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師亦友 ——張伯駒與王世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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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 “松風清節”琴

亦師亦友 ——張伯駒與王世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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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林省博物院收藏的“松風清節”古琴,是1963年張伯駒先生主持吉林省博物館工作期間,與“儷松居”主人王世襄斡旋購得的。古琴龍池內,左右刻有楷書腹款“大唐貞觀五年雷擊良材,雷霄監製百衲”十六字。琴音松古、清脆,無論是琴面的漆色、蛇腹斷紋、音響效果都為上品。該琴流傳有緒,入藏後定為國家一級文物,是吉林省博物院的鎮館之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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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伯駒致王世襄信札 圖片出自王世襄:《憶往說趣》(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0年)

當時的收藏經過有信札為證:

“世襄兄:

來函拜悉!琴事已經評委會決定,今日又特提出增為一千元正數,然兄仍不免吃虧。只有代館感謝而已!脂硯已交吉林省博物館(屬館有),展覽時由館中派人與《楝亭夜話圖》一併送去。紀念會在何時開?上品何時送去為宜?祈一問,苗子兄示知為荷!即頌,春安! 弟張伯駒頓首。”

信中還提到了館藏《楝庭夜話圖》和“脂硯”。“脂硯”在參加“曹雪芹逝世二百週年紀念展覽會”後丟失,至今下落不明。

張伯駒:“京城大公子”

為緬懷張伯駒老館長對吉林省博物院的貢獻,2016年吉林省博物院在新館開闢了“張伯駒館”,以紀念先生近十年的“春遊”經歷。到目前為止,“張伯駒館”舉辦了“張伯駒夫婦捐贈書畫展”“張伯駒與宋振庭”等系列展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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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伯駒在叢碧山房寓所花園留影(20世紀30年代) 圖片出自鄭重:《煙雲過:張伯駒傳》(中華書局,20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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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伯駒演出《四郎探母》劇照。餘叔巖飾楊延昭(左),張伯駒飾楊延輝(右)。 圖片出自林下風:《張伯駒與京劇》(中國戲劇出版社,200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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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2年副館長張伯駒在博物館學術年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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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張伯駒與其女兒張傳綵、女婿樓宇棟、外孫樓朋文在長春勝利公園合影。圖片出自鄭重:《煙雲過:張伯駒傳》(中華書局,20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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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2月25日,恰逢張伯駒85歲壽辰,張大千的孫子孫曉鷹前來探望,潘素抱起張伯駒,拍下了最後一張合影,第二天張伯駒病逝。圖片出自張伯駒:《張伯駒詞集》(文物出版社,200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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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9月,吉林省博物院張伯駒館揭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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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伯駒館展廳一隅

張伯駒先生由時任中共吉林省委宣傳部長宋振庭受陳毅之託,引薦到吉林省博物館任副館長主持工作的。在工作期間,張伯駒獨具慧眼,為博物館做出了前所未有的業績,並在宋振庭鼎力支持下,多次帶隊去北京等地,收藏了大量名人書畫,豐富了館藏,為吉林省博物館的書畫藏品數量、質量在全國博物館名列前茅奠定了基礎。

張伯駒先生是集收藏家、書畫家、詩詞家、戲劇家於一身的奇才。

張伯駒(1898-1982)出生於河南項城,系張錦芳之子,袁世凱表侄,1904年過繼給五伯父張鎮芳。七歲入私塾,九歲能詩,享有“神童”之譽。他少年時期接受了良好的教育,1918年畢業於袁世凱混成模範團騎兵科,卻始終不得志。不久他不顧父母反對,退出了軍界。從此他讀書、唱戲、寫字、鑑藏古玩,享譽京城名士圈。

張伯駒面龐白皙,身材頎長,常年一襲長衫,舉手投足間不沾一絲一毫的煙火氣。人生經歷使他漠視世俗的生活,一直悠然自得地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裡。在隨餘叔巖學戲時,他會一言不發在旁靜聽,聽夠了便不辭而別,從不寒暄,是一個名副其實的“京城大公子”形象。他曾說:“予生逢離亂,恨少讀書,三十以後嗜書畫成癖,見名跡鉅製雖節用舉債猶事收蓄,人或有訾笑焉,不悔。”

真誠坦率,使張伯駒先生有了近十年的“春遊”經歷。張伯駒先生任吉林省博物館任副館長,主持博物館工作期間,傾其所有,把自己隨身所藏宋《百花圖》等三十餘件珍貴文物捐贈給了吉林省博物館。

“愛國家、愛民族,費盡心血,一生為文化,不惜身家性命;重道義、重友誼,冰雪肝膽,齎志念一統,豪氣萬古凌霄。”中央黨校原常務副校長宋振庭送的這副輓聯,是對張伯駒先生一生的客觀評價。

王世襄:“京城第一玩家”

王世襄先生(1914-2009)是著名文博專家、文物收藏家、鑑定家、國家文物局中國文化遺產研究院研究員、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1941年獲燕京大學文學院碩士,1947年3月任故宮博物院古物館科長、中國音樂研究所任副研究員,1962年10月任文物博物館研究所、文物保護科學技術研究所副研究員,1980年11月任文化部文物局中國文物研究所研究員,為國家文物鑑定委員會委員,中央文史研究館研究館員。

王世襄出生於官宦世家。因哥哥早年夭折,其母對獨苗王世襄寵愛有加,只要是對身體健康有益的事情,任由王世襄。王家在燕京大學附近另有一塊地產,王世襄在那裡跑狗架鷹、捉蛐蛐養鴿子,拜摔跤高手練習摔跤,並和京城很多和他有相同嗜好的玩家交遊,切磋各類傳統玩意兒,玩得有板有眼。七年的學士、碩士時光王世襄就是在這個園子裡快活自在度過的。其母歿後,王世襄頓悟應有男人的擔當,遂離開北平南遷四川李莊,去梁思成主持的中國營造社任職。

“收藏是研究,玩物並研物”。王世襄先生曾從事傢俱、髹漆、竹刻、傳統工藝、民間遊藝等多方面的研究,有《明式傢俱珍賞》《明式傢俱研究》《竹刻藝術》《錦灰堆》等三十多本著作。他還做了大量深入細緻的研究,救活了包括明清傢俱製作在內的諸多民族產業。他玩出了一門“世紀絕學”,被譽為“京城第一玩家”。

2003年12月,為表彰王世襄先生在中國傳統文化的挖掘整理方面做出的創造性的貢獻,荷蘭王國約翰·佛利蘇王子專門來華,為89歲高齡的王世襄先生頒發“荷蘭克勞斯親王”最高榮譽獎及獎金。王世襄先生是獲此殊榮的中國第一人。獲獎不忘公益,王世襄先生和病榻上的夫人一致決定,用這筆獎金在武夷山建立一座希望工程“中國——荷蘭友好小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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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襄試聽『祥』字鴿哨圖片出自竇忠如:《奇士王世襄》(北京出版社,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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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抱愛貓的少年王世襄與父母合影圖片出自竇忠如:《奇士王世襄》(北京出版社,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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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市少年王世襄圖片出自竇忠如:《奇士王世襄》(北京出版社,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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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菜歸來圖片出自田家青:《和王世襄先生在一起的日子》(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4年)

亦師亦友的知心朋友

1945年9月日本投降後,清理戰時文物損失委員會主任杭立武、副主任馬衡、梁思成派王世襄任該會平津區助理代表,清理追討抗戰時期被敵偽劫奪的文物。經過一年的艱辛努力,王世襄等為國家追還的文物總數達2000餘件。這一時期,王世襄因工作需要結識了張伯駒。

張伯駒先生在79歲那年曾受王世襄先生之約,為其《竹刻藝術》題辭:“法書寶繪出窮奇,竹解虛心是我師。應笑封侯班定遠,不知鐵筆勝毛錐。平居最愛碧琅玕,別有風神點劃間。削刻羞為刀筆吏,肯教書罪罄南山。丙辰春題暢安詞兄刻竹小言,中州張伯駒時年七十有九。”從中可以看出張伯駒對王世襄的肯定。

張伯駒先生與王世襄先生的相識,是源於對文物的共同愛好。兩人一見如故,成為亦師亦友的知心朋友。王世襄先生在擔任“清損委員會”代表的工作中,需要對文物進行深入瞭解和研究,因而結識了張伯駒先生。在故宮博物院任職時,王世襄常常請教張伯駒關於文物的問題。相識不過兩年之時,王世襄就大膽向張伯駒借看《平復帖》真跡,以便研究。張伯駒爽快地說:“你一次次到我家來看《平復帖》太麻煩了,不如拿回家去仔仔細細地看。”張先生的明理和信任使王世襄感動之極。《平復帖》是傳世最早的西晉時期紙本書法墨跡,有“中華第一帖”“萬帖帖祖”之稱。王世襄將其小心萬分地捧回了家。他認真做筆錄,經過一個多月的努力,把《平復帖》上的諸家觀款、歷代印章都記錄了下來。正是有了張伯駒的鼎力支持,王世襄才得以完成對其流傳經過的完整記錄的研究。最終,王世襄寫出了權威性考證論文《西晉陸機平復帖流傳考略》。張伯駒先生在《春遊記談》中肯定了王世襄先生的考證。王世襄先生這一貢獻為當時故宮文物的整理、建檔樹立了標杆,成了範本。

王世襄先生在《自珍集——儷松居長物志》自序中寫道:“人或稱我收藏家,必起立正襟而對曰:‘實不敢當!實不敢當!’古代名家,姑置勿論。近現代允稱收藏家者,如朱翼庵先生之於碑帖,朱桂辛先生之於絲繡,張伯駒先生之於書畫,周叔先生之於古籍……”從中也可見王世襄對亦師亦友張伯駒的敬仰。

兩位先生身為文博大家,除了有收藏文物的共同愛好,也都擅長廚藝。張伯駒的清炒口蘑丁,王世襄的燜大蔥,當時在文化名人圈子裡無人不曉,譽滿京城。

據王世襄先生回憶:張伯駒先生搬到後海南岸居住時,有一年元宵節后王世襄騎車去看他,見張伯駒案上放著一幅他畫的蘭花,就說,“我家中雖無名種,普通的春蘭卻年年開花,我也就心滿意足了。”張伯駒馬上說:“現在你家有蘭花,先借一盆給我擺擺,開過即奉還。”張伯駒立即叫女兒傳綵騎車隨王世襄回家取蘭花。王世襄選了一個方盆的,已開、未開的有五六朵,用報紙圍好,親自幫傳綵捆在車座後架子上,讓她帶回家中。在此後的兩三年,王世襄每年都選一盆蘭花給張伯駒送去。王世襄說:伯駒先生一方面大公無私,另一方面卻不拘小節。這正是他可愛之處。

張伯駒、王世襄兩位先生酷愛中國傳統文化,一生藏寶無數,但都做到了“所收蓄不必終予身為予有,由我得之,由我遣之”。張伯駒一生傾家蕩產,所珍藏名貴書畫分幾次捐獻國家化為國有。王世襄將79件明清傢俱低價讓給香港實業家莊貴倫,後捐給上海博物館博物館永饗世人。兩位先生為文化遺產的保護、研究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不愧為當代中國的文博大家。

“松風清節”琴的淵源

“松風清節”古琴在民國初年就是一件知名傳世名琴,為河北大興馮恕所藏,有“大唐貞觀五年雷擊良材,雷霄監製百衲”十六字款,在北京享譽琴壇。

馮恕,原籍浙江,清光緒進士,晚清翰林出身,晚年定居北京。曾任大清海軍部軍樞司司長、海軍協都統,創辦北京首家民族資本電業公司。馮恕等人曾籌措資金,搶先買下即將流失海外的舉世聞名的國寶青銅器毛公鼎,上交民國政府。

馮恕離世後,所收藏的各種文物也就流散出來,其所藏的“松風清節”琴於1948年出現在北京琉璃廠文物店中。恰好上海古琴演奏家、音樂理論家和音樂教育家、“今虞琴社”社長查阜西來北京會友,在琉璃廠慈禧太后御用琴師張瑞山開辦的著名古琴作坊“蕉葉山房”見到了“松風清節”琴,愛不釋手,願意用高價購買,幾經磋商,志在必得。後因1948年時局的變化不了了之。再後著名學者、史學家、文物鑑定家史樹青先生在北京大學舉辦漆器展覽,向古玩店借“松風清節”古琴展覽。展覽數月,王世襄夫人袁荃猷在家中試彈並極贊之。

袁荃猷1949年1月4日日記:“將至德取出與松風比長短大小,用尺仔細量好,作圖寄暢安,中午接暢安十二月二十一日信,知仍欲找松風。”

1949年1月6日她又給王世襄寫信:“星期四,晴。上午給暢安寫信,午後珉中來,談松風事,約明日聽訊。晚彈梅捎月,頓覺味不同。”

正在美國考察的王世看到來信後,立即把母親存在外國銀行的340餘美元取出,藉以瓦楞紙寄照片的由頭,把美元卷細插進瓦楞紙的孔中,用紙條封口,經郵局寄出。袁荃猷收到美金後與經手人多次洽談,最後琴價以300美元、佣金30美元成交。傳世名琴歸“儷松居”主人王世襄所有。

1963年,張伯駒先生主持吉林省博物館的工作期間,在王世襄家中用1000元購得“松風清節”琴,入藏吉林省博物館,定為一級文物。

“松風清節”琴為仲尼式,桐木斫之百衲琴,髹慄殼間硃紅漆,鹿角灰胎,發蛇腹間冰紋斷紋,弧面作弓形,較為肥厚,底亦略作圓弧狀,通長116.4釐米、肩寬18.4釐米、尾寬13釐米,肩自三徽始具垂肩而闊之象。池沼作長方形,池上刻寸許歐體楷書“松風清節”四字。池內刻寸許六方龜背形百衲紋片,填之以漆灰,納音較平。其左右刻寸許楷書腹款“大唐貞觀五年雷擊良材,雷霄建制百衲”十六字。腹內刻款刀口利落,字之內外木色一致,一望而知是斫成之初原有的刻款。琴發音松古、清脆兼而有之。無論漆色斷紋,音響效果,均在上品之列。而木質朽舊,聲音松古,對此琴家均無異詞。“松風清節”琴為吉林省博物院的鎮館之寶之一當之無愧。

“松風清節”琴讓我走近張伯駒,走近王世襄,而大量閱讀他們的書籍和與之相關的資料,則讓我走進張伯駒,走進王世襄。他們在“玩”中找到了興趣,在興趣中“玩”出了境界。隨著研究的深入,我對兩位先生肅然起敬。在“京城第一玩家”和“京城四公子”的冠名中,應該再加上一個桂冠——愛國之士。是他們挽救了大量的國寶級文物,避免了文物流失海外,最後使珍貴文物化歸國有,讓璀璨的中華文化得以在廣大觀眾面前再現。

[1]任鳳霞:《一代名士張伯駒》,當代中國出版社,2006年。

[2]林下風:《張伯駒與京劇》,中國戲劇出版社,2005年。

[3]張伯駒:《張伯駒集》,上海世紀出版股份有限公司、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

[4]鄭重:《煙雲過:張伯駒傳》,中華書局,2016年。

[5]王世襄:《自珍集》,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7年。

[6]王世襄:《憶往說趣》,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0年。

[7]張建智:《王世襄傳》,江蘇人民出版社,2013年。

[8]竇忠如:《奇士王世襄》,北京出版集團公司、北京出版社,2014年。

[9]田家青:《和王世襄先生在一起的日子》,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4年。

[10]鄭珉中:《蠡測偶錄集》,紫禁城出版社,2010年。

[11]林西莉:《古琴》,中華書局,201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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