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費縣村民反映畜禽養殖棚被“強拆” 人民日報調查

山東費縣村民反映畜禽養殖棚被“強拆” 人民日報調查

費縣薛莊鎮城陽村一處被拆除的鴨棚。 本報記者 張 洋攝

山東臨沂費縣去年起開始了一場清理養殖場的行動,理由是為了環保。從出發點來看,這是一件好事,我們是支持的。但是個別工作人員存在粗暴與蠻橫行為,以及不顧實際一刀切的情況。

個別工作人員要求養殖戶限期處理所養畜禽,否則自行承擔責任。他們不顧養殖戶為此要付出多大代價,簡單採取一刀切的辦法。此外,目前大多沒有補償措施和幫助農民發展其它產業的措施。許多農民以養殖作為增收產業,現在這種清理方式影響到老百姓的飯碗。

我們願意服從相關政策,但是希望能解決我們的拆遷補償問題。

山東費縣養殖戶

在農村,一些群眾常年從事畜禽養殖,但是由於環保意識不強,選址不合理,糞便廢物處置不到位,容易造成環境汙染,影響村容村貌,影響周邊群眾生活。

近年來,各地開展畜禽養殖汙染防治工作,並且根據生態環境部、農業農村部聯合印發的《畜禽養殖禁養區劃定技術指南》,制定完善畜禽養殖規劃,明確禁養區、限養區、適養區的區域範圍。

今年8月17日,山東費縣政府辦公室印發《關於費縣畜禽養殖“三區”修訂方案的通知》,全縣畜禽養殖清理整治深入推進。然而,本報近期收到讀者來信,反映當地在推進工作中存在一些問題。對此,記者赴費縣調查瞭解情況。

村民反映養殖棚被“強拆”,工作人員道出“上級檢查的顧慮”

據瞭解,費縣政府連續多年制定工作方案,持續推進畜禽養殖清理整治,當地已建有多個大型養殖基地,環保設備較為齊全。據費縣畜牧局、環保局介紹,當前工作主要有:在禁養區,堅決做到全面禁養,養殖棚舍必須關停,或拆除,或轉產,或搬遷;在限養區、適養區,著力完善環保配套,推進畜禽養殖向標準化、規模化、專業化轉變,實現綠色發展。

其中,禁養區一般工作流程是:向養殖戶下發整改通知書,要求後者自行限期處置畜禽、棚舍和相關設備。可是,記者在費城街道員外村、峨莊村看到,多個豬圈被拆得七零八落,村民說這是政府部門派工作人員拆除的。王姓村民一邊帶路一邊介紹,“我們兄弟倆共有七八間豬圈被拆了,七八十頭豬不得不賤賣。”

在費城街道南東洲村,曹姓村民的雞棚被定為“違章建築”,要求限期拆除,並被行政處罰7200元。轄區清理整治工作的日常負責人、費城街道政協辦主任劉兆國說,“很多農村養殖戶是沒有手續的,養殖棚舍屬於違章建築,我們是把整治工作和拆違結合起來了。”對此,很多村民表示,相比現在,前些年的養殖手續及其辦理確實沒有那麼嚴格,沒有手續或手續不全的情況較為常見,但是政府部門也一直沒有對此過問。費城街道洞山村任姓村民還掏出一張1998年的費縣非經營性收入統一收據,“當年為了養殖,收了我們250元錢,就算是同意了。”

還有一些村民表示,從事畜禽養殖是經過批准的。10月17日黃昏,記者來到費縣薛莊鎮城陽村,孫姓村民說,“我家養鴨是有準養證的,並且在2014年提交鄉鎮的申請書上,村委會是蓋章確認鴨棚建設合格的,如今我家鴨棚還是被拆除了。”

採訪調查期間,費城街道洞山村被當地政府多次強調為“禁養區”,村裡的養殖戶都收到了街道辦事處於8月22日下發的《養殖場停養通知》:“限你的養殖場在2018年8月31日之前自行處理存欄畜禽,逾期不自行處理的,將依據《費縣人民政府關於建立健全環境保護執法監督共同責任機制的意見》(費政發【2013】28號),對你場(戶)進行停水、停電、停產,是違法建設給予依法拆除,由此造成的經濟損失,後果自負。”截至目前,該村雖未有拆除,但是很多養殖戶表露出焦慮情緒,並且疑惑“為什麼一定要拆”。

對此,費縣多個鄉鎮街道否認“強拆”,同時承認養殖棚捨本可以轉產或搬遷,但有些依然要求拆除,這既有環境保護的考慮,也有上級檢查的顧慮。費縣畜牧局工作人員說,“近年來上級部門多次檢查,指出畜禽養殖中的汙染問題,我們為此做了大量工作。但是畜禽養殖的市場行情好,一些棚舍沒有被拆除的養殖戶又開始養殖,又不注意環境衛生,從而死灰復燃、出現反彈。上級部門再來檢查又會指出一堆問題,甚至認為整改不力。”

養殖戶被要求繳納保證金,部門、鄉鎮和村委會的回應相互矛盾

在費城街道洞山村,多位養殖戶出具了格式統一的收據:收據紙張頁眉是“費縣費城街道辦事處洞山村村委會”,內容為“今收到某某養殖場清欄或轉產保證金:10000元”,落款為費城街道洞山村,時間大多是9月10日,經辦人是村支書張凱、村主任張連永。

“當時村裡通知,說是養殖戶必須在9月10日之前繳納10000元的保證金,10號之後再交的,就不收了、不算數了,後果自負。”據張姓村民回憶,村裡有些養殖戶害怕了,按期交了錢,有些至今沒交錢。其中有個養殖戶家裡還一度出現意見分歧,最終9月10號連夜把錢送到村幹部家。

類似情形在其他村莊也有發生。薛莊鎮城陽村的孫姓村民說,“讓我一個棚子繳納10000元的保證金,我沒交。”費城街道峨莊村的王姓村民說,“根據養殖棚舍的面積大小,要求繳納金額分為5000、10000、15000元三個檔次。我當時交了10000元,街道工作區的工作人員和村幹部都在場,但是都沒有給我開收據。”

在費城街道員外村的採訪調查中,一位村民出示了一張收據,顯示他繳納了5000元的養殖轉產保證金。與洞山村的收據不同,這張收據蓋有“費縣費城鎮員外工作區總支部委員會”的公章。記者隨後向劉兆國求證,工作區是隸屬鄉鎮街道的常設單位,主要是對鄉鎮街道轄區進行再劃分,日常職責是上傳下達,完成街道交辦的任務,工作人員也都是政府工作人員。

無論是否交了錢,村民普遍質疑上交這筆錢的合法性。對此,當地有關部門、鄉鎮街道和村委會的回應各執一詞,相互矛盾:

10月18日8時許,費城街道洞山村支書張凱說,“確實有保證金這麼回事,是街道讓收的,我個人也沒這能力,村裡只是落實、執行。”當天11時許,劉兆國說,“街道、工作區對保證金沒有統一要求,保證金是村裡根據村規民約徵收的。”15時許,費縣畜牧局局長寧託表示,縣裡沒有關於保證金方面的要求。薛莊鎮副鎮長劉乃彬、胡陽鎮黨委副書記邵波隨後表示,他們的鎮上均從未提出收取保證金。

養殖棚拆了,對養殖戶的幫扶要跟上

如今,費縣畜禽養殖清理整治工作仍在開展,不少養殖戶也支持環保,認為“環境汙染該治了”,一些人也在賤賣畜禽,並且算賬:一隻蛋雞,從出殼到出欄的養殖成本大概是30元,如今平均只能賣到十五六元,這筆損失誰來賠?如果養殖棚舍真的被拆,這些年的搭建、維修費用,是不是打了水漂?

基於此,當地群眾普遍關心補償問題,寧託在接受採訪時表示,“省裡確實提出過適當補償,但沒有具體要求,縣裡也就沒有制定相應的補償標準。”劉乃彬表示,薛莊鎮沒有補償政策。

與此同時,在費城街道、胡陽鎮,只有自行拆除的,才可以根據養殖面積大小,給予一定補助,但補助水平較低。邵波說,“這是從鄉鎮財政撥出來的款項,其實也只夠拆除的人工錢。”劉兆國進一步表示,“有些養殖棚捨本身就沒有手續,屬於違章建築,就沒有補償。正規的養殖棚舍基本都是標準化的,不在清理整治範圍內。”

對於一些養殖戶來說,全部身家都“拴”在棚舍上。拆了養殖場,引導幫扶要跟上。寧託表示,可以到適養區繼續養殖,只要符合環保要求;也可以就地轉產,從事一些其他活動。邵波表示,“我們在下發整改通知時,就已經加強宣傳教育,引導養殖戶轉產種植本地比較有特色的西紅柿了。”

談及這方面話題,也有一些鄉鎮街道含糊其詞,對於一些幫助養殖戶改行轉產的具體思路舉措,更是語焉不詳。劉兆國還說,“費城街道是縣城所在地,養殖戶以後可以在縣城打臨時工。”可很多養殖戶已年逾花甲,或者身體有殘疾,擔心沒人會僱用他們。

畜禽養殖汙染防治勢在必行,特別是只要禁養區規劃合理,該退出的必須退出。與此同時,如何統籌兼顧生態保護與農民生產生活實際,在推進畜禽養殖清理整治的同時,積極引導農民找到新的增收致富門路,從而實現產業興旺、生態宜居、生活富裕?這是費縣該認真加以研究的。本報將繼續關注。

編後

為群眾想得更細緻些

任何一個領域的改革發展,總是在面對矛盾、化解矛盾中推進的。農村改革發展事業尤其如此,我國農業人口眾多,各地基礎條件不同,勞動力素質參差不齊,發展階段各有差異,各項改革舉措的推進,都會遇到具體的矛盾問題。

改革開放以來,農村發展的主要矛盾一直是增產增收,各地積極鼓勵農民大力發展養殖業、發展庭院經濟,有力促進了農民增收。錢袋子鼓了,農民笑了。

當前,農村改革發展進入新時代,鄉村振興戰略提出新要求。農民增收仍然是主要方向,與此同時,農村環境問題越來越突出,農民群眾“生態宜居”的美好要求越來越迫切,“產業興旺”不能再走量的擴張的老路子,必須實現高質量發展,必須轉型升級。

農業發展的轉型升級,往往意味著換腦子、改路子、轉場子,不僅領導幹部要有新理念,農民群眾也要有新認識。然而,觀念轉變、產業轉換,都要一個過程,而且農民兄弟比領導幹部的這個過程還要長一些。因此,這個過程不可省略,不可動不動就一聲令下“一刀切”,而是要深入細緻地做好群眾工作,和群眾一起算算賬,想想轍兒。比方說,耐心細緻地算算生態賬,生態賬是長遠的子孫賬,也是眼前的經濟賬;比方說,設身處地地和農民群眾共同尋找新的致富門路,等等。

工作做在前面了,做充分了,改革的摩擦力就小了。讓群眾瞭解政策、相信政府,我們的改革舉措就能夠贏得群眾的支持,從而順利推進,最終使群眾成為改革的受益者、擁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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