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
劉孝廉【指舉人】，能記前身事【前生的經歷】。與先文賁兄為同年，嘗歷歷【分明的樣子。】言之。一世為搢紳【語出《莊子·天下》，也作“薦紳”、“縉紳”，插笏於帶間。古時仕宦垂紳（大帶）搢笏，因以指稱士大夫】，行多玷【過失，缺點】。六十二歲而歿。初見冥王，待以鄉先生【後世多指辭官鄉居有德望的士大夫】禮，賜坐，飲以茶。覷【窺視】冥王盞中，茶色清徹；己盞中，濁如醪【láo，未過濾的酒，濁酒】。暗疑迷魂湯【迷信傳說，人死後服過迷魂湯，即盡忘生前之事】得勿此耶？乘冥王他顧，以盞就【接近，靠近】案角瀉之，偽為盡者【假裝喝完了】。
俄頃稽【核查】前生惡錄【迷信傳說中陰司記載世人生平惡行的簿籍】，怒命群鬼捽【zuó，揪，抓】下，罰作馬。即有厲鬼縶【zhí，捆，束縛】去。行至一家，門限【門檻】甚高，不可逾【跨過】。方趦趄【zī jū，想前進又不敢前進的樣子。形容疑懼不決，猶豫觀望】間，鬼力楚【用力抽打。楚，牡荊製作的刑杖；這裡作動詞用】之，痛甚而蹶【昏倒】。自顧，則身已在櫪【馬房】下矣。但【只】聞人曰：“驪馬【黑馬】生駒【小馬，兩歲以下的馬】矣，牡【雄的】也。”心甚明瞭，但不能言。覺大餒【飢餓】，不得已，就牝馬【pìn，母馬，雌馬】求乳。逾四五年間，體修偉。甚畏撻【用鞭棍等打】楚，見鞭則懼而逸【奔跑】。主人騎，必覆【蓋】障泥【馬韉兩旁下垂至馬腹的障幅，用以遮避泥土】，緩轡【pèì，駕馭牲口用的韁繩】徐徐，猶不甚【禁不住】苦；惟奴僕圉人【本週代養馬官，這裡指馬伕】，不加韉裝【鞍、韉之類騎具。韉，鞍下軟墊】以行，兩踝夾擊，痛徹心腑。於是憤甚，三日不食，遂死。
至冥司，冥王查其罰限未滿，責其規避【蓄意逃避。規，計謀】，剝其皮革，罰為犬。意懊喪【懊惱沮喪】不欲行。群鬼亂撻【打】之，痛極而竄於野。自念不如死，憤投絕壁，顛【倒下】莫能起。自顧【看自己】則身伏竇【孔，洞】中，牝犬舐【以舌舔物】而腓字【愛撫餵養。《詩·大雅·生民》：“牛羊腓字之。”腓，遮庇。字，哺乳】之，乃知身已復生於人世矣。稍長，見便液亦知穢【汙穢】，然嗅之而香，但立念不食耳。為犬經年，常忿欲死，又恐罪其規避。而主人又豢養【huàn，餵養】不肯戮。乃故齧主人脫股肉，主人怒，杖殺之。
冥王鞫狀【jū，審問其罪狀】，怒其狂猘【zhì，狂犬】，笞【用杖鞭打】數百，俾【使】作蛇。囚於幽室，暗不見天。悶甚，緣壁而上，穴屋而出。自視則身伏茂草，居然蛇矣。遂矢【通“誓”，發誓】志不殘生類，飢吞木實。積年餘，每思自盡不可，害人而死又不可，欲求一善死之策而未得也。一日臥草中，聞車過，遽【迅速】出當路，車馳壓之，斷為兩。
冥王訝【詫異，感到意外】其速至，因蒲伏【通匍匐】自剖【表白、辯解】。冥王以無罪見【表被動】殺原之，準其滿限【服罪期滿。限，指輪迴的限期】復為人，是【這】為劉公。公生而能言，文章書史，過輒成誦【看過就能背誦】。辛酉舉【推舉為】孝廉。每勸人：乘馬必厚其障泥；股夾之刑，勝【超過】於鞭楚也。
異史氏曰：“毛角之儔【披毛戴角之類，指獸類。儔，群、類】，乃【竟然】有王公大人在其中。所以然者，王公大人之內，原未必無毛角者在其中也。故賤者為善，如求花而種其樹；貴者為善，如已花而培其本：種者可大，培者可久。不然，且將負鹽車【駕鹽車，把馬駕重載。負，應作“服”；主駕（駕轅）為服】，受羈馽【受束縛控制羈，馬籠頭。馽zhí，同縶；為了步調習整，連結馬前足的繩索】，與之為馬。不然，且將啖便液，受烹割，與之為犬。又不然，且將披鱗介，葬鶴鸛【葬身鶴、鸛之腹。鶴、鸛常捕蛇為食】，與之為蛇。”
閱讀更多 含笑小友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