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枯木怪石圖”在香港佳士得賣了四億六千萬,遺珍在人間

蘇東坡“枯木怪石圖”在香港佳士得賣了四億六千萬,遺珍在人間

2018年12月17日

張傳倫

是遺珍,也是遺愛。

今晨當我寫下這個標題時,心生歡喜。

因我此刻徜徉在海口萬綠園,此園綠植繁茂,蔚然深秀,又豈一句“萬綠”了得,環滁皆“綠”也!

蘇東坡“枯木怪石圖”在香港佳士得賣了四億六千萬,遺珍在人間

海口萬綠園一角

十二月冬季的海南是綠意的海南、詩意的海南,不由得憶及詩、憶及詩人、大詩人,最憶是東坡!不由得思緒綿邈,目盡碧濤……

想到九百多年前的蘇東坡,浮桴南海,倚檣太息,他早已諳盡貶謫的滋味。

蘇東坡“枯木怪石圖”在香港佳士得賣了四億六千萬,遺珍在人間

範曾先生畫東坡像

垂老天荒之於東坡,未必淒涼孤寂。流放之地的儋州對東坡而言,竟亦很快親近如鄉梓故土。

蘇東坡“枯木怪石圖”在香港佳士得賣了四億六千萬,遺珍在人間

儋州的東坡書院

“他年誰做與地誌,海南萬里真吾鄉。”東坡不僅“不辭長做嶺南人”,索性改了地圖戶籍,乾脆做個海南人吧,那不是詩人靈魂的安頓,而是逸情浩瀚空海之上的不盡詩思。

此刻我心靈的芳址和地理的距離,離蘇東坡很近很近,海口到儋州,高速三個小時就到了,那裡有蘇東坡自己設計搭建的檳榔庵。

“問汝平生事業,黃州、惠州,儋州。”

東坡深刻的“三州”情結,最為沉鬱蒼茫的徹悟、覺醒之地無疑是在儋州。

東坡於儋州及在人生的最後居停之所——常州,都曾賦詩作文寫書法,唯獨沒有畫畫,沒有畫他千古不朽的極品文人畫,極品的價值全在於一個字“怪”,怪石怪木怪構圖,管你看懂看不懂。

東坡先生心順氣爽時,會教你如何欣賞文人畫,提高你的欣賞能力,教你看畫不為形所役,“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

蘇東坡無意以怪取勝,無須炫世驚人。他不需要這些,就連他至今傳世的“瀟湘怪石圖”、“枯木怪石圖”的名稱也是後人取的,冠之以:“怪”,起東坡於地下視之,他老人家未必首肯。

石,為東坡深愛之物,其於石文化的偉大貢獻,乃是推出了“醜石”論,意境、氣韻遠勝“拜石為丈”的米顛,“皺、透、漏、瘦”賞石四要素,終歸比不上“醜”的精神內蘊。

北宋是吾華傳統文化最為輝煌的時代,蘇、米聚於一朝,是兩公之幸,更其故國文化之幸。

哪怕是蘇、米之間發生的些微交集,未嘗不是文化長河永遠喧騰的浪花,文明聖殿長明的燈火,燭照古今,直達人心。米元章振迅天真,若言狷介不羈,顛狂無過米元章,徽宗都拿他沒輒,朝野文士,他最在乎的是蘇東坡對他的認知若何。

蘇東坡“枯木怪石圖”在香港佳士得賣了四億六千萬,遺珍在人間

米顛拜石圖

一日元章問東坡:“世人皆謂我顛狂,吾兄以為如何!”東坡答之:“吾從眾。”此語妙甚,元章默然有所悟。

“揚州八怪”,其最怪之者無過於鄭燮,這位板橋道人卻最是服膺東坡的“醜石”論,與之桴鼓相應,且加以發揮,大意是:石醜之極也,始入雄奇之境。

清人,及至晚清之季的古玩字畫商人的眼光都不俗,先是著名收藏家方雨樓購入蘇東坡的這兩幅“怪石圖”,這相當了不起,當時傳世蘇畫也就三幅,私家一人,天下三分得其二。但他藏之未久,為吳佩孚的秘書白堅夫雙雙納入私囊,藏之篋衍,初不欲人知。民初軍閥混戰,年景凋敝,堅乃一介文士,難免手頭拮据,欲售此“枯木怪石圖”與張珩,珩字蔥玉,大鑒賞家且雄於資金,世傳其一夜豪賭,輸掉滬濱一條街,眉頭不微蹙,此君何等角色,可以想見。

一九七零年代,國家成立書畫四人巡迴鑑定小組,徐邦達、謝稚柳、啟功、劉久庵四老每一提及蔥玉眼力之高明,玄鑑精微,無不嘖嘖稱奇,嘆為絕世英才,一時無兩。

張珩在《木雁齋書畫鑑賞筆記.繪畫一》中記洽購“枯木怪石圖”:“此圖純以筆墨趣味勝,若以法度揆之,則失矣。此方雨樓從濟寧購得後乃入白堅夫手。餘曾許以九千金,堅不允,尋攜去日本,阿部氏以萬餘得去。”

張珩文中所指九千金,是為銀元“袁大頭”九千塊,白堅夫僅以所差千餘元售之日人,誠憾事無疑,乃因自此七八十年間,無人再見此畫,鑑定四老曾親涉東瀛,面阿部氏人,其人一口咬定此畫早已毀於戰火……

四老將信將疑,也只能從珂羅版一窺“枯木怪石圖”。

時至2018年11月,“明珠久伏淵”,盛世浮出水面。

“枯木怪石圖”終於驚現於香港佳士得拍賣場。起拍價為三億五千萬港元,事先賣家阿部氏人提出一條件:將競購此畫的保證金提高至一億六千萬港元,此乃古今中外拍賣史上最高保證金,此畫經多位買家十一輪競價,不負眾望,落槌價四億一千萬,例加佣金成交價為四億六千二百六十港元,換算成人民幣是四億一千萬。

此價並不甚高,物超所值,買家至少是一舉兩得,真可謂珠聯璧合,即得蘇軾畫又獲米芾字。

蘇東坡“枯木怪石圖”在香港佳士得賣了四億六千萬,遺珍在人間

蘇東坡《枯木怪石圖》

蘇東坡“枯木怪石圖”在香港佳士得賣了四億六千萬,遺珍在人間

米芾書“芾次韻”

行文至此,需要簡介此畫之大略如下:

北宋年間,東坡畫“枯木怪石圖”,時在徐州太守任上。

畫長26.3Ⅹ50Cm,畫連題跋26.3x185.5Cm,全卷連裱共長27.2X543Cm。

劉良佐、米芾、俞希魯、郭淐題跋。鑑藏印共41枚。為日本阿部房次郎爽籟館舊藏。

所畫題材一木一石,附之以小竹點綴,右木鹿角狀,左石如巨蚌。

右木作鹿角狀的枯樹無葉,隱喻著畫家懷才不遇而又不甘流俗的心緒。石畫成巨蚌,顯然是東坡的發明,皴法奇特,有似舒展開來的結索皴,線條旋轉,圓融而周至。石左側上下兩叢小竹分外勁健,富有彈性,象徵著畫家昂揚不屈的精神風貌。

徐邦達在《古畫過眼要錄》,關於此圖用筆用墨及題詠論道:

“東坡以書法餘事作畫,此圖樹石以枯筆為勾皴,不拘泥於形式。小竹出石旁,蕭疏幾筆,亦不甚作意。圖贈馮道士,其人無考。馮示劉良佐,良佐為題詩後接紙上。更後米芾書和韻詩,以尖筆作字,鋒芒畢露,均為真跡無疑。書畫紙接縫處,有南宋王厚之順伯鈐印。蘇畫傳世真跡,僅見此一件,劉良佐其人無考。”

徐記誠方家之言,然過於簡略,鈐印非順伯一章,有四十一枚之多。至若幫手的題記亦不止劉良佐、米芾二人,當以米書最為珍貴。

此畫拍出後,世論紛紛,業內太多人士論及畫左之米書,均以題跋目之,我以為並不準確。

米書內容實是與蘇畫毫不相關的一幅書法作品,厥為元章真跡,雖附之於卷側,實為米芾獨立之書,不可以題跋視之。雖然劉良佐題跋中有約米芾共賦之語,劉良佐此人宋史不傳,名不見經傳,身份殊為可疑,劉良佐題跋之目的,只有一個,即是將米芾的一件完全與蘇東坡“枯木怪石圖”無任何關聯的書法作品,硬說成題跋。

可以細閱細味米芾的“題跋”:

“芾次韻:四十誰雲是,三年不製衣。貧如世路險,老學道心微。已是致身晚,何妨知我稀。欣逢風雅伴,歲晏未言歸。”

讀罷,不難知曉文中無一字談及“枯木怪石圖”。

不妨再說得明白點,是不知何年何月何方一雅士得蘇畫一幅將欲裝裱成一手卷,手頭正有米書一幅,手卷裝裱方式有其特殊性,講究前後有幫手,前跋後拖尾。

蘇畫配米字,最是相得益彰,此位雅士深許蘇畫為主要、為首席,“蘇、黃、米、蔡”也是蘇為先,故以米字襯之,且借劉良佐之題,謬託為題跋,真真多此一舉。

何為題跋,是指跋者特為某一書畫作品專事而題寫之文字,必以所題之物像相互扣合才對,據我數番細閱米芾所寫這四十三字,確無一字提及蘇東坡,亦無一字論及此畫,若非要說什麼雖未寫明,當有暗喻,如此之說不唯牽強,更亦臆測。

但是,必須強調指出,“枯木怪石圖”及其左襯之米書,厥為真跡。

令國人感到欣慰的是這卷拍出天價的“枯木怪石圖”,最終由一位大中華地區的神秘買家購得。

“瀟湘怪石圖”的際遇較之“枯木怪石圖”要安順的多。

蘇東坡“枯木怪石圖”在香港佳士得賣了四億六千萬,遺珍在人間

蘇東坡“瀟湘怪石圖”

蘇東坡“瀟湘怪石圖”

六十年代,由鄧拓購得,收藏未幾年,鄧拓化私為公,於“文革”前捐獻給了中國美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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