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0 張伯駒:百代高標,千秋叢碧

張伯駒:百代高標,千秋叢碧

一部中國收藏史跌宕起伏,群峰連綿。有3位先生將畢生精絕藏品捐獻國家,尤為後人景仰:陶瓷者冀州孫瀛洲;古籍者東至周叔弢;書畫者項城張伯駒。

張伯駒,名家騏,別署叢碧,河南項城人,是中國現代史上極富傳奇色彩的文化名人。劉海粟曾回憶說“叢碧是當代文化高原上的一座峻峰。從他廣袤的心胸,湧出了4條河流,那便是書畫鑑藏、詩詞、戲曲和書法。4種姊妹藝術互相溝通,又各具性格。”在書畫鑑藏方面,張伯駒眼光卓絕,魄力宏大。根據其自撰《叢碧書畫錄》裡的不完全統計,在1960年前,收藏有書畫117件,其中唐代及以前的6件,宋代13件,元代11件,明代40件,清代47件。特別是他收藏的30件晉唐宋元書畫,從大詩人李白、杜牧的手卷,到宋徽宗、錢選的丹青,都是中國藝術史上的璀璨明珠。更廣為世人所知的是,在新中國成立後,張伯駒把這些書畫珍品捐贈給了國家,一如他在給周恩來總理的信中所說:“我所藏主要珍品,遇人民愛戴,政治修明之政府,應不以自私,捐歸公有。”

“予所收蓄 永存吾土——張伯駒先生誕辰120週年紀念展”在故宮剛剛結束,展覽彙集了經張伯駒鑑藏並捐贈給故宮博物院、國家博物館和吉林省博物院的33組書畫。國家文物鑑定委員會主任委員傅熹年的一番話讓人印象深刻:張伯駒當年把西晉陸機《平復帖》和隋展子虔《遊春圖》捐獻給國家,使故宮博物院擁有了傳世最早名人法書和傳世最早山水畫,這對於確立故宮在書畫領域領袖群倫的地位,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仍以張伯駒為例,在得知前清恭王府後人藏有西晉陸機《平復帖》後,他先後三度嘗試購買,最終搶在日本人之前,得到這件存世最早名人法書,使其沒有步唐代大畫家韓幹名作《照夜白圖》後塵,流向國外。能達到“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這第二種境界的,並不多。相傳南宋人趙孟堅曾攜帶“五字未損本”《蘭亭序》乘船,不料突遇狂風,舟船傾覆落水求生之際,趙孟堅還手握這卷蘭亭,所幸“造物見護,存一線生意不死”。這即是著名的“落水蘭亭”的掌故,誠所謂“性命可輕,至寶是保”。張伯駒也有類似“為伊消得人憔悴”的故事:1941年春,他在上海遭人綁架,綁匪索價300萬偽幣贖金。生死關頭,張伯駒仍正告夫人潘素:“寧死魔窟,決不許變賣所藏古代書畫贖身。”他的女婿樓宇棟後來記述說:“岳父對國寶之愛早已超過了自己的生命。如是僵持了近8個月,土匪見敲詐無望,自動將贖身價降到了40萬。經過岳母多方奔波借貸,總算贖出了岳父。”經此一劫,張伯駒對《平復帖》更加呵護,正如他自己所說“帖藏衣被中,雖經亂離跋涉,未嘗去身。”

生命誠可貴,至寶價更高,在此基礎上“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能達到這第三種境界的收藏家少之又少。留下《歷代名畫記》《法書要錄》兩部經典垂範後世的張彥遠曾說,“愛好愈篤,近於成癖。每清晨閒景,竹窗松軒,以千乘為輕,以一瓢為倦”。誰曾想到1000多年後的張伯駒竟與其暗合道妙,有著類似的體悟:“每於明窗淨几展卷自怡。退藏天地之大於咫尺之間,應接人物之盛於晷刻之內,陶熔氣質,洗滌心胸,是煙雲與我相合矣。”

展卷自怡獨樂樂外,張伯駒尚能“與人樂樂”。1947年,當時才33歲的王世襄正在故宮博物院工作,想對當時還收藏在張伯駒處的《平復帖》進行詳細研究。說明來意後,張伯駒不但答應他的請求,更爽快地表示:“你一次次到我家來看《平復帖》太麻煩了,你不如拿回去仔細地看。”後來王世襄回憶說:“《平復帖》在我家放了一個多月,才畢恭畢敬地捧還給伯駒先生。”

不僅“與少樂樂”,張伯駒更做到了“與眾樂樂”:1952年,他將《遊春圖》讓與故宮博物院;1956年,復將《平復帖》在內的8件珍貴法書捐獻國家……1973年,他撰文感慨自己“一生所見山川壯麗,人物風流,駿馬名花,法書寶繪,如煙雲過眼,回頭視之果何在哉,而不知當時皆在霧中也。”是的,即使在最艱難的歲月裡,他也只是說自己以為“人生萬事無不在霧中”。作為收藏家的他,行行重行行,早已登上峰巔。

張伯駒生前曾鄭重起誓:“予所收蓄,不必終予身為予有,但使永存吾土,世傳有緒”。和張伯駒一樣,古籍收藏家周叔弢也曾鄭重聲明“數十年精力所聚,實天下公物,不欲吾子孫私守之。四海澄清,宇內無事,應舉贈國立圖書館,公之世人”,為此他先後4次將珍藏的古籍善本4萬餘冊和歷史文物1200多件獻給國家。作為陶瓷收藏大家的孫瀛洲雖訥於言但亦敏於行,1965年將精心收藏的各類文物3000餘件全部捐獻給故宮博物院。他們踐行自己的誓言,從而突破了古今之成大事業者的第三種境界,也因此超越過往1000多年來的大收藏家,成為20世紀收藏史上青青碧色的勁柏堅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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