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識28年:李敖其人其事【鳳凰網評:關於李敖最詳實的一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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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昕

李昕,1982 年畢業於武漢大學中文系。曾擔任人民文學出版社社長助理兼編輯室主任,香港三聯書店總編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總編輯,現已退休。作者1989年開始與李敖建立聯繫,先後為李敖出版《獨白下的傳統》《北京法源寺》《李敖自傳與回憶》等十餘部著作。2009年,為李敖的兒子李戡出版《李戡戡亂記》。退休後出版《李敖登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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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說大話只是他的一種營銷自己的策略,比如他為《獨白下的傳統》做的廣告,說五百年來寫白話文的前三名是李敖,李敖,李敖。這個方法奏效,圖書出版第一天,就脫銷了,馬上重印,和這個廣告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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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吹牛說大話,有時只是一種玩笑,李敖是個好開玩笑的人,你不能把他的話句句當真。

比如他說:“我生平有兩大遺憾:一是,我無法找到像李敖這樣精彩的人做我的朋友;二是,我無法坐在臺下聽李敖精彩的演說。”“當我要找我崇拜的人的時候,我就照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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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我帶著三聯的兩個年輕編輯去家裡看他,他問人家,去沒去過臺灣故宮?兩人說昨天去過了。李敖就說,那你們明天可以打道回府。因為臺灣一共兩件國寶,一件是故宮,另一件就是我。你們現在都看到了,可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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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和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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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新組建生活書店,他說可以把他的大全集80卷都交給我出版。他怎麼向我推銷自己呢?他說,中國現代作家學者,100年以後,有幾個人能留下來?魯迅算一個,胡適算一個,我算半個。你出版我的書,100年以後,還是站得住的,出別人的書,就難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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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時的李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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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叛朋友,侵吞朋友財產,這個罪名對於李敖的殺傷力最大。指的是導致李敖第二次坐牢的一場官司(1980年)。老朋友蕭孟能控告他背信侵吞財產。蕭到南美去,準備移民,把自己的兩套房產和一些字畫交給李敖代為保管。結果他三個月就回來了,發現李敖扣留了他的財產不予歸還,就告上法庭。

其實李敖是為蕭孟能的結髮妻子朱婉堅打抱不平。李敖和蕭孟能、朱婉堅三個人曾經一起同甘共苦創辦文星書店,有多年患難之交。現在蕭孟能要移民,是因為另有新歡,藉此甩掉結髮妻子朱婉堅,準備捲包而走。李敖覺得這樣對朱婉堅太不公平。他認為蕭孟能的財產,至少應該留一部分給朱婉堅。蕭孟能留下的財產,有字畫和房產。字畫,原本就是給李敖抵債的,不能再算是蕭的財產。兩套房產,李敖想轉移給朱婉堅。可是當時有一套房子,按揭只交了一半。李敖當時正在和胡因夢談戀愛,就和胡商量,先把這套房產轉移到胡因夢名下。以胡的名義把房款付清,然後再轉給朱婉堅。這時蕭孟能回來了,要拿回這個房子,李敖說,我已經替你還清了一半房款,你要拿回去,錢要還給我。但蕭不肯,就告了李敖。

最後李敖被判刑6個月。原本這個官司李敖是不可能輸掉的。輸掉的原因就在於國民黨藉機打壓李敖。這時(1980年)正是臺灣解嚴之前社會動盪時期,黨外要求民主的運動風起雲湧。此時李敖也申請到一本牌照,出版《千秋評論》雜誌。國民黨害怕李敖為民運呼風喚雨,於是封殺他。當然李敖輸掉官司,和胡因夢做了偽證有關。胡因夢她迫於國民黨的壓力(不讓她演戲),幫助蕭孟能做了偽證,說李敖要把蕭的房子給她。這件事導致李敖和胡因夢離婚。

這場官司,臺北高級法院1988年曾經撤銷原判,給李敖平反。國民黨中央日報也發了報道。從此真相大白,大家都知道李敖是被冤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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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北最高法院平反李敖案判決書六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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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臺灣歷史學家許倬雲在中國大陸出版的一本回憶錄又提到李敖背信侵吞朋友財產。李敖又和許打了一場官司。法院判決許賠償李敖200萬臺幣並公開道歉。事後我問過李敖先生,這個官司最後是什麼結果?李敖告訴我,許倬雲後來向他尋求私下和解,支付給他的賠償款還不止於200萬臺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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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這件事,中國大陸的許多讀者至今不明真相。原因是受到某些採訪蕭孟能的文章的影響。蕭孟能為了躲避官司,晚年流亡大陸,對採訪者講了些一面之詞。採訪者寫文章,不做調查核實,公然發表誣陷李敖的文字,是極不嚴肅的行為。李敖原本也可以像起訴許倬雲一樣,在內地追究傳播不實之詞的文章作者和出版社的責任,但是他沒有這樣做,因為他是非常高傲的人,不想失掉自己的身份。許倬雲是他的老師輩人物,李敖當然不能容忍其胡說。但是內地的那些無名作者,他實在沒有放在眼裡,因為他們不配作為自己的對手。

我問他,許倬雲說你出賣朋友,你告他誹謗,讓他賠償200萬,為什麼大陸上有人說同樣的話,你不告他們?他回答,“貓是抓老鼠的,不抓蟑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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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出獄後,為了報復蕭孟能,他接連三次狀告蕭孟能,為此蕭兩次坐牢,但是他的報仇其實也有限度,是講分寸的。對蕭孟能,他並沒有趕盡殺絕,只是要蕭孟能和他一樣,也坐滿6個月的牢房,就算扯平。但是告了兩次,法院雖然都判蕭坐牢,但是判得較輕,加起來兩次只坐牢五個月零20天,所以李敖又告第三次。這時他在法庭上遇到蕭,還說,“只要你再坐10天,將來你死了,我就買一個金棺材送給你。”但是蕭沒有選擇再次坐牢贖罪,第三次宣判之前,他逃離臺灣,成了通緝犯,從此沒敢再回臺灣。2004年死於上海。為了逃避10天的牢獄,竟然終身流亡在外,客死他鄉。這個結果,也不是李敖所期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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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在當局的高壓之下,李敖被長期封殺,有90多本書被先後查禁,但是他被禁了還出,屢禁屢出,這是需要膽量的。因為每出一書其實都冒著坐牢的風險。除此之外,其實他也有被暗殺的風險,國民黨當時製造過暗殺不同政見者的案件,這是世人皆知的,而李敖的家裡當年就曾經被安裝過竊聽器,以至於多年以後,他在家中生活,腰裡還掛著三件寶貝:相機、軍刀和高壓電槍,時時想到需要防身。

直到今天,他反臺獨,也還是有人威脅他,給他兩次寄恐嚇郵件。先是寄來一包鮮血,再是寄來子彈。然而他的對策是公開到電視上向對方喊話,請人家寄炸彈來!對方於是不敢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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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腰間的三件寶:相機、軍刀、高壓電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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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他說,我在大陸不出版你的《大江大海騙了你》,是因為龍應臺的《大江大海:1949》也沒有出,你的書批判龍應臺,總需要有靶子呀。他馬上說,你認識杜林嗎?你讀過杜林的書嗎?那你們為什麼要出版恩格斯的《反杜林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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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和他批評龍應臺的著作《大江大海騙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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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霸”是李敖自創的一個詞,與惡霸相對。行善到了霸道的地步。他身上有一點中國傳統文人的江湖義氣。

比如他看到自己的老師、臺大教授殷海光臉色不好,就強迫性地逼著殷海光去醫院看病,霸道得不容分說,讓老師跟著他走,做檢查,一查就查出胃癌。後來給老師治病,他全部買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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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他打抱不平,不能不提蘇榮泉的被害的事。蘇這個人我認識,他跟隨李敖多年,是李的小兄弟之一。他後來離開李敖自己去做信貸生意。因為這種生意有時要和黑社會打交道,他覺得自己不安全,就去上保險,分別在8個保險公司上了鉅額保險。結果真的因為發生商業糾紛,他在泰國旅遊的時候被槍殺。他的家屬向保險公司索賠,8個保險公司建立攻守同盟,理也不理,信都不回,家屬無奈,只得向李敖求助。李敖出面和8家保險公司交涉,採用各個擊破的辦法,一共索回賠償款2億3千萬臺幣(相當於人民幣5000多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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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企業家辜振甫,他是跨越商政兩屆的知名人物。後來做過臺灣的海基會會長,汪辜會談的辜就是他。此人本是臺灣鉅富,卻偏偏虧待了他的大舅子一家人。辜振甫夫人嚴倬雲的哥哥嚴僑是李敖的中學老師,嚴僑50年代因為涉嫌共產黨被國民黨抓進監獄,嚴僑的夫人向辜振甫求助,竟被拒之門外,於是她只能去給外國人當保姆。對此事李敖看不過,就找茬和辜打官司。他買了辜的公司股票,發現辜的公司有違規操作,於是向辜振甫和公司股東致函,揚言要法庭相見。辜振甫自知理虧,想要息事寧人,於是給了李敖一筆賠償金,李敖則在第一時間將拿到的錢給了嚴師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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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因夢在蕭孟能案中作偽證,他曾表示可以原諒,因為能體會胡在當時所遭受的壓力。他對胡因夢也沒有“恩斷義絕”,還在胡50大壽時送去50朵玫瑰。胡60歲時,他還要再送60朵玫瑰,可惜那時胡因夢來了大陸,他找不到人,於是在微博裡感嘆說,因為“雲深不知處”,玫瑰送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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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與胡因夢

本文根據李昕2016年11月在《李敖登陸記》新書發佈會上的講話節選整理,全部講話內容刊登於微信公眾號“編余閒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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