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功印象及其他

聂俊华/文

启功 ,字元白,清朝皇族后裔,雍正帝九世孙。当代著名书法家、画家、文物鉴赏家和鉴定家、教育家 ,“诗、书、画”三绝,为世称道。长于古典文学、古文字学的研究。曾在辅仁大学、北京师范大学教书。曾任全国政协常务委员、中央文史研究馆馆长、九三学社顾问、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名誉主席,中国佛教协会、故宫博物院、国家博物馆顾问,西泠印社社长。著《古代字体论稿》、《诗文声律论稿》、《启功丛稿》、《论书绝句百首》等,出版《启功书画留影集》以及多种书法选集。

认识启功,最初是听恩师杨世文讲其“国宝馆”的生活逸事(杨老师作为博导,曾任一院之长,和启功有过一段北师大同事之缘),次而因喜欢、临习其书,终于敬重其为人、关注为学。神交已长,不免对启功有些看法,蓄之既久,便欲诉诸文字。所以称其为先生,以其德高、品清、学问大、书画精,本真而有情趣。

启功说他有“三怕”与“二不怕”,这基本是他人生、性格和品行的写照。“三怕”:“怕过生日”、怕沾上“皇家祖荫”、怕给自己介绍老伴;“二不怕”,一不怕病 、二不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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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2——2005)


一、令人感佩的人品

被缺席判决。中国书协第一任主席舒同卸任后,对于这一事关名利双收职位的角逐异常激烈。产生的结果启功当选,可谓实至名归,而产生方式却出人意外,是在启功没有参加会议的情况下,被大家推选上的。回忆此事时启功诙谐地说,自己是被缺席判决。显然,产生这一结果的原因是启功过人的人品、学问和书法成就。舒同被誉为马背上的书法家,曾任封疆大吏。启功品学书兼优,之后的书协主席基本是一茬不如一茬。不是“笔刷子”,就是字不行,德操失之过薄,或几者兼而有之,难以服众。有一次某届书协主席和启功一起出席活动,当听到读西泠印社时,小声提醒启功那个字(泠)读“冷”,启功回说:“你冷我不冷”。

知恩图报。启功生于1912年7月,中国告别帝制步入共和,虽为皇室血脉,却生而为民国之民,从没享受过大清的荣华富贵。在启功坎坷曲折的一生当中,陈垣恐怕是其最尊重的人了。启功刚满二十岁就成家结婚了,家里很穷,母亲、姑姑、妻子四人,无以生计,百无一生是书生。经其师贾羲民推荐,身为辅仁大学校长的陈垣,帮助启功谋得在辅大附中教一年级国文的工作,因为没有文凭,未及被附中院长给辞退。陈垣知道后,又将启功安排到辅仁大学,在美术系当了一名助教,分管美术系的还是之前那位院长,于是启功再次失去了工作。启功经历失业和在日伪政权短暂谋生的那段痛苦时期,陈垣经常与之交游,殷殷劝慰。解放后,辅仁大学并入北京师范大学,身为校长的陈垣,三度聘请启功为北师大教师。1957年,陈垣主持下评议新增教授人选,启功在会上全票当选为教授。不过启功很快就被划为“右派”,降级为副教授。中国士子讲究“士为知己者死”,诸葛孔明知阿斗不可扶而扶之,即抱刘备知遇之恩。启功在一家生计无由着落之时,陈垣三度周全为其谋取职业。陈垣逝世之时,启功长歌当哭,以父之礼相待,报师情师恩。1991年,陈垣诞生110周年的时候,启功悉出珍藏多年的书画在香港举行义卖展,所得163万元全部捐给了北师大,作为贫困学生的奖学金。而对这笔奖学金,启功也没有用自己的名义,而是用陈垣“励耘书室”中的“励耘”二字,设立了“励耘奖学助学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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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贞不渝。启功的妻子章宝琛是其表姐,长启功两岁,因此,一生启功都叫她姐姐。几十年的艰苦生活,两人相濡以沫。这是一桩媒妁之约的婚姻,开始没有感情可言,启功渐渐地发现,这位容貌平常、文化不高的妻子竟是一位难得的知己。章宝琛端庄贤惠、勤劳、善良,最难得的是从不发脾气。家中来客,地方很小,大家坐就在炕上一侃就是半夜。妻子站在炕前,一直侍候大家端壶倒水,从不插言。自从章宝琛过门后,启功再也没有为家里的事操过心。启功的母亲和姑姑上了年纪,常闹病,不免会发些脾气,不管遇上多么委屈的事,她从来不顶一句嘴。启功有时在外面碰上不顺心的事,回到家也冲她发脾气,每次妻子总是不言语,想吵也吵不起来。有段时间,家里靠卖画度日,文人拉不下面子,启功写画,妻子主动自愿上街去卖。

1957年启功被莫名其妙地划成“右派分子”。章宝琛见启功痛苦的样子,泣不成声:“以前那么苦的日子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能够难倒我们?如果你有个好歹,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劝启功说,“谁批你、骂你,你都不要怕,陈校长知道你是好人,我也知道你是个好人。”她深知启功爱讲话,就经常把自己的经验告诉他,“有些不该讲的话,你要往下咽,使劲咽!”启功听了妻子这些朴素的话,解开了心头的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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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期间,为了能让启功专心在家撰写文章,章宝琛天天坐在门口给他望风。一见红卫兵来,她就立即咳嗽,启功马上把纸和笔藏起来。为防止红卫兵抄家,细心的章宝琛偷偷地把启功的藏书、字画和文稿用纸包了一层又一层,并捆放在一个缸里,在后院的墙角下挖了一个洞,深深地埋在土地的深处。

1975年,章宝琛积劳成疾一病不起,章宝琛感觉自己来日不多了。一日,在与启功耳语片刻后,启功大惊不已,立刻匆匆往家赶,一到后院就拿起铁锨,按照章宝琛所说的墙角处挖掘下去。在很深的土层终于挖到一个大缸,搬出来一看,一共有4个麻袋,麻袋内又在一层层的厚纸包裹下,一幅幅启功早年的书画作品、一本本文稿藏书,竟然全都保存完好,从1930年到1960年的启功作品,竟然无一遗漏。捧着自己的心血之作,启功的心剧烈颤抖,真有一种劫后重逢的感觉。他完全没有料到,这个文墨不通的弱女子竟敢冒如此大的风险来珍藏他的作品,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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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章宝琛对启功说:“我死了以后,你一定要找个人照顾你。”数月后,章宝琛撒手人寰,启功的悲痛难于言表。在妻子坟前,启功说:“你跟着我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我应该多受些苦才对得起你。”说着,启功双膝跪地,深深地给章宝琛磕了个头……

妻子病逝后,启功长久地沉浸在无尽的哀思中,写下了催人泪下的《痛心篇二十首》,以极朴素的语言表达了他与老伴之间生死相依的深厚感情:“结婚四十年,从来无吵闹。白头老夫妻,相爱如年少。相依四十年,半贫半多病。虽然两个人,只有一条命……”

启功对妻子一往情深,平反后,给启功做媒的人络绎不绝,更有人不经启功的同意,便直接领女方前来“会面”。他一再谢绝朋友们的美意,表示不愿再娶。1995年,一位慕名而来的离异女画家登门拜访,看到启功单身生活,很是冷清,女画家坚决要求留下来,她的牺牲精神令启功感动,但启功还是婉言谢绝了。

启功不止一次对朋友说:“老伴在时,连现在看来极普通的要求,我都没能满足她,她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她虽死而无怨,我却心里更加难受,我们是‘有难同当’了,却不能‘有福同享’。今天我的条件越好,心里就越不好受,特别是我今天得到的一切,已经觉得名不副实了,怎么能安心地享受这一切呢?”启功最感痛心和遗憾的是,章宝琛在清贫与辛劳中度过一生,从没有机会出游一次。晚年时,有人多次邀他游山玩水,启功都拒绝了。看到别人双双相随,启功就会触景生情,一想起过世的老伴他就想哭。

淡于功利,生活清苦。1982年,启功被聘为北师大古典文献专业硕士生导师,两年后又被聘为博士生导师,是中国高校最早的一批博导,但他对此从来不放在心上:“我不知道什么‘博导’,只知道‘果导’(一种药的名字)。”他说:“老朽垂垂老矣,一拨就倒,一驳就倒,我不是‘博导’,是‘拨倒’,不拨自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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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功一生无儿无女,自妻子去世后,他便一直过着孤独而清苦的简朴生活。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往往一碗面条、几根黄瓜再拌点炸酱就是一顿饭。即使是过生日,也很简单,往往是几个玉米、栗子窝头和一碟花生米,这几样食物是启功的最爱。一次,家中来了朋友,启功拿出橘子来招他,橘子正吃了一半,一个高级干部来敲门,还带着很多随从。启功便把没吃完的橘子放在一旁,招呼客人去了。朋友看着房间有些乱,帮着收拾,把启功的半个橘子一起扔了。等启功送走客人,回来到处找那半个橘子,听说被朋友扔了,便去厨房找没找到,又到客厅找,终于找了出来,说:“拿水冲冲还能吃。”朋友窘极了,说:“我扔的我来吃吧。”启功不同意,立刻拿到水龙头下冲冲,吃了。

居住在简陋狭小的房子里。可谓“居陋室,回也不改其乐”。 一次一位中央(很可能是原中央政治局常委)要员前去启功家索字,这位领导发现启功客厅里除了书字,并无贵重之物。像启功这样饮誉海内外的书届泰斗一定家累千金,珍宝充下栋,这位要员这样想着,便趁启功为其作字之际,迅速走进启功卧室,却也只看到一张大床和一些书。启功回头看了一眼这位要员,接着又写字。

虽然自己生活清淡,启功在帮助别人时毫不吝啬,1979年,北京师范大学党组织为启功平反,宣布“右派”系错划,为他加了一级工资,可启功把这个好处让给了更需要的人。把卖字画和稿费所得的200多万元全部捐给了北京师范大学。上世纪90年代,启功有次去杭州,生气地说:“这次到杭州来,不写一个字。”缘起是一个民营企业家他题字,送了厚厚的一叠红包,数量可观,附了一张权贵的名字的名单。启功生气地说:“我给人写字,从来不会向人要钱的。”启功的名声,他写字如印钞,别人都是懂得这个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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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再无此君的学问书画

启功一生成就卓著,获得世人的尊敬。世人所熟知大都是其书法。学术方面,在古典文学、文献学、语言文字学、佛学、敦煌学、文物鉴定学上都卓有建树。20卷的《启功全集》,前10卷为著述,包括诗词创作、讲学、口述历史、书信、日记等内容;后10卷为书画作品,汇集了启功创作的册页、成扇、手卷、横幅、立轴、临写等作品,可见启功一生所学之博了。一生主要著作:《古代字体论稿》、《诗文声律论稿》、《启功丛稿》、《启功韵语》《启功絮语》、《启功赘语》、《汉语现象论丛》、《论书绝句》《论书札记》、《说八股》、《启功书画留影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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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称启功诗书画三绝,他自评:学问第一,画第二,书第三。在启功自己看来,“平生用力最勤、功效最显的事业之一是书画鉴定。” “字不如画,画不如文物鉴定。”对于那些名人字画,启功一眼就能分辨真伪。启功27岁时受聘为故宫博物院书画鉴定方面的专门委员会委员,1949年后又是国家文物局下属文物鉴定委员会的委员。后来任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主任委员。

启功在碑帖之学上,开拓了新的研究方法,启功尝作诗论曰:“买椟还珠事不同,拓碑多半为书工。滔滔骈散终何用,几见藏家诵一通。”一改以往名家学者,如叶昌炽、翁方纲等研究历代碑帖只重形式,不重内容;只知书法,而略其辞章之习。除研究方法开拓新途外,启功更对《孝女曹娥碑》的真伪作出一硾定音之论,判定历代相传的《曹娥碑》殊非王羲之真迹。期间,虽有部分学者提出异议,如香港学者陈胜长曾撰〈绢本《孝女曹娥碑》墨迹考辨〉与之辩论,惟启功以其独特的研究方法与深厚学养,对陈氏之立论作出有力反驳,并深责陈氏之说乃“一派胡言”,终使《孝女曹娥碑》的真伪得以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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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书法,启功曾对画家刘宗汉说,他的字没有“芯儿”。对此,刘宗汉的理解是,这“阐明了结体与行气的关系,不能不说是对中国书法研究的一大贡献。”启功“先摹赵董后欧阳,晚爱诚悬竟体”,习惯上是“二王的用笔,欧柳的结体”,最后自成“启体”,书界评其为“外柔内刚、自然洒脱、清隽儒雅而妩媚华美”

相比启功作品之下,市面上启功的画要比字少很多,但同样有品位。为启功做口述历史的赵仁珪曾说,启功的画也极见传统的功力,勾勒皴染,无一笔不见功力,空灵淡雅之中,颇饶秀丽超逸之美。山水画层次丰富,意境高远,竹石画韵味醇厚,灵动婀娜,与其书法具有同样的美学风格。

启功作为皇室贵胄,由于处在清末世,虽未能享祖上荣华,却也在早年有过短暂贵族生活的体验,有大量接触奇珍异宝、书画文物的经历,同时亲身见证了晚清文化,同时得缘师从溥心畲、齐白石、贾羲民、吴镜汀学习书法丹青,从戴绥之(姜福)学习古典文学,受业于史学家陈垣。明珠坠泥,少年的苦难,青年的困顿,中年的波折,加之长期孜孜以求的刻苦钻研,天时、地利、人和诸种机缘聚合,造就启功非凡的成就,可谓,前于古人,后无来者。毕竟这个特殊的时代和个人经历一去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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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豁达谦虚的人生态度

启功一生道路坎坷,老伴先故,孤独一人,他依然豁达看待世态,诙谐生活,常于幽默中显现他的思想修养与道德情操。

十年浩劫中,启功被关进“牛棚”,后在下放劳动时,已患多年的美尼尔氏综合征复发,病情严重,在周总理的关怀下才得以住院治疗。住院期内,老人戏填《渔家傲》词一首:“眩晕多年真可怕,千般苦况难描画。动脉老人多硬化。瓶高挂,扩张血管功劳大。七日疗程滴液罢,毫升倍加齐输纳。瞎子点灯白费蜡。刚说话,眼球震颤头朝下。”在病魔缠身多日,异常痛苦的情况下,启功居然还能写出如此工整巧妙、雅俗共赏的优美词句来,其旷达性格与乐观的人生态度如此。

启功书法名气大,市场上假冒的作品很多。朋友曾为他抱鸣不平,说:“启先生,现在满大街都是你的字,但都是别人仿你的赝品。你不生气吗?”启功却说:“这没什么,要给人家留口饭吃,而且有的比我写得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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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和朋友一起到潘家园,看到一家书画店在卖他的字,标价不高,有人问店主:“是真的吗?”店主也挺痛快:“真的能这价钱吗?”。有人问:“启老,这是您写的吗?”启功听了,微微一笑说:“比我写得好。”在场的人全都大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启功又改口了:“这是我写的。”事后,他向朋友解释说:“人家用我的名字写字,是看得起我。这些假字都是些穷困之人因生活所迫,寻到一种谋生手段,我不能砸他们的饭碗。他要是找我来借钱,我不是也得借给他?”,启功就是这样豁达。

1987年4月,浙江省政协主席王家扬请启功先生为刚刚成立的树人大学题写校名。启功说:“浙江省有沙老(沙孟海)在,他是我的前辈,我不能提树人大学的校名,校名应该请沙老题。我只能题学校内的图书馆。”最后沙孟海题写了树人大学的校名,启功题写了校内的查济民图书馆的馆名。谦逊待人可见一斑。

启功外出讲学时,听到会议主持人说到“现在请启老作指示”,他接下去的话便是:“指示不敢当。本人是满族,祖先活动在东北,属少数民族,历史上通称‘胡人’。因此在下所讲,全是不折不扣的‘胡言’……”如此见面语,立马活跃了会场气氛。

启功在66岁寿诞之日,自撰了墓志铭:“中学生,副教授。博不深,专不透。名虽扬,实不够。高不成,低不就。瘫偏左,派曾右。面微圆,皮欠厚。妻已亡,并无后。丧犹新,病照旧。六十六,非不寿。八宝山,渐相凑。计平生,谥曰陋。身与名,一齐臭”。全文充满了谐趣,语文通俗,滑稽可笑,极尽自我调侃之能事,读之令人忍俊不禁。自谦自贬,充分体现出启功淡泊名利,不计得失的大度胸襟与悠然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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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率真倔强的性格

有一次拿自己的字给沙孟海看,沙孟海直说“不好”,两位书法泰斗如此坦诚相交,如果启功是爱慕虚荣之徒,决不可能有这样真挚率直的对话。

书画鉴定名利双收的职业。启功是文物鉴定专家,他的学生曾经恳求传授文物鉴定。启功坦诚地说:你学不了,我小的时候经常到见到各种珍宝,鉴宝需要见的多,摸的多,你没有这个条件。

有一次,鉴定一幅宋人名画,价值千万。其他专家均认为是真迹,启功看后,说“这画假的没边”。有专家小声对启功说,“再看看”。启功明白个中含义,便不再发表看法。他说:我平生用力最勤、功效最显的事业之一是书画鉴定。我从实践中总结了七条忌讳,或者说社会阻力容易带来的不公正性,即一、皇威,二、挟贵,三、挟长,四、护短,五、尊贤,六、远害,七、容众。简而言之,前三条是出自社会权威的压力,后四条是源于鉴定者的私心。

书画、文物鉴定是一个名利大场,真真假假,保持本真和客观是很难的一件事。他喜欢并自书黄庭坚的一句诗:“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启功是个率直的人。很多人想求字,但又说不出口,光说想他。启功便说“到底什么事儿,如果光是想我的话,明儿我寄张照片给你,你想去吧。”有一次,有人说要去看他,他说“好的,你要看我,那么咱们约个时间,你说几月几号早上几点,我站在窗口,你站在外面看,让你看个够,你说看完了,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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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关于书法学问的思考

纵观先生的一生,让人回味、感叹和思考的东西很多。其中学问、书法最可琢磨。

学问之果须从苦根长出。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写道:“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 一部红楼梦,曹雪芹披阅十载。启功儿时、少年经历了皇族的没落,父母、祖父的早逝苦难,中年经历曲折谋生的艰难,反右派的批判、文革的冲击,爱妻早逝,身心可谓苦极。与朱耷相类的遭遇,国亡、家破,只是灭掉其“国”的不是张三、李四,而是人民群众。虽则经历痛苦,启功从少年时起,不管处境何其恶劣,却一直没有懈怠,坐得冷板凳, 醉心于书画、学问,孜孜以求,最终成为国学泰斗。

大器不怕晚成。启功以书法名于世。但最初启功却因字受辱,启功早年学画,一天画好一幅画,其舅说画的不错,字(款)就不要提了,说着把画带走了。此事对启功震动很大,下决心要把字写好。过了一段时间,看着自己写的字,感觉仍无进步,大发脾气之后,灰心丧气。细心的妻子把启功两个月前临的字拿出来,放在一起对比,说:看看,进步了,是心太急。这样,启功几十年如一日,即使后来不于作画,却从未中止临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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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岁时启功才出版第一部学术著作《古代字体论稿》,请老校长题写书名时,陈垣不由感叹:“全谢山只50岁,戴东原只54岁……”意思是全祖望只活了50岁,戴震寿仅54岁,而启功在这个年纪时却才有这么一本薄薄两万字的小册子。后来,至秋果熟,成就不断,终究大成。

博观约取,方能大成。文无定法、书无定法。启功为写了字,曾经向当时不少名家求教,结论完全不同,让他不知所从。最后,他自己发明一种方法,即把写过的字质挂起来看,过几天看到毛病再改。有些朋友说写毛笔字,要照着一本帖练,练好了再学他帖。我不知道这种说法对与否,但从我而言,一种帖写过一段时间,就觉得厌倦集了,不想再写,于是就另写一帖。过段时间回头再写此帖,这样做的弊端是很对在相对集中的时间内把某体写的形肖,不能“速效”,好处却是基底打的宽实。这得益于鲁迅的读书方法:开卷有益,但是读起来,没有完全读懂没事儿,放一放,隔段时间(或长或短),再读就读懂了,作字也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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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的规律是一半、一半、加一半。如果只学一家,毕其一生也不可能超越老师。唐代书法家李邕说“似我者俗,学我者死。”,书画学问不是编筐造车这种机械技术型的活,而创造性的。圣人无常师,孔子师郯子、苌弘、师襄、老聃。王右军,学书初师从卫夫人,及其渡江北游名山,博采众长,草书师法张芝,正书得力于钟繇,达到了“贵越群品,古今莫 二”的高度,被后世尊为“书圣”。

我专程去国家美术馆看过启功所藏书法作品展,有历代碑、帖的拓本和原作,所展有甚丰,有几百件,对这些藏品先生都进行过研究。其间有部分启功自己临作和创作。这些作品中有为别人撰写的碑文,是魏碑体,显然先生曾经于魏碑下过很深的功夫。给玻璃人印象最深的是封陈列于柜子中的临作,是柳公权的作品,惟妙惟肖,睹之让人流连。从出版的作品看,启功对怀素自叙帖也下过很深的功夫,其他如二王、明朝等书家很多的临作。未见篆书、隶书、小草和狂草的临作。这并不说明先生没有这方面的临作。毕竟能出版面世的作品是经过筛选的,效果不好自然不能入选。“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个大书法家的问世意味着无数张写的草纸被默默销毁。

师法百家,最终脱颖而成一家,是历代大书法家成就的规律。

对先生人品敬重和学问书画的折服,促成我匆匆草拟一这篇文稿,虽然思考之中,还有两点品行学问未及述及,且摘录了网上不少资料,有些述事未及更一步的考证,于己已是如释负重了。

2019年1月27日星期日 于北京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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