!”孟庆玉叫苦。

孔若敏冷冷地说:“上次的事到此作罢,你俩必须从鸡蛋里挑骨头,给双合盛一点颜色看看。”

“是!”赵三向孔若敏敬了一个礼,然后与孟庆玉出去了。

这两个人经过三天的仔细捉摸,终于摸清楚了孔署长的真实意图。身后有孔署长撑腰,他俩还有什么顾忌的?每天,两个人到了双合盛制粉厂,挑衅滋事,以检查面粉质量为名,进入车间,还要求磨工停下机器,进行检查安全。磨头老袁说,安全与征税都由实业部门总管,你们警察署管治安的,我不能停车的。

“大胆!你小子是活腻歪了吧?”赵三气哼哼地说。

孟庆玉干脆扯住老袁的衣领子,把他摔在一旁,然后就想拉闸。

老袁马上扯住孟庆玉的手,他见孟庆玉恼怒的表情,赔着笑脸说:“孟警官,别!你拉闸看走了眼儿,别让电火打了你!”

“你糊弄鬼啊?老子从前也摆弄过火电,啥场面没见过?滚开!例行检查。”孟庆玉斥责说。

“孟警官,这机器不能停啊!停车后,损失可就大啦!”老袁依然护住电闸。

赵三上前,冷笑道:“好哇!你敢公开对抗我们的检查?我他妈的把你铐起来!”

几个人正闹得不可交的时候,张廷阁走到他们面前,他厉声问:“袁师傅,你在干什么呢?”

孟庆玉见到了张廷阁,心头发虚,嘻嘻笑道:“张老板,我们是例行公事,检查安全问题。”

“好哇!欢迎二位。”张廷阁强忍住心头的愤怒,说二位有公事,就请到账房里坐吧。

听说让他俩进账房,孟庆玉马上联想到“红包”之类的彩头,不由心花怒放,笑嘻嘻地说,真不好意思。赵三,张老板有话,咱们就遵命了。

两个人进了屋,张廷阁并没有按惯例让账房先生上茶水,而是满脸严肃,凝视他俩半天没有说话,看得赵三心里直发毛,孟庆玉也摸不着头脑了,他俩直眉愣眼地看张廷阁,说张老板,有何事吩咐?

“二位警官,不知道双合盛有哪点儿得罪你们,到生产车间闹事?”他责问。

赵三说:“张老板,不要误会。我们只是例行公事。”

张廷阁愤怒地拍桌子,吼道:“请二位不要把我当坷垃!我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商人,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二位,前来找毛病?如果张某有不当的地方,请摆在桌面上,本人一定当众赔礼道歉。”

“别误会!我们确实听到有人密报,说贵公司安全用电存在问题。”赵三说。

“不对劲吧?用电安全不安全,那是实业部管的事儿,怎么好劳驾二位呢?”张廷阁反问。孟庆玉张口结舌答不出来了,他看着赵三,说张老板,我们是民有举报必出警啊。

“好哇!今天我就要把这件事儿弄个清楚!”张廷阁阴沉着脸,对邹松山说,“给我住特别区长官公署挂一个电话,请张焕相长官接电话,就说我请示一个问题!”

邹松山对警察署恨之入骨,他巴不得收拾这些祸国殃民的败类,便毫不犹豫地摇电话机。孟庆玉见状,心怯胆寒了,他知道张焕相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将军。一旦追究起责任,发现他们敲诈勒索,敢把他俩枪毙了。他马上赔着笑脸说:“张老板,都是自家人,犯得上吗!我和赵三听人说,贵公司管理不严,有个员工偷面粉往外拿,我俩找个借口正查找那个人呢。”

“此话当真?”张廷阁给邹松山使了个眼色,不再让他打电话了。

赵三忙说:“千真万确!那人三十来岁,中等身材,戴着毡帽,山东口音。”

赵三描绘的人,在双合盛厂子里至少也有几百个人。张廷阁知道他俩在找借口,事情到了这步,张廷阁也不想深究了,只是说道:“那是我公司管理不严造成的,以后要严加管理。二位警官还有什么事吗?”

显然这是下逐客令。赵三说,没别的事儿,告辞了!

他俩像遇到大赦,灰溜溜地走出了双合盛的大门。孟庆玉回头往大门吐口唾沫,大声咒骂道:“连他妈的一顿饭都没混到,太晦气了!”

两个无赖警察闹腾一场,虽然并没有占多大便宜,也着实令张廷阁头疼。况且企业生产规模不断扩大,社会交往渐渐多了,张廷阁有些力不从心。1918年,他当选为哈尔滨市公议会议员。1923年任哈尔滨总商会会长。1926年11月1日,中国政府取消了公议会,成立了哈尔滨市自治会,他被选为会长。哈尔滨市自治会的成立,结束了帝俄及其残余势力长期把持哈尔滨市政权的局面。对此,张廷阁做出了突出贡献。令他头疼的,从打他被选上哈尔滨总商会会长后,全然是一处社会贤达、风云际会的场所,有什么社会集会、工商界联谊、政治协商,他也都在邀请之例,而且还要讲几句话。

对于即兴讲话,张廷阁自我感觉尚可,临时发挥,也能恰到好处,所不同的是,政局变化莫测,各界人士偏好不同,有的赞同无政府主义的,有的推崇西洋民主那一套的,有的崇拜日本军国主义的,让张廷阁无所适应。郝升堂从北平回哈尔滨办事,听说张廷阁担任了哈尔滨总商会的会长,他十分的高兴,说二弟有了这个商会的会长头衔,双合盛会少了很多麻烦。看你整天忙的样子,还是找一个秘书,替你整理文字材料,记个事、应个景,没有一个帮手哪能行。

邹松山也劝说,大当家的话言之有理。再说,你在外边讲话也代表着双合盛的形象,也应该有水平啊!

张廷阁想了想,找一个秘书倒是行。我有一个标准:女性的坚决不用。男性的除了有一定文化,有倾向日本人的也不用。

郝升堂问:“凤亭啊,你这话是何故?”

邹松山说:“女性具有细致、关心他人的优点。再说,当前商界时兴启用女秘书,她们不仅文笔好,社交能力也强。我看北满洋行的……”

“我主意已定,否则我坚决不用秘书。”张廷阁说。

邹松山看了看郝升堂,摇摇头。

原来,郝升堂在北平期间,公司有一位推销双合盛啤酒的女业务员,能言善辩,而且气质高雅,模样清纯,且又十分的能干,对她有了好印象。交谈中,当得知这位叫孟湘君的姑娘原本是哈尔滨的人,她来北平求学,就读清华二年,不料家庭变故,无力承担她的学费了,致使她流落社会寻找生计,便在啤酒厂当一名业务员。

郝升堂有心把她介绍给张廷阁当秘书,一则圆了她返乡的夙愿,二则她的生活又有了着落。岂知张廷阁坚决不同意聘用女秘书,这是郝升堂没有想到的。邹松山也知道其中的内情后,对张廷阁择选秘书的标准,很是理解。现今啥时代了,还有那些顾忌干吗?当今时兴聘用女秘书,除了女秘书抄写文稿,接待来访方面有优势外,还能够打扫办公室卫生,给总经理沏茶。再说,女秘书像一枝花儿,谁见了花儿眼睛不发亮?

罢了,张廷阁个性强,认准的门道,任何人也说不动他。郝升堂不再劝他了,办完事后,郝升堂返回了北平。几天后,邹松山看见聪明账房多了一个年轻人。他有30来岁,蓄着当时流行的三七开的分发,戴着金丝框的眼镜,而且穿着西装,在双合盛总账房里愈加显出鹤立鸡群的不同。他见到邹松山进屋,知道是股东,他先鞠了个躬,说邹先生您好!接着又沏了一杯盖碗茶,恭恭敬敬地搁到邹松山的案头。

徐慎义过来介绍说:“松山哪,他是二当家的秘书,叫韩织文,以后还要加强沟通啊。”

“没问题。”邹松山早就听说张廷阁已经选中了私人秘书,又见韩织文像一个白面书生的模样,有了兴趣。经过攀谈,他才得知韩织文是当地人,曾经在日本留学,精通英文与日语。邹松山暗想,二掌柜一直对日本人有反感,他怎么会聘用一个“二鬼子”呢?

韩织文自我介绍说,他在总商会帮办了几件事儿,认识了张总经理。张总经理问他肯不肯到双合盛来工作,一想到这里薪水还可以,他就来了。

讲到他应聘的经过,平平淡淡,十分乏味。其实,当一个人被老板看上后,文章写的又很棒,被选上后要经过考察的。张廷阁出席哈埠的工商界会议,他讲的民族实业发展,带动国家富强的发言,很有见识,大家鼓掌称好。张焕相听后说,凤亭这个人,当一个省长也够料。

其实,他讲话内容全部出自韩织文的手笔。事后,张廷阁称赞说,双合盛注重人才,你好好干,前程无量。

韩织文有妻子有孩子,他当然想多赚钱,养家糊口,他自信心强,还有才气,对这份工作很满意。

按照旧时的规矩,新聘用的职员,都要请其他老职员喝几顿酒,聊表心意,再就是希望同仁能够支持他的工作,免除互相掣肘。假若有了感情,互相成了推心置腹的朋友,甚至可以请到家里小酌,并将内人引见,让家里人也认识各位同事,以强化联络。

韩织文没有这些俗套子,而且他从不谈家庭和亲属。闲暇时,职员们品着茶,谈天说地,难免要谈到家庭,妻儿老小、亲朋好友,也难免在只言片语中流露出来邻里关系,奇怪的是,韩织文从来不谈他的身世。邹松山暗想,莫非他是石头坷垃生出来的?

韩秘书不在场时,邹松山吹着盖碗茶上的浮叶,呷口茶水,对杜清治说,我总感到韩织文来路不明。他兴许是小日本打进来的密探呢!

“何以见得?”邹松山很欣赏杜清治的见识,故意问。

杜清治说,他见了人,点头哈腰的,与二鬼子没什么两样。再说,他说一口流利的日本话,哪里像一个中国人呢!

大家听了他的话,一律哑口不语,替张廷阁担心,心想,千万别引狼入室!

那天,韩织文正给张廷阁起草一份年终分红的草案。“双合盛”之所以能够迅速发展,是张廷阁的经营思想和管理手段有独到之处。他注重长远利益,不断积累资金,扩大生产规模,更新设备;他大胆使用有管理能力的高级职员和技术人员,重视产品质量,千方百计创名牌、保名牌,致使“双合盛”经营业绩十分看好。韩织文一边拨拉算盘子,一边写着文字说明。双合盛对各类人员支付工资形式有四种:分红、工资与金(奖金)、月资、计件工资。股东和有身份股的高级职员采用分红制,张钧、傅钧名等高级职员,一般职员和技术人员采用工资加赏金形式;技师与工人定为月工资,技师的工资高出工人24倍之多;计件工资适用于临时工人。张廷阁用这四种工资形式调动大家积极性,一年千好了无论是谁,都可以得到一笔赏金,所以他们都拼命为双合盛干活,韩织文也不例外。

杜清治、邹松山也忙着自己的事儿,偶然喝茶水侃着大山,讲着张作霖与直系军阀争天下的事儿。突然,有一个陌生女人打来电话,要求韩织文接电话。

杜清治把电话递给了韩织文,发现他接电话时表情诡秘,还不时拿眼睛戒备地看着屋里其他的人,嘴里只是“嗯嗯”的应酬着。杜清治突然发现他额头淌下了汗水,好生奇怪。心想,已经到了数九隆冬的天气,屋里也并不暖和,他却流着汗,嘛意思?冷丁他想到,一定是高度紧张的原因!

韩织文打完电话,要求请一会儿假,出去办事儿。

邹松山准了他的假,韩织文挟着皮包出了门。

杜清治说,我跟踪他,看他究竟去跟什么人接头!

“好!我听消息。”邹松山赞同。

3

杜清治借了一辆自行车,骑上后追到胡同口,看见韩织文匆匆赶路的身影,他不敢贸然追去,只能远远地盯着。正是哈尔滨满天飘洒大雪的一天,路面很滑。杜清沼只好推着自行车盯着韩织文。很快,韩织文走到了有轨电车的站点,他稍等一会儿,有轨电车就到了,韩织文登上了电车,杜清治眼巴巴看着有轨电车咣咣咣远去。他只好把车子蹬得飞快,远远地跟着有轨电车的影子。

当时的有轨电车并不快,像一头爬行在街上的老牛,慢条斯理地行进在街里。韩织文很是着急,他不时地看着手表,表情有些焦虑不安。只是苦了杜清治,毕竟四十来岁的人了,又穿着长袍马褂,戴着毡帽,西北风凛冽,下巴的胡须很快就变成一堆冰霜了。

韩织文在火车站下的车,跌跌撞撞赶到车站的杜清治连忙躲在一棵老榆树后,偷偷窥视韩织文,他见一个女人走到韩织文面前。杜清治差一点叫出声,那个女人只有20岁来岁,面容憔悴,寒冷的天气里,穿的单薄,怀抱几本书,一看就知道是女学生。女人挽住韩织文的胳膊,走在狭窄的胡同里,他俩边走边谈,声音很低,离的又远,听不清楚他们究竟谈些什么。但是,从他们聊天激动的样子,杜清治断想,一定为了某种事情闹得不可开交。

会是什么事?杜清治猜想,突然恍然大悟,她兴许是韩织文在包养的女人。杜清治想到这个韩秘书每月有可观的收入,却省吃省用、没甚不良嗜好,他又不抽烟饮酒,吃着柜上的小灶伙食,却很少见他穿簇新的衣服。

他的钱都干吗用了?显然他包养了外室,花费颇巨!杜清治觉得茅塞顿开,他不禁暗中咒骂:好一个伪君子,装的挺老实,没有想到一肚子花花肠子!

4

午间,总账房的伙食很丰富,四菜一汤,可惜没有酒水。

那天的午餐有三盘炒菜,一盘凉菜,再就是炖鸡肉。

按照张廷阁的口味炖鸡,莫不如说是清水炖鸡,没有用任何调料,仅仅撒些大料盐,再搁上一把葱花,连酱油都不用。张廷阁喜欢吃这样的白条鸡,厨师老魏摸透他的口味,把白水煮鸡做得翻江倒海,也很有些滋味。

老魏把炉灶里填上块煤,烧得炉膛红光四溅。锅里的鸡块、鸡瓜子、鸡翅、鸡头在白水中翻动,他又放了一把宽粉条。此时,总账房里的八仙桌上,摆好了碗筷,也上了四盘菜,只有炖鸡还没有上桌。

刚看完《国际协报》的张廷阁自言自语说:“年景不好,天灾人祸,生意也难做呀!”

邹松山说:“到处都在打仗,人们简直疯了!”

老魏见炖的鸡已经烂在锅里,用大瓷盆舀了出来,又把宽粉条也盛了起来,搁进了盆子里,热气腾腾地端上桌子。老魏用唐山口音说:“各位爷,请用饭吧!”

张廷阁看他一眼,心头老大不爽,他用筷子敲碗,申斥说,告诉你多少遍了,没记性!

老魏嘻嘻笑,用围裙揩手,没有说话。

那盆清水煮的鸡肉,飘出香味,确实很对人的胃口。徐慎义望了一眼那盆里清水煮的鸡肉,见张廷阁没有动筷,他也不好动筷先尝鸡肉。

韩织文从来早晨不吃饭,公司午间管饭,只要勒紧腰带,挺到午间没有问题,既然到了午间才能吃上饭,所以这顿饭一定要吃饱吃好,他不等张廷阁动筷没动筷,先抓起一个大馒头,咬了一口,又夹起鸡肉,塞进了嘴里。

他狼吞虎咽的吃相有点不雅,杜清治看得目瞪口呆。他看了一眼张廷阁,见二当家的没有任何反感的样子,只得默不作声地吃着工作餐。

老辈人传下“食不语”的古训,在几个人中间恪守得丝毫不走样。张廷阁虽然是个彪形大汉,其实他的饭量很小。他每样菜吃了几口,下肚一个馒头后,便开始喝鸡汤了。邹松山吃相斯文,半拉馒头嚼了又嚼,似乎想品出麦香的味儿。杜清治平时喜欢喝上几盅,尤其有了好菜,他的胃里像有了一只小手,抓耳挠腮想喝二两。只是吃的是工作餐,而且张廷阁也在桌上,他不敢造次,只好凭想象喝酒的状态。吃得没滋没味儿,倒点鸡汤,充当二锅头,吃一口菜,喝一口汤,很快嗓子眼儿咸得不行了,咳咳地咳嗽几声。

韩织文则大快朵颐,吃得肚子滚圆。他见碗里的鸡肉没有人动筷,干脆夹出鸡腿,尖利的小牙啃个不停,很快桌旁剩下一堆碎骨头。

杜清治给邹松山递去彼此才领会的眼色,似乎说:瞧吧,他在外边养一家人,腰包空得很!

终于,韩织文打了一个饱嗝,用手帕揩揩嘴唇,并且长长舒了一口气。

老魏早就蹲在灶炉前吃完了饭。他见大家用完午餐,收拾完碗筷,然后又回到灶房去了。韩织文见众人沉默不语,他取出刚刚拟好的《股东分红方案》递给张廷阁。

张廷阁看了一遍,提出修改意见,然后说:“韩秘书,你把一份呈文送到实业部。下午没事了,你就不必来了。”

韩织文变得亢奋起来,说那好哇!

他接过张廷阁签阅的呈文,装进了公文包里,然后穿上大棉袄,还扎上了围脖,出了门。

杜清治说,下午,他又会有时间去开心了!

邹松山掩面一笑,表情鬼祟,让张廷阁觉察到了什么。他问:“你俩嘀咕什么鬼话?”

“没什么。”杜清治说。

张廷阁愈加疑惑,平时无话不谈的两个谋士,突然变得鬼鬼祟祟的了,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他很不高兴,你们不讲也罢,忙自己的事去吧。

杜清治悄声说:“二当家的,你看这个韩先生怎样啊?”

“不错呀!他善于交往、又有文笔,人也很斯文……”张廷阁说到这里,从他的表情看出端倪,便用牛角木梳理着短胡须道,“莫非你们知道他什么消息不成?”

“岂止打探,我亲眼所见!”杜清治说。

邹松山哈哈大笑,说掌柜子呀,你规定职员不准赌、不准嫖,我看他是五毒俱全!你说他是一位有知识的人,我看他是一个危险的人物!

听了杜清治一番绘声绘色的讲述,张廷阁抄着手深思一番,仔细回味韩织文的种种行迹,终于挥手说道:“各位不要瞎猜想!我认准的人,错不了。至于他生活上的细节,你们也就不要去过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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