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派傳人孟廣祿:拉幕三年 替補成名角


裘派傳人孟廣祿:拉幕三年 替補成名角


天津市文聯副主席、全國藝德楷模、國家一級演員、全國政協委員、中國戲曲學院客座教授……孟廣祿的頭銜很多,但在採訪的過程中,他只說自己是一個戲曲工作者。對於傳統和戲理,孟廣祿有著獨到的領悟。他深感戲曲演員的責任重大,認為京劇是老祖宗的東西,必須要保留。

早有耳聞,孟廣祿銅錘花臉唱得好,嗓音高亢、氣力充沛、行腔委婉、韻味醇厚,頗具其師方榮翔之神韻,他的代表曲目《鍘美案》《鎖五龍》《鍘判官》《遇皇后?打龍袍》《坐寨?盜馬》《銚期》深受票友的喜愛。初次相見,感覺孟廣祿與典型的花臉演員不盡相同,並非魁梧粗獷,而是精瘦而幹練,年過50仍精氣神十足。這次去天津市青年京劇團採訪途中,恰好遇見一位愛聽戲的出租車司機,師傅舉了一下大拇指,然後對我說,唱花臉孟廣祿是這個。

因唱戲放棄做飛行員戲校練功摔折腿

孟廣祿畢業於中國戲曲學院,先後拜裘派傳人鉗韻宏、方榮翔和王正屏為師,又得李榮威、夏韻龍、李長春等多位名家指點。曾先後榮獲“中國戲劇梅花獎”、“中國戲劇二度梅花獎”、三次榮獲“文華表演獎”、全國中青年京劇演員電視大獎賽“最佳演員獎”、“梅蘭芳金獎”、“中國金唱片獎”,並被推薦為首屆“中國京劇之星”。其主演的新編大型交響京劇《鄭和下西洋》在第五屆中國京劇藝術節獲得金獎,並憑藉該劇在第四屆全國少數民族文藝會演中獲表演金獎。

孟廣祿祖籍山東,出生於天津一戶普通工人家庭,父親是天津市勞動模範。“我們那個年代的人,家庭都比較艱苦,我母親沒有工作,屬於家庭婦女。只有我父親一個上班,養活6個孩子。我是家中最小的一個,哥哥姐姐全部上山下鄉了,所以我在傢什麼活兒都要幹,洗衣做飯,木匠活,縫紉機,打煙筒,沒有我不會的。”從3歲開始,孟廣祿就愛上了唱戲,“那會兒半導體放樣板戲,我就跟著學,照貓畫虎地就會唱了。膽子還特別大,敢走到我們天津市中心的廣場上,當著大爺大媽們就唱上了。小時候爰聽裘盛戎裘先生唱的戲,唱的太棒了,然後自己就開始模仿,最後模仿得算是有鼻子有眼了。我記得有一次父親讓我去買菜,然後半路我聽到人家半導體裡的樣板戲,我就跟那一直聽,聽得太入迷了,差點把買菜這事兒忘了。”因為愛唱戲,孟廣祿告訴記者,自己曾放棄了飛行員的工作,“我初中畢業後,考上了飛行員,天津整個河東區就只收兩個人,結果我就考上了。當時中國戲曲學院也在天津招生,全國範圍招10個人,天津招1個人。我記得考試那天下著大雨,雨水都已經沒過腰了,我哥哥怕我受涼影響面試,就推著自行車,讓我坐大梁上,帶我去參加面試,結果又被我考上了。我記得面試時我唱的花臉,中國戲曲學院的老師一下就看上我了,說必須要他。當時他們對我的評價是,前途不可限量。因為我從小喜歡唱戲,所以最後選擇了中國戲曲學院,放棄了飛行員的工作。”

進入中國戲曲學院後,孟廣祿在踢腿、下腰、武打及身段等基礎學習中,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苦。“那時候天天練功,沒完沒了的唱。我認為我自己算是努力的那一個,就好像現在上大學一樣,有的大學生就是混日子混文憑,有的大學生是真的在努力。我就屬於比較能吃苦的那種學生,別人不練的時候我練。記得有一次翻跟頭的時候還把腿給摔折了,我哥來看我,給了我一個雞蛋,留了5塊錢。”孟廣祿坦言,正是因為年少時家庭條件不好,上學練功也很艱苦,才造就了他堅強的意志,一直讓他堅持走到現在,成為京劇藝術的守候者和傳承人。

銅錘花臉唱紅天津拜在裘派名家方榮翔門下

1981年,孟廣祿從中國戲曲學院畢業後,又回到了天津。1984年,正式加入天津市青年京劇團。據孟廣祿描述,這期間的過程可謂十分曲折。“當時戲班子裡的主任不要我,因為我家裡人也沒有唱戲的,那時候也不懂送禮,也沒錢送禮。真的要感謝當時天津戲校教務主任張榮善老師,他聽過我唱戲,又特別愛才。然後他就大熱天躺在操場中間,說你們不要孟廣祿我就不起來了,我保證他是人才。這麼著,把我給保下來了。但那時候我們團裡一共11個唱花臉的,我根本沒有戲唱。當時心裡很壓抑,但也沒有辦法,只能一步一步踏踏實實幹,在團里拉了三年幕,說白了就是空著你,不讓你唱戲。後來有一天,我們團裡有個演員病了,沒有人替,我終於有了一次登臺唱戲的機會,扮演的是《大保國?探皇陵?二進宮》裡的銅錘花臉徐彥昭。結果我一唱完了,整個天津就轟動了,孟廣祿三個字在天津的戲迷圈中不脛而走。就這一次替補的演出,我就唱紅了。當時的天津市長還給我寫信,說我唱的真好,並親自給山東省省長寫信,請他幫助促成我投拜山東京劇院方榮翔先生為師之事。”

京劇表演藝術家方榮翔是裘盛戎的大徒弟,當他聽了孟廣祿的演唱錄音帶,非常喜愛這個樸實又特別有靈性的小夥子,便收孟廣祿為入室弟子,師徒二人的關係更是勝似父子。在多年的學藝過程中,孟廣祿經常乘坐火車前往濟南向方榮翔求教。“我記得有一年冬天,我扛了一百斤大米,買了個站票去濟南看我師父。我就在米袋子上坐了一天一宿的火車,然後到了濟南找了個蹬三輪的老大爺,給了他20塊錢,我說我蹬車,您坐後面。到了我師父家門口,又不想吵師父一家人睡覺,我就從早晨五點鐘一直等到天亮。為了儘快地跟師父學到儘可能多的東西,我每次都帶上錄音機,白天逐字逐腔地跟方老師反覆練唱,晚上回到住宿的小旅館專心聽錄音。”就這樣,孟廣祿學了諸如《大保國?探皇陵-二進宮》、《連環套》、《鍘美案》、《銚期》、《牧虎關》、《赤桑鎮》、《鎖五龍》、《探陰山》、《打龍袍》等不少裘派代表劇目或唱段。

方榮翔曾經這樣評價孟廣祿:會唱戲,悟性強。孟廣祿表示,年年都會去看師孃,雖然師父已經去世了22年,但自己無時無刻不對師父心存感恩。“對於藝術,師父一絲不苟。我一上臺,他就知道我使了多少勁。表演不到位,就知道我沒下功夫,直接拿棍子打我,打兩次我就記住了。在生活中,我師父是個特別儉樸的人。他的胖襖、襪子破了,都是自己縫。做人沒有架子,就喜歡鑽研藝術,從來不說人是非。在山東一提我師父的名字,沒有人不認識,可是他跟誰都是客客氣氣的。不像現在某些明星,紅了就七八個保鏢跟著,前呼後擁的。” 孟廣祿不僅繼承了裘派細膩傳神、韻味飽滿的演唱特色,他集灑脫秀密於一體的工架表演,還融會了方榮翔先生巧俏相連、剛柔相濟的演唱特點。“我最遺憾的就是,從來沒見過裘盛戎先生。他是裘派的創始人,可是五十多歲就去世了。裘派是以唱腔唱法為本,共鳴都很講究,善用口鼻共鳴。裘先生能結合自己的嗓音特點,從表現人物出發,在詞義、字聲和韻味方面下功夫,塑造出不同人物的藝術形象,有著很強烈的藝術感染力。他的唱腔主要特點是以情帶聲,以韻取勝,可以說是吸收了裘桂仙、金少山、郝壽臣、侯喜瑞各派之長,兼取老生演唱技巧,並結合自己的條件,形成了一種韻味醇厚、節奏鮮明、剛柔相濟的唱法。在表演上,他注重表達人物情感,扮演不同人物時,揣度情理,利用步法的不同、髯口表現上及水袖舞動上的變化來充分表達人物情感的變化。”孟廣祿告訴記者,裘派藝術在京劇花臉行當中影響很大,有“十淨九裘”之說。

當記者談到裘派藝術的精髓與傳承時,孟廣祿不乏感慨地說道:“裘派藝術對我們的影響太大了,對我們的薰陶太深了,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藝術源泉。唱腔一定是要繼承老前輩的,即使有些改動也不能太出格,演出來既有京劇的味道,又有時代感,還要有自己的東西,這樣才能受到更多戲迷的喜愛。我也一直秉承著延續和發揚中華傳統文化的精神,致力於傳承和推廣京劇藝術,讓更多的人認識並接受這門文化的瑰寶,才能不負廣大觀眾對我的厚愛、支持與希望。”在孟廣祿身上,有一種永不止步、永不滿足的激情,就像他的師父一樣,一直堅持著對舞臺的創新與探索,並以其嚴謹的風格要求著自己和徒弟。“做藝術不能吃老本,要不斷髮揚創新,京劇必須要改革。7年前,我拜了著名書法家歐陽中石為師,但我學到的不只是書法,還有藝術繼承的思維。老師說,人無外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我們學藝術,不是他走一步,你走一步,而是要琢磨他想的是什麼,把真正的文化學過來,抱在懷裡,才是真的學會了。”

每場演出,孟廣祿都以“第一次”的認真態度、飽滿的激情登臺,他的演唱韻味醇厚,行腔細膩委婉,颱風陽剛灑脫,以情動人,深受觀眾喜愛。剛正無私的包公,草莽英雄竇爾敦,大將軍單雄信,戰將廉頗……孟廣祿在舞臺上塑造了一個又一個鮮活形象,給老百姓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是孟廣祿的父母,卻連兒子一場演出都沒看過,這又是為什麼呢?孟廣祿告訴記者,愛人也頂多只看過自己三四場演出,“我每次上臺都會緊張,他們比我還緊張,會擔心我演出順不順利,會提著心。所以我父母沒看過我一場演出,但也從來不干涉我的工作。”在京劇表演30多年的職業生涯裡,孟廣祿始終嚴格要求自己,每一次演出都如履薄冰,不敢掉以輕心。“臺上不能出一點錯,這不像踢足球,一腳踢歪了也沒事,還有機會扭轉乾坤。如果在臺上忘詞了,或者唱不上去了,臺下坐著幾千人,你怎麼辦?誰能保證自己不得病?感冒了嗓子唱不了怎麼辦?所以每次演出前,我都會特別注意身體,比如戴個帽子防止著涼。說上臺不緊張的,那都是騙人的,我沒有一次是不緊張的。正是因為緊張的那種刺激,才能產生出來更好的藝術效果。如果都洩了勁了,唱戲也就出不來那股精氣神了。藝術,是剎那間不可重複產生的一種美,每場戲都不一樣,今天來的觀眾和明天來的觀眾不一樣,藝術這種東西就是要不斷磨合。我們演出離不開七個字,喜怒哀悲愁苦思,在這七個字裡能體會到臺上演出的手段和方法。你唱得舒服,觀眾也聽得舒服。我不是為了出名才唱戲的,而是唱戲讓我有點兒名氣。在藝術上我對自己是苛刻的,就怕在臺上有對不起觀眾的地方。作為一名演員,我對自己看得很平淡,我努力是因為我喜歡京劇。我想的更多的,是怎樣在藝術上有更大的提高與發展,怎樣用自己的藝術更好地服務於觀眾,怎樣以自己的綿薄之力更多地報答社會。”

悉尼演出偶遇“洋票友”鄧麗君萬梓良成京劇粉絲

對於唱戲,孟廣祿一絲不苟,始終保持著對藝術的真摯與執著。舞臺上的他豪氣威猛,走下舞臺,他就是一個和藹睿智的長者。他時刻關注著國家的政治、文化事業。談及京劇,他說演戲演到最後,是演文化。而在文化娛樂豐富多彩的今天,京劇這門曾經在老百姓生活中佔據主導娛樂地位的傳統藝術,在時代的浪潮中漸漸退至一角。從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來,劇院的生意就開始凋零,京劇忽然遠離了我們的日常生活,取而代之的是流行音樂,傳統京劇正面臨著整體上的困境。“我就不信哪首流行音樂能唱200年,但是京劇為什麼能流傳到現在,就是因為它能把人生的喜怒哀悲都體現出來,京劇的思想是非常有味道的,需要我們慢慢體味。京劇本身可以說是中國五千年的歷史,當中的忠、孝、節、義本身代表的就是人的善良樸實,或在人生當中遇到的每個人物。每個人都長得不一樣,也有自己的思想,這在京劇裡就能體現出來,把人的思想用唱段的方式通過聲音、表演、眼神體現出來。京劇就是一種中國的大寫意。它的筆法、功力,確實感染力很強。我也希望年輕人多把心沉下來,聽聽京劇,有很深的思想含義。我們不能把老祖宗的東西丟了,我們的京劇文化必須要保留下去。”

那麼,怎樣才能使觀眾真正地走入京劇?孟廣祿認為,首先要了解京劇的歷史,才能真正地感受它的魅力。1790年,以高朗亭為首的三慶班進入北京,參加清乾隆皇帝八十壽辰的慶祝演出。隨後,四喜、春臺、和春等幾個徽班也陸續進京。徽班進京本為進皇宮祝壽演出,但他們演罷祝壽戲並未返回家鄉,而是留在北京進行民間演出。徽班進京之初,清朝統治尚在興盛期,北京作為當時中國的政治、經濟和文化的中心,社會穩定、商業繁榮,整個社會的文化積累已經很深厚。在戲曲方面,當時幾乎全國大多數的地方劇種都在北京上演過了,戲曲藝術的整體繁榮給京劇帶來了更大的發展空間。而其他的說唱藝術如評書、相聲、雜曲也都相當活躍,各個劇種之間、各個藝術門類之間相互借鑑和影響,正處在一個交融共享的繁盛期。在當時特定的歷史文化背景中,可以說京劇是南北民間藝術形式的集大成者。正是由於徽班有著豐富多彩的聲腔曲調和大量題材廣闊、情節動人、語言通俗的劇目和獨特的武打技巧,演員又多身懷絕技,加之他們善於吸收其他戲曲藝術的表演特長,經過五六十年的發展,一個獨特的戲曲種類――京劇誕生了。 對於京劇的發展現狀,孟廣祿認為,京劇發展不是一個人的事業。“我希望年輕人能夠吃苦,甘於寂寞,保護好京劇。任何一種藝術都有它的侷限性,京劇有著自己特定的表演手段和方式,只適合演歷史。它是一門有著豐厚歷史積澱的藝術,也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塊瑰寶。如何將其傳承下去,是京劇藝術現在面臨著的問題。現在中國對京劇非常支持,領導們也非常重視。京劇藝術在國家及社會的扶植之下,一定會迎來新的高度。”孟廣祿堅信,京劇有美好的未來。

回憶起上世紀80年代香港演出的經歷,孟廣祿透露,還鬧過不少笑話。“上世紀80年代,我們團去香港星光劇院演出。當時覺得香港真是繁華,因為是第一次去,鬧過不少笑話。那會兒我們沒怎麼見過落地玻璃,他們又擦得特別乾淨,後來走著走著就撞玻璃上了。還有一次,我們看到一個黑塑料袋,以為是送飯來了,結果解開一看都是垃圾。不過演出還算順利,9天演了11場戲,場場爆滿。萬梓良、恬妞、鄧麗君都來聽我們唱戲了,他們對於傳統文化都非常熱愛。我記得演出結束後,鄧麗君還請我們吃飯,她穿了一身黑色小皮裙,還給我們唱了一首《小城故事》,我們都特別高興。”

在澳大利亞演出期間,孟廣祿還遇到過一個很有意思的“洋票友”,令他印象深刻。“我記得有一年在澳大利亞悉尼歌劇院演出,結束後回到後臺,看到一位澳大利亞的觀眾來找我,說是我的粉絲,看我的臉譜很有意思,想讓我幫她也畫一個,我就幫她勾了個臉。結果隔一天,又來找我了,我一看臉譜還在呢,說捨不得洗臉。所以說,咱們的京劇文化底蘊深厚,濃縮了中華文明的精華,在海外能夠引起共鳴,並不奇怪。關鍵是如何通過傳承和創新,來保持住京劇強大的生命力,並將它發揚光大。”

然而時代在變遷,花樣繁多的各種藝術形式紛紛崛起,京劇受到了有史以來最大的衝擊。為什麼歐洲人仍然十分重視和欣賞舞臺表演?孟廣祿認為,戲劇是永恆的藝術,藝術沒有國界。“我經常出國演出,最大的感受就是,我們中國民族的文化在國外非常受歡迎。到了美國,受歡迎;到了日本,受歡迎;到了德國,受歡迎……藝術確實沒有國界。我很自豪,我可以有機會帶著中國的文化走遍世界。我現在的想法就是如何報答社會,如何給祖國一個交代。過一段時間我還要收徒,培養人才,為社會服務。每一次出國演出後,我都會認真總結每一個細節,並在實踐中去認真體味,去儘快改進,去努力提高。振興國粹藝術,我們都有責任,只有與時俱進地將京劇打造成世界品牌,讓海外人士從看著新鮮到確實喜歡,才能在當地播下京劇藝術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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