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绝处逢生-国债期货327之战

求胜意志强烈的人,一定会寻求各种方法来满足其求生的欲望。

——佚名

命运有时候用我们的缺点推动我们前进。

——拉罗什富科《道德箴言录》

1995年春节过后,怀着强烈的取胜欲望,我又来到交易市场。我觉得我不能被市场打倒,一定要赢,而且,也一定能把以前失去的一切赚回来。我不知道我的自信来自哪儿,反正,当时这种预感非常强烈。从后来发生的事情看,这种感觉似乎有点神秘。

也许是春节之中整天泡在图表里的缘故,因为每天亲手画图,无意中我培养出了一种敏感的读图能力。

有一天,我在研究上海国债期货327合约的走势图时,突然来了一股灵感,觉得这是一个典型的上升平台。

上升平台或者下降平台,是技术分析方法的一个常用术语。意思是说,在明显的上涨或者下跌趋势中,市场价格运动到某一位置以后,在一段时间里,市场走势从前期的单边趋势行情演变为横向震荡的格局,多空之间达成了暂时的平衡。无论是技术分析的教科书还是以前我在股票市场的经验告诉我,这种图表形态不是市场价格见顶的信号,而是市场趋势暂时的停顿。一般来说,经过一段时间的小幅震荡,市场价格最后很可能沿着原来趋势的方向前进。盘整的时间越长,往往市场积累的能量就越大,随后突破形成的爆发力就越强。

最早我有意识地根据这个图表形态的特点做交易是在上海股市。虽然具体买卖的股票是哪个早已经忘了,但是,这种形态蕴涵的良好交易机会,在我头脑中印象深刻。我一看到327合约的图形,就想起了自己以往的经验。

327合约也是长期上升以后,高位形成了一条狭窄的盘整带,以147元为中心,在不足1元钱的空间中,市场价格来回波动。从日K线图上看,阴线只是偶尔出现,而且又小又短,表示市场做空的力度不足,或者说空头根本就无力把价格打压下去。根据这种情况,一旦市场价格突破前一段时间形成的阻力位,后市很可能出现大幅飙升的走势。所以,做多蕴涵着巨大的潜力。发现了这一点以后,我既激动又紧张,感觉到机会就在眼前,我翻身的日子就要来了。

我着手调整自己的交易思路,不再频繁地进行短线交易,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327合约的走势上,希望抓住这个机会,一举扭转前期屡战屡败,严重亏损的不利局面。

我先试探性地买了一点,但是,市场上方的压力似乎非常沉重。从盘面上看,多空双方楚汉相争,两军对垒,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多头主力在低位挂了几十万手的买单,空头主力也不甘示弱,针锋相对,在稍高一点的价位,挂出了几十万手的卖单。谁都想垄断、操纵行情,但似乎都没有一锤定乾坤的胜算和把握,能够轻易地击败对手。这种局面僵持了好几天,市场价格稍稍上涨了一点,但幅度不大。我又加码买入,因为心里不太踏实,我也不敢过于大规模地出击。

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盘面显示出的气氛都非常紧张、压抑,市场价格要上升一个点都极为困难,成千上万的卖单有时候简直令多头窒息。我没有去打听消息,也不管市场主力是怎么想的,每天只是紧紧地盯着市场走势。虽然我也不敢肯定市场未来一定会上涨,但是,一看到自己画的那张327日K线图,我就信心百倍,因为我的图表告诉我,多头会赢,我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观点没有动摇。

1995年2月22日下午,我越来越觉得,市场被压抑得像一座火山,随时可能爆发,行情向上突破已经迫在眉睫。碰巧,那一天下午,我的一位朋友到营业部来看我,他知道我有很多327的多头头寸,鼓励了我一下。我的内心似乎受到了某种暗示,我鼓起勇气、咬紧牙关,又加码买入。这时,我手中的327多头合约数量已非常庞大,总量有9000手。

现在想起来,那一天我的行动真是大胆、鲁莽之极。也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根本没有意识到我承受的风险其实是多么的大。假如327事件发生的那一天,财政部出台的消息不是利多而是利空,结果会怎么样?在判断失误的情况下,我的损失将会多么巨大?我简直不敢想象这样的情形。

也许是年龄增长的缘故,市场中经历过的偶然性太多了,很多事情的评价标准有时反而变得模糊了。我现在也不能完全确定当初自己的举动是疯狂、鲁莽,还是勇敢、大胆。这也许取决于你从什么角度看。

如果以成败论英雄,因为最后结果是好的,所以,当时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聪明的。如果从一个投机老手的立场看,毫无疑问,这种重仓交易、以命相搏的交易手法是自取灭亡之道。偶然的好运这一次可能帮你大忙,下一次就会让你尸骨无存。后来几年我在期货交易中发生的一切证明,尽管有时候保守和谨慎可能是一种束缚人的枷锁,短期会拖投机者的后腿,但是,从长远看,保守、谨慎、稳健无疑是期货交易者的立身之本。

说来奇怪,那一天我持有如此庞大的327多单,内心却没有丝毫的恐惧、焦虑和不安,真是应了一句老话:无知者无畏。我很平静地回到家,在充满期待的心情中度过了一夜。

1995年2月23日,这一天,中国金融市场出了一件震惊中外的大事——“327”事件。很多人都不会忘记这一天,一夜之间,有人进入天堂,有人身陷地狱。期货就是这么残酷,多空双方你死我活,一将功成万骨枯,成为王侯败为寇。就我个人而言,我碰巧站对了队伍,这一天也就成了我生命中最激动人心的日子。

记得那一天北京的天气格外晴朗,春光明媚,和风舒畅。正好我弟弟要回浙江,一大早我就把他送到机场。回来的路上,我就已经知道了财政部关于1992年3年期国债贴息的消息。我意识到,这一段时间我梦寐以求、一直盼望、期待的事情就要发生了。今天,国债期货327合约很可能会突破前期多空双方僵持的局面,在重大利多消息的刺激下,大幅上涨。

到了营业部,我马上给中创上海浦东营业部的经理打了一个电话,对今天市场可能出现的情况交流了一下看法。尽管已经过去了十年,他最后说的一句话我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盖子就要被掀翻了!”

果然,9点钟上海交易所一开盘,国债期货各品种就跳高了近1元,而这仅仅是空头噩梦的开始。我手中持有的327多单有了巨大的浮动利润。那一刻,我内心的激动、喜悦和兴奋简直难以言说。但是,我当时并没有变得不知所措,而是非常冷静、理智和清醒。这两种矛盾、冲突的东西那一天竟然同时集中在我身上,令人不可思议。到现在,我还对自己在那种场合表现出的镇定自若的态度感到非常惊奇。我知道,虽然赢利可观,但现在并不是获利卖出的时机,相反,我应该继续买进。我又大胆出击,以市价买入5000手327合约,记得成交价格是150元。

这一天,我的交易室中挤满了人。我在国债期货上赚大钱的消息一下子就传开了,营业部的老总,各个部门经理,我认识不认识的朋友都来给我道喜,与我一起分享一天暴赚690多万的那种快感。

我大约是在151元左右抛出自己手中的327多单的,最后只留下了一点319合约的多头。

这一次的交易利润弥补了我前一段时间的所有损失还绰绰有余。

人的命运是如此的无常,前一天我还被沉重的亏损压得喘不过气来。一夜之间,我咸鱼翻身,反败为胜,简直不可思议。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还好几次从睡梦中惊醒,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对我而言,这是一场豪赌。我不知道赌输了会怎样,但事实是,我赌赢了。也许,有时候无知也是一个人的福吧。一个非常偶然的原因使我赢得了这场赌博。这一点,即使在当时,我心里也非常清楚。

但是,一个人一旦获得了如此辉煌的战绩,无论是旁观者还是自己,都会有意无意地把这种成功归因于投机者的主观因素,而对事件发生的偶然性的一面,视而不见。

这次成功的交易把我从前期亏损累累的困境中解放了出来。但是,它也助长了我思想中的一个危险的观念:期货交易的损失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我总有办法赚回来。我明显地小看了投机市场隐含的巨大风险。

对于一个职业投机客来说,交易是一条漫长的路,局部的输赢犹如过眼烟云,实在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过于拘泥于某一笔交易的得失,对此痛心疾首或者津津乐道,并非是一种聪明、理智的态度,而只能说你对投机市场的认识还很肤浅,还是一只菜鸟。

《老子》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一个人不可能一直靠运气在期货交易中走得很远,这次偶然的成功确实为我以后的不幸埋下了种子。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那一天晚上,朋友们让我请客,我记得那个地方是在学院路附近的一个傣家餐厅,我所在营业部的30多个职员挤满了饭店的大堂。

终于摆脱了春节期间那种焦虑、痛苦的折磨以后,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我都有一种虚脱的感觉。那一次交易结束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去市场。我给自己放了个长假,在杭州西子湖畔和灵隐寺逗留了好几天,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种慰藉,对命运的一种酬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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