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磅丨盛大遊戲的後陳天橋時代


重磅丨盛大遊戲的後陳天橋時代



重磅丨盛大遊戲的後陳天橋時代

世紀華通董事兼CEO、盛大遊戲董事長王佶。


20年間,陳天橋如孤膽英雄,東征西討,曾建起一座遊戲帝國;也曾誤判時勢,貽誤戰機,事業墜入谷底。盛大遊戲之浮沉跌宕,乃至王座易主,此間寫滿悲欣交集。英雄隱退,盛大何往?


文丨《中國企業家》記者 程璐

頭圖攝影丨肖南


2月13日,春節假期剛過,盛大遊戲就接到證監會通知,7天后的2月20日將召開併購重組委會議。

一時間,氣氛陡然緊張。

這一刻終於要來了。

2月16日上午,世紀華通董事兼CEO、盛大遊戲董事長王佶和他的隨行團隊,登上了從上海飛往北京的班機。

4天緊鑼密鼓的答辯準備後,20日一早,包括世紀華通、盛大遊戲、券商、律師及評估師在內的8位代表,先後走進了位於北京市東二環金融街B區5號地的富凱大廈。

會前,王佶跟同事們說了這樣兩個字:“放心。”

但從9點多到接近中午12點,裡面都沒有任何消息傳來。照以往經驗,併購重組委會議只需1個小時。

這時,外面的團隊和上海大本營的同事都開始坐不住了,他們互相竊竊私語:在裡面待了這麼久,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現在回過頭看,結果並無懸念。但在當時,同時期的巨人網絡、完美世界、360等中概股都已經完成了私有化迴歸,盛大遊戲大股東世紀華通頂著巨大壓力,回A只差這臨門一腳,盛大遊戲CEO謝斐對《中國企業家》表示,“我都沒辦法想象,過會不成以後會是怎麼樣”。

會議當天只有兩家企業排隊,作為最先上場的老牌互聯網公司,盛大遊戲有足夠長的時間用來陳述與答辯。從公司角度出發,無論是財務穩定性還是合規性,盛大遊戲方面私下裡對這次過會還是比較有把握的,但經歷了近3個小時的漫長往復,在宣佈結果的最後一刻,王佶還是感到緊張。

好事多磨。王佶只好這樣安慰自己。

接到過會通知後,所有人都很激動。王佶在第一時間發出一條朋友圈,感慨這場耗時5年的回A之旅終於落地。

“5 Years!Done!”他說。

當天夜裡,王佶趕回上海,和後方全體員工共慶喜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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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險回A


2月21日,上海,長樂路。

在一幢獨具特色的西式花園洋樓裡,《中國企業家》記者如約見到了王佶。

出生於1971年的王佶是杭州人,畢業於復旦大學計算機系,畢業後曾就職於浙江證券公司及緯博軟件公司,1999年創業成立天圖科技,2005年4月通過股權收購方式,進入成立僅一年的遊戲公司上海天遊軟件併成為C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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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紀華通董事兼CEO、盛大遊戲董事長王佶。


上海天遊軟件戰績不俗,成立後不久,旗下產品《街頭籃球》便成為網遊市場的一匹黑馬。2014年,王佶帶著上海天遊軟件加入世紀華通,隨後在其主導下,世紀華通最終以69億元總價完成了對遊戲公司點點互動(FunPlus)100%股權的收購。

正是因為這筆收購,王佶及其團隊的資本併購雄心開始為業界關注。

王佶本人則對此有著另一番理解。“我們其實並不是外界眼裡的資本高手,參與盛大遊戲私有化的時候,我們心裡也沒底,當時甚至連什麼叫美股私有化都不懂,只知道盛大在我們這代人的心中,是一家很偉大的公司。”

2014年1月,盛大遊戲正式宣佈私有化,退出美國市場。同年11月,藉助盛大上市曾在2004年成為中國首富的陳天橋,卸任董事長一職,同時出售了盛大遊戲全部股權。

各路資本紛至沓來,開始了對盛大遊戲股權這塊“肥肉”的博弈與爭奪。

此後,盛大遊戲的私有化財團先後8次變更,創下了中概股私有化的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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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企業家》據公開資料整理

2014年9月,境外機構從盛大遊戲的買方財團中退出,東方證券、海通證券和寧夏中銀絨業三方加入。

這是中銀絨業首次現身。

此後數月,盛大遊戲一直被中絨繫牢牢把控,兩家關係看起來也頗為親密。就在市場幾乎認定盛大遊戲將借殼中銀絨業回A的時候,2015年年初,中銀絨業被證監會立案調查,東方證券、海通證券重回私有化財團名單中。

“東方證券和海通證券是負責世紀華通IPO上市和重組的券商,所以背後實際上是我們在推動這兩家券商入股的。”王佶表示,當時連盛大創始人陳天橋本人也不知道,直到2015年世紀華通浮現出來,他才第一次聽說。“世紀華通是一家傳統的汽車零配件公司,陳天橋對我們應該是完全不瞭解。這樣一家公司要參與盛大遊戲的私有化,他感到很納悶。”

世紀華通成立於2005年10月,其前身是1993年創立的上虞華通汽配廠。世紀華通以汽配起家,得力於早前多年積澱,最終成長為行業龍頭。但2011年7月,世紀華通在深交所上市後,其主營的汽配業務發展不理想,淨利潤下滑,股價萎靡,到2013年10月,市值已跌去一半,已不足53億元。

自2014年起,世紀華通在創始人王苗通的兒子、80後總經理王一鋒的主導下,通過收購天遊軟件、七酷網絡等開始向遊戲行業轉型,希望以此提振業績。天遊軟件實際控制人王佶正是在此時點因公司被收購而進入世紀華通、成為CEO的。

時機相契。世紀華通確立遊戲轉型戰略之後,盛大遊戲很快成為洽購目標。

於是2015年到2016年間,以世紀華通和中絨係為代表的資本財團,開啟了對盛大遊戲的追趕圍獵,這其中的紛繁複雜,外界早有記錄。當中最為驚險的,莫過於在2015年年底,盛大遊戲準備召開股東大會,讓世紀華通賠本出局。

事情最終以王佶星夜兼程趕往香港,僅用8天時間,就從香港高等法院拿到禁制令,緊急叫停了股東大會收尾。

對於世紀華通而言,全力吃下盛大遊戲,無疑也是一場驚險的賭局。

自私有化退市起,多年的股權糾紛、端遊市場下滑和高管的接連離職,讓盛大遊戲的業績深陷泥潭。2015年上半年,盛大遊戲營收為14.5億元,同比下滑26.1%,淨利潤僅為3.27億元,同比下滑50.5%。

王佶坦承,盛大遊戲當時業績表現比較差,世紀華通為此也一度“膽怯”了,內部甚至反思自己是不是買錯了,“要不然陳天橋也不會賣”。

終於等來峰迴路轉。

在盛大遊戲全面轉型手遊,特別是2016年《熱血傳奇手遊》上線後,變化開始發生。

“用戶一下子全回來了,收入與利潤都重回高峰,每天收入兩千多萬,一個月創造了六個多億的收入,我們這才領教了這家公司的底蘊,還是非常深厚的。”王佶稱。

2017年1月,中絨系退出,這場股權爭奪亂局最終得以結束,世紀華通如願拿到盛大遊戲控制權。

時隔許久,已移居新加坡多年的陳天橋,在2017年7月“全球盛鬥士大會”上,通過視頻連線的方式現身並發表講話,其中首次公開談及盛大遊戲的出售。他說,他是從最早的反對、牴觸,到最後接受,甚至有一點點感動了。

“盛鬥士”是盛大離職員工自發成立的組織,後來逐步發展成一個正式機構,有了專門的辦公室和工作人員,並已衍生出盛鬥士基金等創投業務,而盛鬥士大會則是這些離職員工的線下年度盛會。

在2017年盛鬥士大會上,陳天橋在視頻連線中還談到了世紀華通。他對臺下兩千多位“盛鬥士”表示,他從來沒有見過哪一個股東,能夠如此,無論是死纏爛打,還是緊追不捨,還是全力以赴地愛上這家企業,並且花3年的時間,冒無數的風險,願意讓它成為自己的企業。

就陳天橋對世紀華通此番頗為正向的評價,王佶表示,如今盛大遊戲70%的業務來自手遊,傳統盛大遊戲留下的只有30%了,轉型移動互聯網已讓這家公司起死回生,正因此,陳天橋才會有那樣的總結。

事實上,作為世紀華通併購盛大遊戲的幕後操盤手,王佶直到完成所有規定動作,成為後者新掌門,也未見過陳天橋。2017年年底,盛鬥士組織了一次赴美考察團,作為該團團員的王佶,這才在美國首晤陳天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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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山式豪賭

陳天橋之於盛大,在中國互聯網創業史上,是一個繞不開的教科書級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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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企業家》2013年第一期,陳天橋是封面人物。


1993年,憑藉優異成績,提前一年從復旦大學經濟系畢業的陳天橋,追隨兒時從政理想,進入了上海著名國有企業陸家嘴集團。從每天蝸居在十幾平方米放映室的放映員做起,4年時間,陳天橋做到了集團高層,成為董事長兼總裁秘書。

“但我在國營企業工作了幾年後意興闌珊,坦率地說,就是因為政府公務員機制和我的價值觀有所衝突。”陳天橋在復旦校友訪談錄上如是說。

1999年,互聯網春雷乍響,26歲的陳天橋與妻子雒芊芊、胞弟陳大年共同籌集50萬元啟動資金,在上海浦東新區科學院專家樓的一套三居室裡,開啟了盛大網絡的創業之路。

2001年,陳天橋擲出手上全部30萬美元,拿下了韓國ACTOZ公司在線遊戲《熱血傳奇》(以下簡稱《傳奇》)的代理權。

這對彼時的陳天橋來說,無異於一場豪賭。

同年9月,《傳奇》上線。憑藉“簡單粗暴”、易上手等特點,僅僅用了兩個月的時間,《傳奇》在線人數便突破了40萬,當年突破100萬。據稱彼時全國網吧老闆都尊稱陳天橋為“橋哥”。

盛大這段早期歷史目前已廣為業界熟知,其中還包括陳天橋如何靠著代理合同“空手套白狼”,拿到了免費試用服務器和電信寬帶的合同,以及踢掉中間經銷商,讓網吧從消費場所直接變成銷售場所等。《傳奇》至此火遍大江南北,並一度佔據國內網遊市場高達68%的份額,當之無愧地成為中國網遊鼻祖。

第151號員工、現盛大遊戲副總裁任霆就是在公司最鼎盛時期加入的,而且一干就是17年。

“我現在都記得特別清楚,2002年6月的一天,早上投簡歷,下午我就接到了面試通知。”任霆向《中國企業家》回憶道,“經過辦公室時,看到員工們一個個朝氣蓬勃,我就覺得這家公司特別有前途”。

為此,任霆果斷放棄了手上其他的offer,進入盛大,從一個最普通、最底層的技術工程師做起。“《傳奇》火起來之後,盛大每天需要實時監控、更新服務器,那時候我們每12個小時就要倒一次班。”

現盛大遊戲副總裁、啟航工作室總經理陳玉林,進入盛大隻比任霆晚了3個月。他清楚地記得剛到盛大時的情景:面試半個小時,有25分鐘都是陳天橋一個人在不停地講。

彼時的陳玉林,在政府機關幹得順風順水,但坐在對面的陳天橋說,他也曾有過類似經歷,也曾過著按部就班的日子,但現在有一個能夠改變世界的機會,他想打造一箇中國的網絡迪士尼,希望有熱情的年輕人加入。

陳玉林心想:“陳天橋這是在批評我嗎?”雖有一絲不平與困惑,但他已被陳天橋有關未來構想的熱情所打動。“不如趁著年輕,闖一番事業。”他很快作出決定,義無反顧地加入了盛大。

此後數年是任霆和陳玉林一致認為的最為寶貴的一段人生時光。彼時,團隊中每個人都像是打了雞血,大家有著共同的目標去努力,昂揚鬥志,樂此不疲。

“天橋每天早上7點就到公司了,晚上12點左右才下班,這是常態,他也不覺得累。就是這群戰鬥力極強的老盛大人,一起快速把盛大做到了上市。”陳玉林說。

2004年5月,盛大網絡成功登陸納斯達克,隨後股價飆升,31歲的陳天橋同年以88億元身家,晉升中國最年輕首富。

陳天橋時代的盛大,一直保持著扁平化的管理方式。曾任盛大副總裁的凌海表示,在盛大當高管壓力很大,因為陳天橋對很多事情都會直接過問。這一點,任霆體會更甚,尤其在他升任傳世工作室產品經理後。

儘管身處高位,事務繁雜,但陳天橋邏輯思維超強,即便是一線具體業務,也無法輕易糊弄他。每週四開項目例會時,陳天橋都會極為認真地聽,並提出自己的意見。任霆感慨說,每週三對於像他一樣的產品經理來說就是煉獄,因為要準備100多頁的PPT,經常要熬到半夜。

“結束後,坐818路車回家,直到終點站我才被售票員叫醒。天冷的時候,熱水袋充電接觸的銅片,把腳燙開了都不知道,第二天感覺腳怎麼有點疼?”任霆回憶道。

但其實,陳天橋並不熱愛遊戲。

盛大讓遊戲第一次以成熟的商業形態走進大眾視野,在賺得盆滿缽滿後,遊戲也讓盛大和陳天橋本人揹負了無數罵名。父親是工程師、母親是教師,陳天橋自幼家教嚴格,在2005年的一次採訪中,他直言,年輕時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成為首富,而是夢想成為一名政府官員。

“在父母的眼裡,一個當處長的兒子可能比一個首富的兒子對他們來說更加光彩。”這是陳天橋的原話。

及至2004年5月上市時,盛大已幾乎看不到同業對手,所有競爭者都被遠遠甩在了身後。但陳天橋並非沒有焦慮,他最大的擔心是,上市後的團隊還能否繼續保持創業初期的激情和創新力。

2004年9月,陳天橋在接受《南方人物週刊》採訪時說,盛大當下唯一的敵人或競爭對手是5年前的盛大,“幾個年輕人齊心協力,共同為一個新的創意、新的領域努力,然後一下子成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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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爾街也不懂他”

沒有勢均力敵對手的盛大,上市後開始了孤獨狂奔。

陳天橋沒有忘記過自己中國網絡迪士尼的夢想。早在十幾年前他就看到,客廳將是現代中國家庭生活的中心。

2005年,盛大決定進軍家庭數字娛樂,提出了虛擬播控平臺概念的“盒子計劃”,試圖通過機頂盒的形式,將網絡上的互動娛樂和資訊帶給電視用戶。但尚未普及的寬帶、高昂的成本,特別是廣電總局有關IPTV的一紙禁令,讓這個超前10年的計劃破滅了。

陳天橋後來曾對這段創業歷程有過一個總結,他說,世界上沒有做錯的事情,永遠是時間錯誤。

盒子計劃失敗之後,盛大開始佈局它的娛樂帝國。這其中包括收購起點中文網,成立盛大文學,收購晉江文學、紅袖添香、酷6網等閱讀及視頻平臺,另在音樂及閱讀終端等領域,盛大也有深度介入。

“成功者都是在起風前就已經完成了準備工作,但陳天橋太超前,在起風前他已經在滑翔了。”遊戲產業時評人張書樂認為,超前的佈局就意味著可能與市場脫節,陳天橋眼裡的很多風口,都是在移動互聯網時代才具備條件的。

在張書樂看來,盛大很早就想介入到沙盒遊戲裡,10年前就做了一款叫作《零世界》的遊戲,但遺憾的是,時至今日,國內依然沒有真正的高自由度網遊。“大家都知道這一定是趨勢,但10年前的趨勢到現在都還只是趨勢,軟硬件條件都不具備的時候,任何先驅都熬不住,戰略正確並不意味著就能成功。”

盛大主體業務近年疲態明顯。

一位在2011年入職的“盛鬥士”向《中國企業家》記者表示,那時候公司的企業文化很明顯,強調創新,時刻保持危機感,陳天橋寫的標語貼在牆上:“這個時代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

上市公司的業績負擔成為盛大遊戲轉型的桎梏。

任霆坦言,盛大遊戲從端遊轉型移動端的步伐是慢的。“外部已經有產品在做移動端的轉型了,但盛大的端遊,日收入依舊還是百萬級,橋哥跟我們幾個工作室的負責人講,做一個移動產品你能保證收入嗎?如果你們分心了,對上市公司影響的可能就是5個點到10個點的收入。”

2009年9月25日,由上市公司盛大網絡拆分而出的盛大遊戲,在納斯達克獨立上市,並創下了當時中國公司赴美IPO融資規模的紀錄——10.4億美元。

但此時盛大在遊戲行業的霸主地位已岌岌可危。《夢幻西遊》與代理暴雪旗下游戲讓網易快速崛起,《地下城與勇士》、《穿越火線》與《英雄聯盟》則讓騰訊遊戲成功翻身,就在盛大遊戲獨立上市的這一年,騰訊營收超越盛大,封冠中國網遊行業。

再之後,本就極為低調的陳天橋,幾近消失於公眾視野。

多年來,無數老盛大人依舊慨嘆於陳天橋驚人的戰略眼光及強悍的執行力。前盛大遊戲總裁凌海回憶說,陳天橋經常很突然地做出一個決定,並且一意孤行,不容分說。

“突然有天他召集我們開會,說要收購一家叫‘起點’的公司。我們一看財務報表都是虧的,商業模式也不成熟,我和很多高層都投了反對票。但後面閱文集團上市了,結果大家也都看到了。”

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高管們很難摸清陳天橋的思路,但後來發現,他的很多判斷往往都是對的。

在盛大遊戲主要靠賣點卡收費時,突然有一天,陳天橋說要改成免費模式,凌海非常震驚。“我們做業務的很難理解,經銷商還壓著很多的貨,上市公司放棄收費,就意味著財報的急劇下滑,但陳天橋依舊一意孤行,他堅信道具收費才是網絡遊戲的未來,後來事實也證明,公司收入下降了一個季度後,馬上強力反彈。”

陳天橋很多特立獨行的想法和做法,包括遊戲免費道具收費、雙十一促銷、網絡文學IP化等商業模式,都為中國互聯網留下了跨越時代的價值。

“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會有這些判斷,但有一天,他就告訴你應該這麼做,並且非常固執。連他自己都說,華爾街不懂他的心。”凌海向《中國企業家》記者不無感慨地說。

中國首代黑客代表人物、UCloud創始人季昕華,曾於2009年~2011年效力於盛大,先後任盛大在線副總裁、盛大首席安全官、盛大雲CEO等職,一度與陳天橋多有工作交集。

“有一次集團開高管會,一向特別能講的陳總髮言。他講了很多,其中說了這麼一句,我感受特別深刻,他說,我在年輕的時候,在30歲左右,就已經成為中國首富了,我現在的目標,不是做King,而是做Kingmaker。”季昕華在接受《中國企業家》記者採訪時說,陳天橋的這句話,對他個人來說,大受激勵,影響深遠。

在《中國企業家》記者陸續採訪到的眾多老盛大人心目裡,陳天橋就像一個高高在上的天才掌舵者,他孤獨地做著異於常人的決定。

不過,有時候,這位不苟言笑的凌厲首富,也會展現出細心且溫情的一面。

2008年,任霆結婚之前,邀請了陳天橋。當時任霆級別並不高,周圍的同事都說,橋哥不會出來的。婚禮當日,任霆和夫人在門口迎接客人,陳天橋的助理帶著禮物前來送上了祝福。任霆心裡想,禮物到了,人應該就不來了吧。

“結果,婚禮進行到新郎、新娘入場的時候,橋哥來了,家裡現在還有當時的VCR,我那個時候真的太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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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作滿天星

陳天橋鍛造了盛大的靈魂,他所留下的鮮明的個人印記,影響既深且遠。

如前所述,和騰訊的“南極圈”、百度的“百老匯”一樣,盛大離職員工也有自己的專屬代號——“盛鬥士”,諧音“聖鬥士”則是日本漫畫家車田正美《聖鬥士星矢》中維護大地正義與和平的戰士,一個兼具俠義精神與鋼鐵意志的神話人物。20年來,從盛大陸續出走的員工已經超過兩萬人。

這個中國互聯網界“黃埔軍校”,“培育”出了阿里張勇、騰訊姚曉光、趣頭條譚思亮、快播王欣、UCloud季昕華、七牛雲許式偉等無數風雲人物。目前盛鬥士們已在不同領域開枝散葉。據不完全統計,截至2018年年中,盛大系創業者創立的企業已超過280家,其中包括WiFi萬能鑰匙、UCloud、雲知聲這樣的獨角獸企業。

凌海是2012年從盛大離職的。離開後,老同事之間依舊保持著聯繫,但在很多事情的協同上,點對點的溝通,效率太低。創業後事務纏身的凌海突發奇想:不如辦個聚會,把大家聚在一起聊。“沒想到反響非常好,第一次聚會就來了500多人,2017年那次更是聚集了2300多人。”

2017年7月30日,手握召集令的“盛鬥士”們從五湖四海趕來。也是在這一天,“消失”多年的陳天橋,通過視頻連線的方式出現在大家面前,並深入談及出售盛大遊戲的心路歷程。

“在我的人生當中,很少有‘後悔’、‘不知道怎麼看’這樣的情況,但賣出盛大遊戲這件事,過去幾年,確實會時不時地重新跳到我腦海來,反省自己是不是對的。賣掉盛大的所有運營業務,轉型全球投資,我並不後悔。一個人不會沒有不後悔的事情,但是我和別人的不同是,我把後悔的時間更多地往前看。”44歲的陳天橋此時已兩鬢斑白,他正全身心致力於腦科學研究。

過去,陳天橋對早前這段突然“隱退”的歷史從未作過任何公開解釋,盛鬥士們心中一直埋藏著遺憾與不甘。

2011年的一天,陳天橋突然找到凌海,對他說,他想把公司賣掉。

“當時我非常意外。陳天橋就是催生我奮鬥的原動力。我說,你不願意幹了的話,那我也走了算了。”凌海回憶說。

任霆則是在他度過了整個青春歲月的盛大舊址——碧波路690號聽到這個消息的。

“4樓的會議室裡,橋哥召集我們幾個人,開了個電話會議,表達了轉讓公司的意願。他說,在座的各位,都是和我一起打江山出來的,你們一定不能做對不起盛大遊戲的事。這句話,我到現在還記得很牢,盛大遊戲就像是橋哥的一個孩子。”

任霆留下來了,他說他要繼續呵護這個孩子。

凌海離開了,他的身上有著顯然的陳天橋的影子。

從盛大離開後,凌海先是做了一個社區,這也是最早期時,盛大未能繼續下去的嘗試。2015年,凌海再次投身遊戲行業,於2015年成立蝴蝶互動,聚焦H5遊戲。“其實我做H5的思路也是學橋哥的個性,當時沒有人看好這個領域,但我看到了這個產業的未來,所以我就做了。”

在老盛大人、UCloud創始人季昕華看來,盛大之前是中國互聯網的一面旗幟,甚至2009~2011年又衝上一個小高峰,從遊戲業務拓展到了其他業務,比如視頻、旅遊、雲、支付等,佈局很廣,但2011年之後,業務整體下滑,最核心的原因是,陳天橋身體不好,到國外治病去了。“創始人不在,公司發展就有些困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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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天橋。攝影:鄧攀


就《中國企業家》記者接觸,盛鬥士們大都無比懷念過去共同奮戰的日子。很多人飽含情感地說,如果老盛大人再振臂一呼,大家都會回來的。

此前盛大的工作流程中,有一項叫“不同意,但繼續”。凌海認為,這個被忽視的細節體現了盛大人的基因。“我們允許挑戰權威,不管流程是誰發起的,最後誰會看到,流程中每個人都可以表達自己的觀點,但又注重高效,尊重他人。不能像國營單位,其中一個人不同意,擱置後就石沉大海了。”

“開放”這一點也正是盛大創新院的特質。

2008年,盛大創新院成立。陳天橋胞弟、同樣也是技術創新派高手的陳大年擔任院長。

在陳大年的召集下,全國各地最頂尖工程師被邀請到這裡,盛大為他們提供了彼時被認為是最好的辦公環境,以及極高自由度的思維碰撞的舞臺。

在上海華佗路和達爾文路相交的那棟樓裡,你可以輕易找到像潘愛民、樊一鵬這樣大神級的人物,也可以探索當時互聯網行業最前沿的技術與創新成果。

具體而言,很多技術大牛是由盛大創新院副院長郭忠祥一個個去談、一個個力邀而來的。

國內知名程序員、前盛大創新院高級研究員霍炬在接受《中國企業家》記者採訪時回憶說,陳大年當時也親自面談了很多人,“大家都能感受到創新院的真誠,是認真想實現一些東西的,也就願意加入”。

霍炬為此曾寫過一篇文章《盛大創新院往事》。他說,那是他工作之後,整個狀態最接近大學時期的日子,每天專心做自己的事,除了技術,不用太考慮別的,生活過得單純而快樂。

彼時,除了團隊帶項目加入,員工也可以自由立項,經過計委會評審投票表決後成立項目組。計委會通常由陳大年和郭忠祥主持。霍炬曾經觀察過,一般在計委會上,陳大年都會讓別人先發言,自己最後說意見,表決也通常是尊重大家的決定。

陳大年主持創新院期間,先後設立了超過50個項目,孵化出了Everbox(盛大網盤)、WiFi萬能鑰匙、WebOS、麥庫筆記等多款明星產品,涵蓋雲計算、語音識別、大數據、搜索等多個領域。據統計,這些項目中跑出了30多家創業公司,早在2016年時,盛大系的項目總估值就已超過300億元。

與盛大一樣,盛大創新院在業界也曾是個神奇的存在,各種疑惑與討論一度頗多。其中一個問題便是,這個曾經被認為已站在中國互聯網之巔的創新組織,何以會如此迅速地褪去光環?

“一切隨緣。我本就是個程序員,做啥都高興。”陳大年在和《中國企業家》記者談到早年盛大創業往事時稱,自己這些年身體不太好,記憶也差了,有些事情的確不太記得了。

陳大年自2007年既已退出遊戲業務,後來主持盛大創新院,再後來力撐創新院孵化的項目WiFi萬能鑰匙獨立發展,出任董事長兼CEO至今,致力於“為全世界人民提供免費上網服務”。

相較哥哥陳天橋,陳大年遠要活躍得多。不過已公開並獲確認的消息是,此陳氏二兄弟患有同一種疾病,嚴重時呼吸困難,有一種瀕死感。

當然,這絕不是問題的全部。

2014年,盛大創新院解散。這些心懷夢想的工程師及創業者,像之前、之後所有的“盛鬥士”們一樣,從五湖四海來,到五湖四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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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路何往?

賭局總有輸贏。

全力下注“中國網絡迪士尼”,陳天橋最終未能複製《傳奇》式成功。盛大自此進入外界口中的“沒落期”。

2012年,盛大高層人事變動不斷,譚群釗、李瑜等一批高管陸續出走。行業也在漸變,端遊市場走向衰落,移動端突圍長路漫漫,盛大業績顯著下滑。

盛大遊戲私有化塵埃落定後,一個無甚江湖大名的董事長王佶,以勝利者的姿態登場。

除個人風格迥異之外,王佶與陳天橋的最大不同在於,說到底,他的角色更接近於職業經理人而非創業者。

陳玉林曾在2012年離開盛大,王佶出任董事長後,他受邀迴歸。自2016年下半年開始,多位“盛鬥士”重回盛大,其中包括目前COO唐彥文、副總裁譚雁峰、工作室總經理葉堅等。

“陳天橋是狂風暴雨般的風格,推著盛大前進,這在公司剛起步的階段是可以的;如今盛大已經走過20年,揹負了這麼多品牌與榮譽的負擔,王佶決定採用另一種戰略,像和風細雨一般,慢慢跟著盛大走。”陳玉林對《中國企業家》記者說。

在轉型移動互聯網的背景下,盛大遊戲相繼推出《傳奇世界手遊》(同名端遊IP改編)、《神無月》、《光明勇士》等手遊,情況逐漸好轉,業績增長實現三連跳,但這一數字距離行業頭部仍有距離。


重磅丨盛大遊戲的後陳天橋時代

《中國企業家》根據公開資料整理


遊戲行業大環境已發生鉅變,特別是進入2018年,行業集中度提高,政策進入強監管週期,人口紅利也已逐漸封頂。

盛大遊戲副總裁譚雁峰負責發行體系及戰略發展體系部分業務。他清晰地感覺到,遊戲行業產能在過去兩年內明顯下降。“現在手遊的研發週期在拉長,成本在提高,5年前,一款頭部遊戲的研發成本在一兩千萬左右,但現在的投入資金可能需要過億。研發週期的拉長,也導致行業內出現爆款的週期越來越長。”

融入世紀華通後的盛大遊戲,已走到關鍵時期。

併購盛大遊戲獲證監會通過,意味著世紀華通將成為“A股遊戲第一股”。完成補充披露後,王佶預計並表時間將在今年4月份。並表後,世紀華通的體量將超過A股行業第二及第三名的總和,直逼騰訊、網易。

面對與同業巨頭的差距,昔日遊戲霸主如何重返舞臺中央?盛大遊戲已祭出一套組合拳,其中包括精品化策略、投入二次元遊戲領域、出海佈局以及建立戰略同盟。

這家老牌遊戲公司正在悄悄發生著一些改變。比如,邀請“101錦鯉”楊超越擔任遊戲代言人;比如,公司放眼放去,清一色的年輕面孔;再比如,二次元遊戲也與《傳奇》的打打殺殺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種風格。

以國內最大的二次元平臺bilibili在美國上市為標誌,二次元已經從所謂的小眾走向主流市場。

譚雁峰對《中國企業家》記者表示,盛大遊戲著力投入二次元市場,是基於多方面因素的考量,近年來,《陰陽師》《FGO》等成功的二次元作品受到越來越多人的歡迎,盛大遊戲也看好這個增速較快的上行市場。

對盛大來說,這或許是一個揚長避短的領域。二次元品類並非依賴流量,而是通過產品及口碑擴散到更多用戶。“盛大遊戲本身沒有大的流量平臺加持,而且相對而言,更擅長做內容和營銷,這就特別適合二次元產品。”譚雁峰說。

圍繞二次元遊戲,盛大遊戲在2018年7月專門發佈了一個全新子品牌“i次元”,意在加碼年輕用戶市場。據譚雁峰介紹,“i次元”在產業鏈的各個環節都有佈局,包括投資研發團隊,從IP到CP,再到平臺及流量入口等環節。

值得一提的是2018年6月盛大遊戲對大鵝文化A輪1億元的投資。大鵝文化成立於2017年3月,這家新興公司以“遊戲主播經紀+MCN機構”為定位,計劃搭建一個涵蓋遊戲KOL簽約、培養包裝、內容產出、推廣分發在內的娛樂體系。

經過一段時間的運營,譚雁峰發現,二次元區別於其他品類遊戲的最大的特點是,用戶多數“為愛付費”,因為對立繪、劇情、音樂甚至是配音的喜歡,用戶就願意為其付費,“這樣的話,一個很明顯的變化就是,這種付費行為是持續且具有很高綜合度的”。

出海是盛大遊戲另一破局之策。

2017年2月,世紀華通正式收購點點互動(FunPlus)。經過多年摸索,點點互動已在海外站穩第一梯隊。2018年4月起,點點互動持續上榜中國發行商出海收入榜前兩位。據市場調研機構App Annie統計的2018年全年中國發行商出海iOS及Google Play綜合收入榜單,點點互動位列第一,次之則是IGG和網易。

盛大遊戲的影響力體現在國內及亞太地區,而點點互動在歐美市場表現強勢,王佶希望未來兩者能夠產生強協同效應,形成全球化發行矩陣。

但遊戲產業時評人張書樂認為,僅靠海外市場份額,要做中國遊戲行業的第三極,並不夠有力,盛大還需要在國內實現領軍。

國內市場,盛大遊戲正在發起建立戰略同盟。除了與三七互娛、愷英網絡已形成戰略合作外,2018年2月,盛大遊戲將騰訊拉入陣營,引發行業關注。

騰訊在遊戲行業一直落子頗多,但對盛大遊戲這筆高達30億元的入股,在騰訊的投資版圖中依舊屬於重磅。據接近騰訊這一交易的人士此前向財新透露,騰訊看中的是盛大遊戲在人才、研發流程和IP上的積累。

張書樂認為,對於盛大遊戲來說,當下最大的風險不是沒有好產品,而是好產品能否有更好的渠道去推動;除了海外渠道是實現快速突圍的一個撬棒外,在國內,騰訊的戰略入股則將形成另一個入口。

盛大前總裁凌海感覺到,現在王佶的團隊和陳天橋時期的思路完全不一樣。“如果是我們那個時代,盛大可能不會與騰訊合作。但現在,王佶把盛大做內容的優點,嫁接到了騰訊的平臺上,這就是今天的盛大。”

事實上,在遊戲行業整體增速放緩的情況下,外界更關心的是,盛大遊戲能否兌現3年75億元的業績承諾。

王佶就此對《中國企業家》記者表示,公司2018年未經審計淨利潤已經超過了22億元,達到了業績承諾。“以2018年的情況來看,我們完成2019年、2020年的業績應該也不會有問題。我們肯定是有把握的。”

遊戲行業正在經歷一系列劇烈的變化,從消費群體口味,到政策環境皆是如此,騰訊和網易也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增速放緩,在此背景下如何做出調整,是盛大遊戲當前面臨的最重要的一個挑戰。

老盛大人、UCloud創始人季昕華認為,對於盛大遊戲,要從兩方面看,從收入規模看,現在比陳天橋時代還要大,但從市場份額看,確確實實已今非昔比。

一位要求匿名的國內知名互聯網工程師,長期關注中國互聯網發展。在他看來,盛大的時代已經過去,未來盛大遊戲在國內同業中的位次,上限也就是緊跟騰訊、網易,排至前三,“實話說,能夠排到前十就已經不錯了”。

2月27日晚間,世紀華通發佈業績快報,在與盛大遊戲並表前,世紀華通2018年實現營收80.74億元,同比增長131.29%。截至本文發稿,世紀華通總市值為444.5億元。

前中國首富悄然轉身、數年創紀錄股權爭奪、昔日網遊鼻祖捲土重來,這一切都為盛大遊戲的故事增添了傳奇色彩。

商業之外,遊戲裡亦有一代人的青春記憶。

雖然早年在網吧裡打打殺殺的日子已一去不返,當年玩《傳奇》的少年,面龐已不再稚嫩。但恰如一位受訪者所說,時光雖匆匆,“但17年前那場在遊戲上持續了半個月的網戀,經常會恍惚間又重回午後的夢中”。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這是陳天橋喜歡的一句佛家經典。當初對退出決定極為不滿的凌海,在看到當下陳天橋在腦科學研究上的傑出成果後,也終於釋然。

20年間,陳天橋如孤膽英雄,東征西討,曾建起一座遊戲帝國;也曾誤判時勢,貽誤戰機,事業墜入谷底。盛大之浮沉跌宕,乃至王座易主,此間寫滿悲欣交集。

盛大的興衰起落,與大時代同頻共振,是具體而微的中國互聯網發展史。

英雄隱退,盛大何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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