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后上海发生的第一宗持枪杀人抢劫银行案

在关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上海传说中,这一故事被人长久记忆,其原因不仅仅它是解放后上海发生的第一宗持枪杀人抢劫银行案,更有案中的情理、法理演绎变化,深刻激荡了那个时代。其中的人物,至今被人记忆:蒋佩玲、徐根宝、郑传本 ……

幸有当事人记述,现再收辑于此。

一、于双戈其人

1987年11月13日中午,在上海黄浦江外滩的防洪堤上,一个穿米黄色外套的男青年,身背沉甸甸的帆布包正在漫步看江上船景。他身材修长、健硕,一米七十多高,属于那种从小好动,行动敏捷,运动感特好的类型。中午时分,正是吃午饭的时候,江堤上行人很少,没有人在意他铁青的脸色,其实他有一张棱角分明、成熟冷峻的甲字型脸,不失清秀英俊,一头浓密的黑发,让人想起功夫明星李小龙(也许正是他有意模仿)。

此人就是于双戈,生于1963年,当年24岁。他原是海运公安局的一名乘警,在“荣新号”等轮船上执勤。后因利用工作便利贩卖走私香烟,被调离海运公安局。现在他是上海市公交公司第二分公司75路车队售票员。

于双戈家住上海虹口区的虹镇老街,现在虹镇老街已有一部分改造成为瑞虹新城,但在当时,那里是上海最大的棚户区之一。于家祖籍是山东莱阳,于双戈家有老父母,两位诚实厚道的老工人。

于双戈已有女朋友,叫蒋佩玲,娇小清纯,是上海东海船厂的工人。他们当时的恋爱关系已是情定终身,蒋佩玲认定已是于双戈的人,于双戈在考虑筹备婚礼取蒋为妻。

于双戈还有一位要好朋友徐根宝。(与当时足球国家队主教练、后来的上海申花队主教练、现在上海东亚足球俱乐部主席徐根宝同名同姓)。于双戈和徐根宝是属于那种从小一起长大,可以无话不说的“兄弟”“哥们”般的朋友关系。

解放后上海发生的第一宗持枪杀人抢劫银行案

于双戈

二、缘何起念

于双戈盗枪的起因是因为钱,目的是要持枪抢钱。

于双戈从海运公安局乘警,被调至公交公司当售票员,仅是因为贩卖了几条走私烟,没有赚到多少钱,却把自己警察身份弄没了。当时社会上特别让人羡慕的警察制服、大盖帽就此也没了,郁闷啊。公交车售票员很少有年轻人干的,当时最多的是上山下乡知青返城后被安排进公交公司当售票员,收入少,工作累,地位低。每天在拥挤不堪的车上叫喊、收几分几角、照几分几角,查看月票。从公安到公交,一字之差,已让于双戈落魄难忍。

为排遣愤懑,于双戈去参赌了几回,可手气就是那么差!只输不赢,他不信命,就不相信自己会一直输下去,为此他前前后后向人借了上万元参赌,可惜依旧没有赢到钱。于双戈绝对是上海滩上看见过大钞票、大台面,有魄力的人。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上万元是什么概念?当时上海普通工人的月收入是50-70元,公交月票是6元,单位里饭菜金一个月是10-15元,结婚购买一套家具1000元不到。于双戈的借款按收入比换算成现在金额已经超过100多万。

于双戈知道这辈子要靠正常工资已不可能还清欠债。在旁人看来于双戈是有一点能耐,搞的定事情的人,现在却又因为参赌落到了穷困负债的地步。

黄浦江上江风凛冽,于双戈伫立江堤,他看见了自己曾经当乘警时工作过的“荣新号” 轮船,虽然他感到有点冷、有点饿,但都没有影响到他要实施已考虑很久的计划,那就是要盗取“荣新号”上乘警值班室的枪。拿到枪,他就有十倍百倍的胆量去弄到钱!

当过乘警的他比谁都明白,迈出这一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他犹豫着,就这么呆呆地、惘然地看着黄浦江,脑海里却像江面上的波涛一样翻滚:去,还是不去?只要一个转身,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于双戈似乎动了一下身子,突然,又一个声音冒了出来:回去?回去干什么?我今天的落魄还不是他们造成的?对着江面上的“荣新号”他阴郁自语:“你无情,我无义”。他似有要报复陷他于落魄境地的人或体制,更有要重新翻身的欲望。

他想起几天前和女朋友蒋佩玲说过的话:“你看好,我们的婚礼不会比别人差”。女友是他现在的精神支柱,一场风光的婚礼是他对女友的承诺。是男人要说话算数,大话既已出口,可钱在哪里呢?

结婚要钱,生活质量提高要钱,在人面前充大佬要钱,连抽一包拿得出手的烟也是钱……钱、钱、钱,顿时,于双戈满脑门被一个钱字堵塞住了,钱就是男人的脸面。不服命运的于双戈拍了拍背着的帆布包,里面是他早就准备好的旋凿、羊角榔头和老虎钳等工具,他熟门熟路地朝停靠交通艇的北京东路码头走去,终于还是走上了不归路……

三、盗枪行动

于双戈登上“荣新轮”时,正是午饭休息时间,他运气不错,一路潜到乘警值班室门口也没遇到一个人。他放下帆布包,拿出旋凿正想撬门时,不想听见有人朝这边走来。毕竟是做贼心虚,这脚步声把于双戈吓得腿脚都软了,他一下子拐进角落隐藏起来。一个十分熟悉的人走了过来,是“荣新号”的乘警队长于学骏。于双戈大吃一惊:不是说队长调走了吗,怎么还在船上?于队长的出现,让于双戈过去当乘警时的一幕幕立时就浮现了出来,他那时没给于队长少添麻烦,可于队长却从来没有轻视过他。在于双戈的心目中,于队长那句“一笔写不出两个‘于’字”,是把自己当兄弟看待了。

本来到“荣新号”来盗枪是听说于学骏队长调离了,现在既然他还在,如果在于队长的地盘里犯乱,那岂不恩将仇报?于双戈是半个江湖中人,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情还是不会干的。他义无反顾决定放弃,于队长走过去后,他原路返回,再一次来到外滩江堤。

此时的于双戈心里有一点轻松,又有一点没做成事的沮丧,就此住手不是他的性格,“我不能空手回去!一不做,二不休,今天我既然来了,那就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于双戈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着这样的话,他攥紧的拳头里满是冷汗,面孔因为这个不服命运的念头而扭曲着。他的目光再一次在江面上搜索,很快,他盯上了另外一条轮船“茂新号”。下午2点,他再次乘上交通艇。

仍然是出奇地顺利,于双戈在“茂新号”甲板上走了一圈,没有碰到一个熟人。他一下子蹿到乘警值班室,拿出帆布包里的工具就撬开了门,然后又撬开了保管枪支弹药的武器库箱子(那个年代还没有报警器、摄像头之类的技防设备)。箱里存放着的东西超过了于双戈想要的,他的眼睛顿时就红了,他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将箱子里面所有的枪支弹药一股脑儿地全部抓进包里。于双戈正想离开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他的心差点迸出了嗓子眼。为了好不容易收获的“战利品”,他不敢冒失,在值班室里整整躲藏了一个多小时,直到确认外面安全了,才像个没事人一样,又乘坐交通艇回到北京路码头。这时已经到了下午5点30分左右,正是下班的高峰,于双戈背着枪支弹药走入了人流中。

傍晚,有一个乘务员在不经意中发现,怎么一向紧闭的值班室门敞开了?当他走进房间更是瞠目结舌,放置枪支的保险箱被人撬开了,里面所有的武器都不见了。他害怕得大叫,并马上报了警。

四、公安断案

案发当天,上海市公安局副局长崔路,刑事侦察处长端木宏峪等一大批公安人员赶到“茂新号”乘警值班室,被盗枪支弹药数量之大,都让他们不敢相信,心中猛颤——“五四”式手枪两支,“六四”式手枪一支,弹夹六只,子弹268发,手铐一副……。这个胆大包天的罪犯是谁?他盗窃那么多武器想干什么?

那个时代,公安人员没有摄像监控设备帮助,也没有完整的犯罪嫌疑人信息资料档案库,完全要靠缜密思考、逻辑推理、海量排摸、群众路线、刑侦物证才有可能破案。

盗枪人是谁?是船外人吗?“茂新号”停泊在江中,没有直接靠码头。每天黄浦江上往来浦东浦西的人要乘渡轮,会是摆渡的乘客作案吗?但一般乘客不可能知道值班室里有枪支弹药,况且上下客的时间有限,没有时间作案。是船上人吗?从船长、大副、二副到水手、厨师和锅炉工都一一地展开调查,最后又都一一被排除嫌疑。

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枪支弹药下落不明,一旦子弹出膛,后果不堪设想。

深夜,头脑发胀的崔路用梳子努力地把一头强硬的头发梳理平整。就在侦查员们向他汇报当天调查情况时,他脑际突然灵光一闪:感觉作案人对乘警室内部情况似有了解,应转变调查方向,从以前曾经接触过乘警室人中间去寻找线索。不愧是老革命,这位13岁参加抗日救国儿童团,15岁入党的老公安知道,最危险的人可能就是你熟悉的人,不可能的人就是最有可能的人。他的判断为成功断案做出了决定性的贡献。崔路把想法刚说出来,海运公安局一位民警马上接口说:“对了,我想起一个人,会不会是他?”“谁?”在场的人都兴奋起来,不约而同地问道。“于双戈”!这位民警接着又说,“于双戈曾经当过乘警,他熟悉轮船上的情况……”

然而,还是晚了半步。当他们推理出盗枪人可能是于双戈,迅速撒网要寻找他的时候,11月16日中午,子弹已经出膛,一声枪响,一个生命倒在血泊之中,一起震惊全国的持枪抢劫银行大案就此发生。

解放后上海发生的第一宗持枪杀人抢劫银行案

刑事侦察处长端木宏峪

五、好友根宝

于双戈盗枪后的当晚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女朋友处。他在街上没有目标的走了一圈后,10点多钟,他走到了朋友徐根宝家(据说徐根宝家在原南市区方浜路(陈士安桥)附近)。他没有想过就此将会给这位好朋友带来什么样的灾祸,也可能他只是想和朋友讲讲话,释放一点下午盗枪的紧张情绪,也许还想显示一下他于双戈与众不同的魄力和胆量。

一进门,他便压低声音说:“根宝哥,我干了一件惊人的大事……”说着,他从帆布包里取出了手枪和子弹给根宝看,还讲述了上船盗枪的经过。

徐根宝以前还只是从电影里看见过枪,真枪真弹在眼前了,他倒是吓了一跳。他还是不敢去拿枪,看着于双戈十分顺手地举枪落枪地玩弄,徐根宝颤抖着声音问于双戈:“你、你做这么大的事,怎、怎么也不找我商量商量呢?要知道这在中国是行不通的呀”,徐根宝是最了解于双戈的人了,他很清楚于双戈现在的处境,也知道于盗枪的目的。那个时候还没有什么警匪片电影,但已经有各种外国小说里讲到抢劫银行的故事。于双戈肯定也是头脑发热,以为自己可以成为故事主角了。他对根宝说,“枪我已经偷出来了,你再怎么说也没办法了。”

“办法还是有的,要么你马上去自首,要么还是把枪放还到轮船上去,要么赶快把它们扔掉……”平静下来的徐根宝劝说着于双戈。他至少出了三个主意,可以避免以后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于双戈没有吱声,他没有回应好朋友的劝告。

他怎么肯把冒着危险盗来的枪支弹药扔掉呢?何况,他是要干大事的。但他比谁都清楚,这种时候可不能顶撞根宝,要是得罪了他,根宝一个告发,等待他于双戈的不就是立刻蹲班房吗?于是,于双戈涎着脸皮央求根宝说:“根宝哥,我想问你借几百元钱,我准备去一次南通,在那里做点生意,等我回来后再把枪扔掉,你看怎么样?”

看到根宝的脸色缓和了些,于双戈又提出了要求:“根宝哥,还有一件事情求你,等我走以后,你帮我把帆布包里的羊角榔头、水果刀和旋凿统统丢掉好吗?”根宝点了点头,说了句:“你放心好了,我来帮你丢”。于双戈背起一大包枪支弹药走了。

徐根宝还是相信于双戈的,以为他真的会自己处理掉枪支弹药,没有想到,为了朋友之情,他的行为已构成了包庇罪。然而,比包庇罪名更可怕的是,由于他的“沉默”,知情不报,以至于才有了后来悲剧的发生。本来也许只有他是最后有可能救朋友于双戈于罪途之中,却因兄弟之情最后把自己也困在其中了。

解放后上海发生的第一宗持枪杀人抢劫银行案

六、杀人抢劫

11月16日清晨,虹镇老街最富特色的此起彼落的刷马桶声音将人们从编织的梦幻中唤醒。就在徐根宝以为于双戈去了南通做生意的时候,于双戈却带着上了膛的手枪开始了他的行动。昨夜,他一夜没睡着,此刻睁开了充满血丝的双眼,他沉默片刻,握紧右手的五个手指,忽地伸开,闪电般地将手插入枕头底下,摸出一把六四式手枪,慢慢地藏进胸袋内。忽又拔出手枪,哗地拉开枪栓,将子弹推上膛。他凝视着乌黑的枪管,顷刻,将手枪插入后腰带上。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从凳子上拎起一只棕色牛津包,跨出家门。

他已经再也按捺不住了,他决定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向银行“要钱”。他骑着从熟人那里借来的自行车,原打算去水电路的一家银行抢劫,可骑到了那边一看,周围挺热闹的,很可能作案后会脱不了身。于是,他又寻找起下一个目标…… 不久,在一条小路东体育会路(门牌号是大连西路562号)上,他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储蓄所,属中国工商银行上海分行虹口区办事处,这里地段偏僻,行人也少,很符合他能进能退的想法。

此时,时间是上午10:00左右,于双戈将自行车停放在储蓄所的附近,然后走进了大门。这个储蓄所很小,总面积不足三十平方米,除去银行工作人员办公营业占用之外,留给顾客的空余少得可怜。他在唯一的一张凳上坐下,打量着储蓄所,以及存款、取款的客户。他看见里面有一男一女两个营业员,男的看上去身材不小,蛮有点力气的。毕竟心虚,于双戈不敢贸然行动,他坐在椅子上,既为平复一下“砰砰”乱跳的心,也为观察。

人不多,一切显得那么平静、那么有秩序。两个营业员在柜台里忙忙碌碌地点着钞票,这一把把花花绿绿的票子刺激着于双戈,越看,他就越毒火攻心,“等着吧,过一会儿,这些钱都是我的。”他暗自说。临近中午,是储蓄所关门吃饭的时间。男营业员见于双戈坐在那里既不存钱,也不问询,就招呼说:

“同志,我们要关门了,你还坐着干啥?”已到吃午饭时间的时候了,营业员请他出去。

“噢,我在等一个人,说好到这里取钱的。”他佯装镇静,信口作答。

“中午休息时间,我们要关铁门了,有事请请下午一点钟再来。”营业员再次下“逐客令”。

于双戈朝他很古怪地笑了笑,转身出了门。其实,他根本没走远,也不甘心离开。从坐上储蓄所的凳子开始,他已铁了心要把银行里的钱占为己有了。

他骑上车绕着这家储蓄所转了一圈。这一转让于双戈有了惊喜的发现,他看到有一条弄堂直通储蓄所的后门,隔壁就是上海外国语学院的书店,两家通道共用一扇小门,门外就是外语学院的操场。也就是说,储蓄所前面的铁门虽然关死了,但后门是可以进出的。

于双戈穿过弄堂,翻过一户居民家的气窗向储蓄所里张望,只见里面只有一个女营业员在打电话,那个男的已经吃饭去了。于双戈心中一喜,他马上右手握住枪,用左手敲了敲后门。

“谁呀?”传出女营业员的问话。

于双戈连忙捏紧喉咙,学着像女人在说话:“是我呀,你们的邻居。”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屋内传出:“……等等,外面有人敲门,你电话不要挂,让我先去开门。”

以往,储蓄所和邻居之间偶尔也有来往,女营业员听出像是女人在喊门,不疑有诈,起身开门。当她将门刚刚打开一条缝时,忽然愣住了,她看见门外的不是女人,而是个男人,她本能地想关门,但这一切都晚了,在两股力量的抗衡中,女营业员肯定无法挡得住一个亡命之徒的蛮力。于双戈用力顶开门,用枪指着她的脑袋威逼说:“不许出声,要喊就打死你!快去打开保险箱。” 女营业员面对枪口,她知道自己的责职是什么。她用力把枪推开,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叫喊声:“抓强盗啊!来人啊……”

“砰”!一声爆响,慌了神的于双戈一枪正中女营业员的头部,女营业员倒在了血泊之中……,

于双戈不是抢劫银行老手,更不是杀人惯犯,这一枪把人打死,也把自己吓得不少,实在想象不出这颗子弹是怎么射出去的。他只觉得自己的双手一直抖得厉害。他是来银行抢钱的,并无杀人的意念。眼下,他没有见到一分钱,现在却无故地害了一条人命,他那里还顾得上抢钱呀,转身就逃。枪响惊动附近居民,有人从房间里走出来看热闹,还以为今天谁在办喜事放鞭炮呢。不料,一位女邻居出门就撞上了还满脸杀气、持枪的于双戈。他用枪指着女邻居说:“不干你的事,回去!”。随后又有两人奔跑而出。

然后,他从原路返回,奔跑着穿过上海外国语学院的草坪,连自行车也顾不上拿,急速离开现场跑了……

警车呼啸而来,大批警员赶到现场,银行的电话机还未挂断悬掉着,后门内侧地上有一大滩血浆,女营业员倒在地上已经停止了呼吸。而所银行储蓄所内全部箱柜完好无损,没有少一分钱。

这位女营业员应该记住她的名字,她叫朱亚娣,一位还有幼儿的母亲。

七、确认罪犯

银行发生杀人抢劫的新闻很快流传开来,社会上人心惶惶,越传越离奇,越传越“生动”。“大道”与“小道”每天在传说中。案情已报公安部,领导有指示要求限时破案。

事有凑巧,就在11月16日当天下午,虹口区还发生了一起商店抢劫案,有三个歹徒闯进一家五金店里,其中一个装成哑巴买货,其他人乘机抢走了1000元……。目击者描述的三个人的体貌特征竟然与女邻居描述的储蓄所枪案的三个奔跑而过的人很相像。一时间,公安人员也不能相信,难道这两起案子都是一伙人干的?“茂新号”上被盗的正好是三把手枪。

上海市公安局副局长崔路、刑事侦察处长端木宏峪只信证据。痕迹专家已在储蓄所里捡到一枚“五四”式弹壳,一发“五四”式枪弹。

就在银行抢劫案发生的第二天,现场勘查侦查员发现了一辆停靠在附近的自行车。这辆车从昨天到今天,始终没有人动过,这个发现引起了侦查员的注意。通过牌照核查,立刻找到了车主。车主告昨天早上,是于双戈把他的这辆自行车借走的!

银行现场指纹比对出来了,与“茂新号” 轮被盗手枪现场指纹一模一样。

“还等什么?去于双戈家里给我搜!”崔路的眼睛冒出了火花,他果断地下了命令。

17日深夜警方赶往虹镇老街于双戈家里,在于家五斗橱内侦查员们查获“五四”式手枪一支,子弹248发。

崔路用梳子使劲地梳理着头发,困扰了他多日的犯罪嫌疑人终于可以确定就是于双戈!但于双戈已经跑了,他随身携带了“五四”式和“六四”式手枪各一支,以及18发子弹。

解放后上海发生的第一宗持枪杀人抢劫银行案

查获的手枪弹药

八、出逃前夕

于双戈杀人当天下午,慌不择路,昏昏沉沉地从上海外国语大学后操场溜出,沿着中山北一路匆匆而行…… 当天他先回了家,可怕恐惧的眼神,已经让父母发现他出了重大事情。

他要逃亡,可是往哪儿避?他实在寻不着可靠的人选,他想起了女朋友蒋佩玲。

天近黄昏,他来到了蒋佩玲工作单位东海船厂。叫上了蒋佩玲,到了蒋家(老西门仪风弄120弄)。

“玲玲,你马上帮我去弄些钱来”

蒋佩玲愣了,问道“派啥用场?”

“不要多问”于双戈一脸凶相。起初他确实不想告诉蒋佩玲,一人做事一人当,他可能也不想让她卷进来,只是想弄到钱就逃出上海。

“要多少?”蒋佩玲问。

“越多越好。”

蒋佩玲为难了,此刻到哪里去弄钱呢?她想到了大姐。“要么到大姐那里去借200元来?”

“好,快!越快越好。”于双戈急得如丧家之犬。

大姐家就住在附近,蒋佩玲出去向大姐借了200元,回到家将钱交到于双戈手里。

······

到17日下午,于双戈还没有想好逃往那里,他还是去了蒋佩玲家。

于双戈凝视蒋佩玲许久,在他心目中蒋佩玲是唯一可以信赖的人,是在恐惧中可以给他安慰的人,是可以为他无所顾忌的人。无论自己是公安乘警还是公交售票员,蒋佩玲都会和自己在一起。这一走可能很长时间见不到她了,还是应该告诉她?

于双戈迟疑了很长时间,还是启齿道:“玲玲,我出事了。抢了银行,杀了人。”

啊——蒋佩玲睁大双眼,拉住于双戈的双臂:“不不,不可能!”

“真的,全是真的。”于双戈低声应道。

蒋佩玲倒退一步,浑身发抖,喃喃而语:“难道……难道全上海都在议论的持枪抢劫银行杀人案,竟是你干的?真要命。”

蒋佩玲望着心爱的人,长长地“唉——”了声:“这怎么办?”

“逃,赶快逃!”于双戈斩钉截铁,毫不含糊。

“往哪儿逃?”蒋佩玲问道。

“再说了,反正上海已没法再待下去。”

蒋佩玲沉思了一会,说:“我已是你的人了。我说过和你要活活在一起,要死也死在一起。既然事情已到了无可收拾的地步,我陪你一起逃,也好有个照顾。”

“那好,抓紧时间,赶快回家准备东西。”于双戈睁着血红的眼睛,催促蒋佩玲。

就在这个时候,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于双戈心里怦怦直跳,对蒋佩玲说:“不要紧张。先问声是谁。”

“谁?”蒋佩玲走到门前,怯生生地问道。

“我”来者是于双戈的父亲,他是想劝儿子去自首。

于双戈和蒋佩玲被于父拖回了家。于双戈执意要逃,躲进房间收拾好衣物后,于双戈让蒋佩玲装着去外面买香烟,去大街上叫一辆出租车在家附近等着……

蒋佩玲去叫车了,而成了惊弓之鸟的于双戈看到自己的父亲在弄堂口和人说话,他怀疑父亲一定在和公安干警联络。于是,他顾不得和蒋佩玲的约定了,拔腿就往外跑。于父想拦已经来不及了,跟出门大声叫喊:“捉牢伊!捉牢伊!”,蒋佩玲猝不及防,捡起于双戈掉下的提包,跌跌冲冲地想追上于双戈,但却重重地摔了一跤。朝前张望,于双戈已经无影无踪。

于双戈跑了,没有带上恋人蒋佩玲,他可能不是有意的,却也是冥冥之中救了蒋佩玲,没有让她和自己亡命天涯,同归于尽。

······

蒋佩玲一时茫然。不知向何处去。如此重大的事情,派出所肯定会寻到她,便不由自主地向派出所走去,路上看见于双戈的母亲在和一人说话。

“妈。”蒋佩玲唤了一声。

于母一惊。

和于母说话的人忙盯着蒋佩玲问:“你是干什么的?”

“与你不相干”蒋佩玲心情烦躁,没好气地说。

“你到底是什么人?”那人竟拔出手枪。

蒋佩玲定定神,方知这位是穿便衣的警察。她干脆厚着脸皮说:“于双戈老婆。”

于是,蒋佩玲被便衣带进了派出所。

九、亡命之路

于双戈在弄堂里狂奔几分钟后,在七转八转的羊肠小道中消失了。那时候还没有手机、拷机,于双戈不可能再告诉蒋佩玲他身在何处了,他只能只身潜逃。

于双戈当警察不是白当的,他有反侦查能力,从他逃跑的线路图上就可看出他的“迂回战术”。他先是拦了辆出租汽车到老西门,担心后面有“尾巴”,又换了一辆出租车到曹家渡,下来后还不放心,再拦下车到达华亭宾馆。几个弯转下来,他似乎有点放心了,见没人跟踪,就往西南方向走路,一直步行了四个多小时,直到天蒙蒙亮才到达莘庄。在莘庄,他稍稍休息了一下又继续逃亡。先搭乘长途汽车到闵行,然后再转车到南汇的北桥,刚下车又跳上了去金山的长途车。到了金山后,于双戈刚想松口气,忽然又一个激棱。他知道像他这样的人,公安部门肯定会发出通缉令和协查通知的。通缉令里有关他的体貌特征和穿着也一定罗列得清清楚楚、详详细细,他怎么还敢穿着从家里出来的这套黑皮夹克呢?想到这里,他马上来到一个个体的服装摊位前,买了一件蓝色制服和一条军裤。

换好了衣服,他还是不敢停留,赶紧上了一辆去金山枫泾的长途车,到达目的地后又坐上了去嘉兴的车子。这么一折腾,已经是18日的傍晚了,他这时候才想起已经有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于是在街面上买了只嘉兴粽子充饥。

粽子三两口就吃完了,于双戈惘然地在嘉兴的大街上遛达。猛然间,他心一颤,怎么可以这样暴露在街上呢?万一被巡逻的民警发现,自己转了一整天的长途车不是前功尽弃了?该找个旅馆住宿啦。他从口袋里掏出工作证,“于双戈”三个字无比地触目惊心,拿着这张工作证,如同捏着一只烫手的山芋。

于双戈想着想着,又有了歪点子。他从口袋里掏出笔,在“于”字下面小心地加上一划,就成了“王”字了,紧接着,他又在“戈”字的旁边加上了扎钩,立刻变成了“划”字。就这样,工作证上于双戈的名字变成了“王双划”,他挺得意自己的杰作,拿着涂改后的工作证住进了一家私人旅馆。

第二天,于双戈又从嘉兴乘长途汽车到了海宁。这一次,他投宿在了一个朋友的家里。他是有目的的,因为他对那张涂改过的工作证根本不放心,早晚会被人识破的,与其这样,还不如彻底改变自己的名字和工作单位。

他对朋友说,他要去宁波出差,顺道来看朋友。走的时候匆忙,把单位里开好的介绍信忘记在家里了,他要朋友帮他弄一张空白的介绍信,免得白跑一趟。

那位朋友很有办法,真的给他搞来了一张空白介绍信,于双戈在姓名一栏里填上了“杜卫国”,带着它于双戈从海宁坐火车到了杭州,当晚又来到宁波,住进了天一饭店。姓名改了,服装也换了,直到这时候,于双戈才有了这段日子久违的轻松感觉。他似乎以为从此以后只要隐姓埋名,只要夹着尾巴做人,再没谁注意他了。

十、全城搜捕

真是一枪震惊上海滩,为了及时擒获凶犯于双戈,全市出动2万多公安民警展开了大搜捕。这是中国特色的抓捕犯人的方法,就是人海战术,地毯式搜查。

北京公安部传来的电话铃声不断,市公安局刑事侦察处处长端木宏峪下定决心,10 天内破案!他备足了3条香烟,1斤茶叶,准备拼个10昼夜。案子不破不睡觉。夜已深,但他仍在脑子里一遍遍思考对案子的推论,生怕漏掉一丝线索。

有当年参与搜捕的民警回忆道,那天晚上他也参加了大搜捕行动,被分配在动物园派出所配合当地的民警一起行动

冬天的夜非常寒冷,街上行人稀少,动物园里更是寂静。我们三个人一组,每个小组配有一副手铐、一根电警棍,每人手持一个手电筒,负责动物园东南角一片树林的搜索。黑灯瞎火的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我们手持电筒慢慢地向前推进。远处也有电光移动,见到我们的电光后,向我们挥舞手电,有人对着我们大声呼喊:“这里是66师防区,归我们管,那里是68师防区,归你们管。”他在模仿电影《渡江侦察记》里的台词,逗得我们哈哈大笑

为了壮胆,我调侃地说:“老虎和狮子区估计于双戈不会躲在那里,他即使有枪,见了老虎和狮子也是害怕的。”老沈一脸严肃地说:“很难说,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草丛中突然发出一阵响声,我敏捷地赶紧蹲下,只见黑色野猫影子像闪电一般地蹿进草丛深处。

老沈对如此兴师动众的做法提出了异议,老姚性格比较直爽,也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抓捕这样穷凶极恶的逃犯,主要还是靠情报信息,有的放矢地去抓捕,像这种大呼隆的人海战术绝对不是有效的办法

搜捕还是一丝不苟,我们负责的防区都认认真真地找遍了,连人的影子也没有,更遑论于双戈的人影。已是深夜10点多了,我们鸣金收兵去动物园派出所的途中,眼尖的老沈突然发现小亭子里有个黑影,警觉地大声喊道:“什么人?把手举起来,我们是警察,否则我们开枪啦!”对方吓得说:“我是要饭的,不要开枪。”他举着双手站在亭子里不敢动,我们担心是于双戈假冒要饭的,老姚毕竟是老公安,他提醒我俩关了手电,以免引来枪弹。双方僵持着,他让我赶紧去派出所找救兵

我飞快地跑到不远处的动物园派出所,告知前面的小亭子里有个黑影,所长腰上别着五四式手枪,叫上四五个民警跟随着我跑步赶到亭子处,那个黑影已经被老姚和老沈控制住了,原来他是一个流浪者,虚惊一场

那时上海的户籍制度非常严格,倘若发现没有上海户口的人就马上送到遣送站,很快被送回原籍。所长让两位民警对这个衣衫褴褛的汉子上下检查了一番,又派车将乞丐送往遣送站。临走,所长将加班吃的夜点心给了乞丐一份,他激动得不断地叩首道谢。

十一、落网伏法

11月23日中午,于双戈在宁波被公安警察抓获,案件告破,离案发仅7天。

最后顺利抓获于双戈,确实就像那位老姚警察说的,不是靠人海战术,而是利用了信息情报。这份情报是在询问蒋佩玲的过程中,蒋说起曾经带于双戈去过宁波的姑妈家。

警方原来判断于双戈可能还在上海境内,也可能逃往祖籍地山东莱阳,或者是他曾经活动过的广东,这些都已经派出警员前往。于双戈改名换姓已经在宁波是警方没有想到的。但当知道于双戈曾经去过宁波后,警方立刻联系了宁波警方,并派出警员暗中在蒋佩玲姑妈的家门口日夜守候,密切关注她们家的一举一动。

于双戈以他的判断力以为隐姓埋名是可以逃出追捕的,但是他还是有疏漏的细节,他把蒋佩玲姑妈家可能被警方监视这一细节忘记了。

连警方都没有想到,那天上午于双戈还果真去了蒋佩玲姑妈家。他谎称自己趁出差特地来看望姑妈。蒋佩玲姑妈很高兴,还特地留于双戈在家吃午餐。然而于双戈在蒋佩玲姑妈家的一举一动都在警方监视中。

警方没有冲进去逮捕于双戈,可能是不愿意惊扰蒋佩玲姑妈和周围邻居,因为他们知道于双戈是持枪的。

午餐后,于双戈走出位于宁波市北大商场附近蒋佩玲姑妈家,走向邮局想打电话,也许他正要打电话给蒋佩玲,告诉她自己刚刚在她姑妈家,要她不要为自己担心。

然而,还没有等他走到电话前,来自上海的干警陈永康和严京铨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不等他有任何反应,“咔嚓”一声,一副冰冷的手铐锁住了他那双罪恶之手。于双戈懵住了,他颓丧地耷拉下脑袋,知道末日已来临。手枪子弹悉数追回,没有第二弹从枪膛射出。

消息传到上海,参与破案的侦查员都欢欣鼓舞,公安部还发来了热情洋溢的贺电……可是大家转身发现,几分钟内,端木处长已在沙发上进入梦乡。崔路副局长也没有高兴的神情。他把贺电放在桌子上,心情沉重地梳理着一头硬发,向大家摆摆手道“公安部来贺电表扬我们了,我们应该高兴。可我认为这个表扬更应该给参战的全体民警。对我个人而言,越表扬,我内心越不安。你们看到吗?贺电里面说,‘上海市公安局指挥得当,反应迅速’,我们做到了吗?没有!如果真的能做到,那就应该在于双戈盗枪以后,在枪弹出膛前就把他给逮住了,如此,银行那位女同志就不会倒在血泊中了……我们无法弥补这个悲剧啊!”

崔路后来还说过,如果没有蒋佩玲提供那个那份信息,抓捕于双戈可能还需要相当的时日,就因为蒋佩玲的配合,侦查员们少走了许多弯路。

12月4日下午2时,于双戈一案在上海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一审的结果是:“判处盗窃、抢劫犯于双戈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于双戈不服,提起上诉。

12月8日,于双戈的上诉被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驳回。12月11日下午2时,一个罪人的生命终结了。

解放后上海发生的第一宗持枪杀人抢劫银行案

现展示在上海公安博物馆 于双戈作案使用的手枪

解放后上海发生的第一宗持枪杀人抢劫银行案

于双戈在押

解放后上海发生的第一宗持枪杀人抢劫银行案

于双戈在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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