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後上海發生的第一宗持槍殺人搶劫銀行案

在關於上世紀八十年代的上海傳說中,這一故事被人長久記憶,其原因不僅僅它是解放後上海發生的第一宗持槍殺人搶劫銀行案,更有案中的情理、法理演繹變化,深刻激盪了那個時代。其中的人物,至今被人記憶:蔣佩玲、徐根寶、鄭傳本 ……

幸有當事人記述,現再收輯於此。

一、于雙戈其人

1987年11月13日中午,在上海黃浦江外灘的防洪堤上,一個穿米黃色外套的男青年,身背沉甸甸的帆布包正在漫步看江上船景。他身材修長、健碩,一米七十多高,屬於那種從小好動,行動敏捷,運動感特好的類型。中午時分,正是吃午飯的時候,江堤上行人很少,沒有人在意他鐵青的臉色,其實他有一張稜角分明、成熟冷峻的甲字型臉,不失清秀英俊,一頭濃密的黑髮,讓人想起功夫明星李小龍(也許正是他有意模仿)。

此人就是于雙戈,生於1963年,當年24歲。他原是海運公安局的一名乘警,在“榮新號”等輪船上執勤。後因利用工作便利販賣走私香菸,被調離海運公安局。現在他是上海市公交公司第二分公司75路車隊售票員。

于雙戈家住上海虹口區的虹鎮老街,現在虹鎮老街已有一部分改造成為瑞虹新城,但在當時,那裡是上海最大的棚戶區之一。於家祖籍是山東萊陽,于雙戈家有老父母,兩位誠實厚道的老工人。

于雙戈已有女朋友,叫蔣佩玲,嬌小清純,是上海東海船廠的工人。他們當時的戀愛關係已是情定終身,蔣佩玲認定已是于雙戈的人,于雙戈在考慮籌備婚禮取蔣為妻。

于雙戈還有一位要好朋友徐根寶。(與當時足球國家隊主教練、後來的上海申花隊主教練、現在上海東亞足球俱樂部主席徐根寶同名同姓)。于雙戈和徐根寶是屬於那種從小一起長大,可以無話不說的“兄弟”“哥們”般的朋友關係。

解放後上海發生的第一宗持槍殺人搶劫銀行案

于雙戈

二、緣何起念

于雙戈盜槍的起因是因為錢,目的是要持槍搶錢。

于雙戈從海運公安局乘警,被調至公交公司當售票員,僅是因為販賣了幾條走私煙,沒有賺到多少錢,卻把自己警察身份弄沒了。當時社會上特別讓人羨慕的警察制服、大蓋帽就此也沒了,鬱悶啊。公交車售票員很少有年輕人乾的,當時最多的是上山下鄉知青返城後被安排進公交公司當售票員,收入少,工作累,地位低。每天在擁擠不堪的車上叫喊、收幾分幾角、照幾分幾角,查看月票。從公安到公交,一字之差,已讓于雙戈落魄難忍。

為排遣憤懣,于雙戈去參賭了幾回,可手氣就是那麼差!只輸不贏,他不信命,就不相信自己會一直輸下去,為此他前前後後向人借了上萬元參賭,可惜依舊沒有贏到錢。于雙戈絕對是上海灘上看見過大鈔票、大臺面,有魄力的人。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上萬元是什麼概念?當時上海普通工人的月收入是50-70元,公交月票是6元,單位裡飯菜金一個月是10-15元,結婚購買一套傢俱1000元不到。于雙戈的借款按收入比換算成現在金額已經超過100多萬。

于雙戈知道這輩子要靠正常工資已不可能還清欠債。在旁人看來於雙戈是有一點能耐,搞的定事情的人,現在卻又因為參賭落到了窮困負債的地步。

黃浦江上江風凜冽,于雙戈佇立江堤,他看見了自己曾經當乘警時工作過的“榮新號” 輪船,雖然他感到有點冷、有點餓,但都沒有影響到他要實施已考慮很久的計劃,那就是要盜取“榮新號”上乘警值班室的槍。拿到槍,他就有十倍百倍的膽量去弄到錢!

當過乘警的他比誰都明白,邁出這一步,等待他的會是什麼。他猶豫著,就這麼呆呆地、惘然地看著黃浦江,腦海裡卻像江面上的波濤一樣翻滾:去,還是不去?只要一個轉身,現在回頭還來得及。于雙戈似乎動了一下身子,突然,又一個聲音冒了出來:回去?回去幹什麼?我今天的落魄還不是他們造成的?對著江面上的“榮新號”他陰鬱自語:“你無情,我無義”。他似有要報復陷他於落魄境地的人或體制,更有要重新翻身的慾望。

他想起幾天前和女朋友蔣佩玲說過的話:“你看好,我們的婚禮不會比別人差”。女友是他現在的精神支柱,一場風光的婚禮是他對女友的承諾。是男人要說話算數,大話既已出口,可錢在哪裡呢?

結婚要錢,生活質量提高要錢,在人面前充大佬要錢,連抽一包拿得出手的煙也是錢……錢、錢、錢,頓時,于雙戈滿腦門被一個錢字堵塞住了,錢就是男人的臉面。不服命運的于雙戈拍了拍揹著的帆布包,裡面是他早就準備好的旋鑿、羊角榔頭和老虎鉗等工具,他熟門熟路地朝停靠交通艇的北京東路碼頭走去,終於還是走上了不歸路……

三、盜槍行動

于雙戈登上“榮新輪”時,正是午飯休息時間,他運氣不錯,一路潛到乘警值班室門口也沒遇到一個人。他放下帆布包,拿出旋鑿正想撬門時,不想聽見有人朝這邊走來。畢竟是做賊心虛,這腳步聲把于雙戈嚇得腿腳都軟了,他一下子拐進角落隱藏起來。一個十分熟悉的人走了過來,是“榮新號”的乘警隊長於學駿。于雙戈大吃一驚:不是說隊長調走了嗎,怎麼還在船上?於隊長的出現,讓于雙戈過去當乘警時的一幕幕立時就浮現了出來,他那時沒給於隊長少添麻煩,可於隊長卻從來沒有輕視過他。在於雙戈的心目中,於隊長那句“一筆寫不出兩個‘於’字”,是把自己當兄弟看待了。

本來到“榮新號”來盜槍是聽說於學駿隊長調離了,現在既然他還在,如果在於隊長的地盤裡犯亂,那豈不恩將仇報?于雙戈是半個江湖中人,這種忘恩負義的事情還是不會幹的。他義無反顧決定放棄,於隊長走過去後,他原路返回,再一次來到外灘江堤。

此時的于雙戈心裡有一點輕鬆,又有一點沒做成事的沮喪,就此住手不是他的性格,“我不能空手回去!一不做,二不休,今天我既然來了,那就不達目的絕不罷休!”,于雙戈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說著這樣的話,他攥緊的拳頭裡滿是冷汗,面孔因為這個不服命運的念頭而扭曲著。他的目光再一次在江面上搜索,很快,他盯上了另外一條輪船“茂新號”。下午2點,他再次乘上交通艇。

仍然是出奇地順利,于雙戈在“茂新號”甲板上走了一圈,沒有碰到一個熟人。他一下子躥到乘警值班室,拿出帆布包裡的工具就撬開了門,然後又撬開了保管槍支彈藥的武器庫箱子(那個年代還沒有報警器、攝像頭之類的技防設備)。箱裡存放著的東西超過了于雙戈想要的,他的眼睛頓時就紅了,他連一絲猶豫都沒有,將箱子裡面所有的槍支彈藥一股腦兒地全部抓進包裡。于雙戈正想離開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他的心差點迸出了嗓子眼。為了好不容易收穫的“戰利品”,他不敢冒失,在值班室裡整整躲藏了一個多小時,直到確認外面安全了,才像個沒事人一樣,又乘坐交通艇回到北京路碼頭。這時已經到了下午5點30分左右,正是下班的高峰,于雙戈揹著槍支彈藥走入了人流中。

傍晚,有一個乘務員在不經意中發現,怎麼一向緊閉的值班室門敞開了?當他走進房間更是瞠目結舌,放置槍支的保險箱被人撬開了,裡面所有的武器都不見了。他害怕得大叫,並馬上報了警。

四、公安斷案

案發當天,上海市公安局副局長崔路,刑事偵察處長端木宏峪等一大批公安人員趕到“茂新號”乘警值班室,被盜槍支彈藥數量之大,都讓他們不敢相信,心中猛顫——“五四”式手槍兩支,“六四”式手槍一支,彈夾六隻,子彈268發,手銬一副……。這個膽大包天的罪犯是誰?他盜竊那麼多武器想幹什麼?

那個時代,公安人員沒有攝像監控設備幫助,也沒有完整的犯罪嫌疑人信息資料檔案庫,完全要靠縝密思考、邏輯推理、海量排摸、群眾路線、刑偵物證才有可能破案。

盜槍人是誰?是船外人嗎?“茂新號”停泊在江中,沒有直接靠碼頭。每天黃浦江上往來浦東浦西的人要乘渡輪,會是擺渡的乘客作案嗎?但一般乘客不可能知道值班室裡有槍支彈藥,況且上下客的時間有限,沒有時間作案。是船上人嗎?從船長、大副、二副到水手、廚師和鍋爐工都一一地展開調查,最後又都一一被排除嫌疑。

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天,槍支彈藥下落不明,一旦子彈出膛,後果不堪設想。

深夜,頭腦發脹的崔路用梳子努力地把一頭強硬的頭髮梳理平整。就在偵查員們向他彙報當天調查情況時,他腦際突然靈光一閃:感覺作案人對乘警室內部情況似有了解,應轉變調查方向,從以前曾經接觸過乘警室人中間去尋找線索。不愧是老革命,這位13歲參加抗日救國兒童團,15歲入黨的老公安知道,最危險的人可能就是你熟悉的人,不可能的人就是最有可能的人。他的判斷為成功斷案做出了決定性的貢獻。崔路把想法剛說出來,海運公安局一位民警馬上接口說:“對了,我想起一個人,會不會是他?”“誰?”在場的人都興奮起來,不約而同地問道。“于雙戈”!這位民警接著又說,“于雙戈曾經當過乘警,他熟悉輪船上的情況……”

然而,還是晚了半步。當他們推理出盜槍人可能是于雙戈,迅速撒網要尋找他的時候,11月16日中午,子彈已經出膛,一聲槍響,一個生命倒在血泊之中,一起震驚全國的持槍搶劫銀行大案就此發生。

解放後上海發生的第一宗持槍殺人搶劫銀行案

刑事偵察處長端木宏峪

五、好友根寶

于雙戈盜槍後的當晚沒有回家,也沒有去女朋友處。他在街上沒有目標的走了一圈後,10點多鐘,他走到了朋友徐根寶家(據說徐根寶家在原南市區方浜路(陳士安橋)附近)。他沒有想過就此將會給這位好朋友帶來什麼樣的災禍,也可能他只是想和朋友講講話,釋放一點下午盜槍的緊張情緒,也許還想顯示一下他于雙戈與眾不同的魄力和膽量。

一進門,他便壓低聲音說:“根寶哥,我幹了一件驚人的大事……”說著,他從帆布包裡取出了手槍和子彈給根寶看,還講述了上船盜槍的經過。

徐根寶以前還只是從電影裡看見過槍,真槍真彈在眼前了,他倒是嚇了一跳。他還是不敢去拿槍,看著于雙戈十分順手地舉槍落槍地玩弄,徐根寶顫抖著聲音問于雙戈:“你、你做這麼大的事,怎、怎麼也不找我商量商量呢?要知道這在中國是行不通的呀”,徐根寶是最瞭解于雙戈的人了,他很清楚于雙戈現在的處境,也知道於盜槍的目的。那個時候還沒有什麼警匪片電影,但已經有各種外國小說裡講到搶劫銀行的故事。于雙戈肯定也是頭腦發熱,以為自己可以成為故事主角了。他對根寶說,“槍我已經偷出來了,你再怎麼說也沒辦法了。”

“辦法還是有的,要麼你馬上去自首,要麼還是把槍放還到輪船上去,要麼趕快把它們扔掉……”平靜下來的徐根寶勸說著于雙戈。他至少出了三個主意,可以避免以後可能發生的事情,但是于雙戈沒有吱聲,他沒有回應好朋友的勸告。

他怎麼肯把冒著危險盜來的槍支彈藥扔掉呢?何況,他是要幹大事的。但他比誰都清楚,這種時候可不能頂撞根寶,要是得罪了他,根寶一個告發,等待他于雙戈的不就是立刻蹲班房嗎?於是,于雙戈涎著臉皮央求根寶說:“根寶哥,我想問你借幾百元錢,我準備去一次南通,在那裡做點生意,等我回來後再把槍扔掉,你看怎麼樣?”

看到根寶的臉色緩和了些,于雙戈又提出了要求:“根寶哥,還有一件事情求你,等我走以後,你幫我把帆布包裡的羊角榔頭、水果刀和旋鑿統統丟掉好嗎?”根寶點了點頭,說了句:“你放心好了,我來幫你丟”。于雙戈背起一大包槍支彈藥走了。

徐根寶還是相信于雙戈的,以為他真的會自己處理掉槍支彈藥,沒有想到,為了朋友之情,他的行為已構成了包庇罪。然而,比包庇罪名更可怕的是,由於他的“沉默”,知情不報,以至於才有了後來悲劇的發生。本來也許只有他是最後有可能救朋友于雙戈於罪途之中,卻因兄弟之情最後把自己也困在其中了。

解放後上海發生的第一宗持槍殺人搶劫銀行案

六、殺人搶劫

11月16日清晨,虹鎮老街最富特色的此起彼落的刷馬桶聲音將人們從編織的夢幻中喚醒。就在徐根寶以為于雙戈去了南通做生意的時候,于雙戈卻帶著上了膛的手槍開始了他的行動。昨夜,他一夜沒睡著,此刻睜開了充滿血絲的雙眼,他沉默片刻,握緊右手的五個手指,忽地伸開,閃電般地將手插入枕頭底下,摸出一把六四式手槍,慢慢地藏進胸袋內。忽又拔出手槍,嘩地拉開槍栓,將子彈推上膛。他凝視著烏黑的槍管,頃刻,將手槍插入後腰帶上。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從凳子上拎起一隻棕色牛津包,跨出家門。

他已經再也按捺不住了,他決定幹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向銀行“要錢”。他騎著從熟人那裡借來的自行車,原打算去水電路的一家銀行搶劫,可騎到了那邊一看,周圍挺熱鬧的,很可能作案後會脫不了身。於是,他又尋找起下一個目標…… 不久,在一條小路東體育會路(門牌號是大連西路562號)上,他發現了一個不起眼的小儲蓄所,屬中國工商銀行上海分行虹口區辦事處,這裡地段偏僻,行人也少,很符合他能進能退的想法。

此時,時間是上午10:00左右,于雙戈將自行車停放在儲蓄所的附近,然後走進了大門。這個儲蓄所很小,總面積不足三十平方米,除去銀行工作人員辦公營業佔用之外,留給顧客的空餘少得可憐。他在唯一的一張凳上坐下,打量著儲蓄所,以及存款、取款的客戶。他看見裡面有一男一女兩個營業員,男的看上去身材不小,蠻有點力氣的。畢竟心虛,于雙戈不敢貿然行動,他坐在椅子上,既為平復一下“砰砰”亂跳的心,也為觀察。

人不多,一切顯得那麼平靜、那麼有秩序。兩個營業員在櫃檯裡忙忙碌碌地點著鈔票,這一把把花花綠綠的票子刺激著于雙戈,越看,他就越毒火攻心,“等著吧,過一會兒,這些錢都是我的。”他暗自說。臨近中午,是儲蓄所關門吃飯的時間。男營業員見於雙戈坐在那裡既不存錢,也不問詢,就招呼說:

“同志,我們要關門了,你還坐著幹啥?”已到吃午飯時間的時候了,營業員請他出去。

“噢,我在等一個人,說好到這裡取錢的。”他佯裝鎮靜,信口作答。

“中午休息時間,我們要關鐵門了,有事請請下午一點鐘再來。”營業員再次下“逐客令”。

于雙戈朝他很古怪地笑了笑,轉身出了門。其實,他根本沒走遠,也不甘心離開。從坐上儲蓄所的凳子開始,他已鐵了心要把銀行裡的錢佔為己有了。

他騎上車繞著這家儲蓄所轉了一圈。這一轉讓于雙戈有了驚喜的發現,他看到有一條弄堂直通儲蓄所的後門,隔壁就是上海外國語學院的書店,兩家通道共用一扇小門,門外就是外語學院的操場。也就是說,儲蓄所前面的鐵門雖然關死了,但後門是可以進出的。

于雙戈穿過弄堂,翻過一戶居民家的氣窗向儲蓄所裡張望,只見裡面只有一個女營業員在打電話,那個男的已經吃飯去了。于雙戈心中一喜,他馬上右手握住槍,用左手敲了敲後門。

“誰呀?”傳出女營業員的問話。

于雙戈連忙捏緊喉嚨,學著像女人在說話:“是我呀,你們的鄰居。”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屋內傳出:“……等等,外面有人敲門,你電話不要掛,讓我先去開門。”

以往,儲蓄所和鄰居之間偶爾也有來往,女營業員聽出像是女人在喊門,不疑有詐,起身開門。當她將門剛剛打開一條縫時,忽然愣住了,她看見門外的不是女人,而是個男人,她本能地想關門,但這一切都晚了,在兩股力量的抗衡中,女營業員肯定無法擋得住一個亡命之徒的蠻力。于雙戈用力頂開門,用槍指著她的腦袋威逼說:“不許出聲,要喊就打死你!快去打開保險箱。” 女營業員面對槍口,她知道自己的責職是什麼。她用力把槍推開,發出了聲嘶力竭的叫喊聲:“抓強盜啊!來人啊……”

“砰”!一聲爆響,慌了神的于雙戈一槍正中女營業員的頭部,女營業員倒在了血泊之中……,

于雙戈不是搶劫銀行老手,更不是殺人慣犯,這一槍把人打死,也把自己嚇得不少,實在想象不出這顆子彈是怎麼射出去的。他只覺得自己的雙手一直抖得厲害。他是來銀行搶錢的,並無殺人的意念。眼下,他沒有見到一分錢,現在卻無故地害了一條人命,他那裡還顧得上搶錢呀,轉身就逃。槍響驚動附近居民,有人從房間裡走出來看熱鬧,還以為今天誰在辦喜事放鞭炮呢。不料,一位女鄰居出門就撞上了還滿臉殺氣、持槍的于雙戈。他用槍指著女鄰居說:“不干你的事,回去!”。隨後又有兩人奔跑而出。

然後,他從原路返回,奔跑著穿過上海外國語學院的草坪,連自行車也顧不上拿,急速離開現場跑了……

警車呼嘯而來,大批警員趕到現場,銀行的電話機還未掛斷懸掉著,後門內側地上有一大灘血漿,女營業員倒在地上已經停止了呼吸。而所銀行儲蓄所內全部箱櫃完好無損,沒有少一分錢。

這位女營業員應該記住她的名字,她叫朱亞娣,一位還有幼兒的母親。

七、確認罪犯

銀行發生殺人搶劫的新聞很快流傳開來,社會上人心惶惶,越傳越離奇,越傳越“生動”。“大道”與“小道”每天在傳說中。案情已報公安部,領導有指示要求限時破案。

事有湊巧,就在11月16日當天下午,虹口區還發生了一起商店搶劫案,有三個歹徒闖進一家五金店裡,其中一個裝成啞巴買貨,其他人乘機搶走了1000元……。目擊者描述的三個人的體貌特徵竟然與女鄰居描述的儲蓄所槍案的三個奔跑而過的人很相像。一時間,公安人員也不能相信,難道這兩起案子都是一夥人乾的?“茂新號”上被盜的正好是三把手槍。

上海市公安局副局長崔路、刑事偵察處長端木宏峪只信證據。痕跡專家已在儲蓄所裡撿到一枚“五四”式彈殼,一發“五四”式槍彈。

就在銀行搶劫案發生的第二天,現場勘查偵查員發現了一輛停靠在附近的自行車。這輛車從昨天到今天,始終沒有人動過,這個發現引起了偵查員的注意。通過牌照核查,立刻找到了車主。車主告昨天早上,是于雙戈把他的這輛自行車借走的!

銀行現場指紋比對出來了,與“茂新號” 輪被盜手槍現場指紋一模一樣。

“還等什麼?去于雙戈家裡給我搜!”崔路的眼睛冒出了火花,他果斷地下了命令。

17日深夜警方趕往虹鎮老街于雙戈家裡,在於家五斗櫥內偵查員們查獲“五四”式手槍一支,子彈248發。

崔路用梳子使勁地梳理著頭髮,困擾了他多日的犯罪嫌疑人終於可以確定就是于雙戈!但于雙戈已經跑了,他隨身攜帶了“五四”式和“六四”式手槍各一支,以及18發子彈。

解放後上海發生的第一宗持槍殺人搶劫銀行案

查獲的手槍彈藥

八、出逃前夕

于雙戈殺人當天下午,慌不擇路,昏昏沉沉地從上海外國語大學後操場溜出,沿著中山北一路匆匆而行…… 當天他先回了家,可怕恐懼的眼神,已經讓父母發現他出了重大事情。

他要逃亡,可是往哪兒避?他實在尋不著可靠的人選,他想起了女朋友蔣佩玲。

天近黃昏,他來到了蔣佩玲工作單位東海船廠。叫上了蔣佩玲,到了蔣家(老西門儀風弄120弄)。

“玲玲,你馬上幫我去弄些錢來”

蔣佩玲愣了,問道“派啥用場?”

“不要多問”于雙戈一臉兇相。起初他確實不想告訴蔣佩玲,一人做事一人當,他可能也不想讓她捲進來,只是想弄到錢就逃出上海。

“要多少?”蔣佩玲問。

“越多越好。”

蔣佩玲為難了,此刻到哪裡去弄錢呢?她想到了大姐。“要麼到大姐那裡去借200元來?”

“好,快!越快越好。”于雙戈急得如喪家之犬。

大姐家就住在附近,蔣佩玲出去向大姐借了200元,回到家將錢交到于雙戈手裡。

······

到17日下午,于雙戈還沒有想好逃往那裡,他還是去了蔣佩玲家。

于雙戈凝視蔣佩玲許久,在他心目中蔣佩玲是唯一可以信賴的人,是在恐懼中可以給他安慰的人,是可以為他無所顧忌的人。無論自己是公安乘警還是公交售票員,蔣佩玲都會和自己在一起。這一走可能很長時間見不到她了,還是應該告訴她?

于雙戈遲疑了很長時間,還是啟齒道:“玲玲,我出事了。搶了銀行,殺了人。”

啊——蔣佩玲睜大雙眼,拉住于雙戈的雙臂:“不不,不可能!”

“真的,全是真的。”于雙戈低聲應道。

蔣佩玲倒退一步,渾身發抖,喃喃而語:“難道……難道全上海都在議論的持槍搶劫銀行殺人案,竟是你乾的?真要命。”

蔣佩玲望著心愛的人,長長地“唉——”了聲:“這怎麼辦?”

“逃,趕快逃!”于雙戈斬釘截鐵,毫不含糊。

“往哪兒逃?”蔣佩玲問道。

“再說了,反正上海已沒法再待下去。”

蔣佩玲沉思了一會,說:“我已是你的人了。我說過和你要活活在一起,要死也死在一起。既然事情已到了無可收拾的地步,我陪你一起逃,也好有個照顧。”

“那好,抓緊時間,趕快回家準備東西。”于雙戈睜著血紅的眼睛,催促蔣佩玲。

就在這個時候,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于雙戈心裡怦怦直跳,對蔣佩玲說:“不要緊張。先問聲是誰。”

“誰?”蔣佩玲走到門前,怯生生地問道。

“我”來者是于雙戈的父親,他是想勸兒子去自首。

于雙戈和蔣佩玲被於父拖回了家。于雙戈執意要逃,躲進房間收拾好衣物後,于雙戈讓蔣佩玲裝著去外面買香菸,去大街上叫一輛出租車在家附近等著……

蔣佩玲去叫車了,而成了驚弓之鳥的于雙戈看到自己的父親在弄堂口和人說話,他懷疑父親一定在和公安幹警聯絡。於是,他顧不得和蔣佩玲的約定了,拔腿就往外跑。於父想攔已經來不及了,跟出門大聲叫喊:“捉牢伊!捉牢伊!”,蔣佩玲猝不及防,撿起于雙戈掉下的提包,跌跌沖沖地想追上于雙戈,但卻重重地摔了一跤。朝前張望,于雙戈已經無影無蹤。

于雙戈跑了,沒有帶上戀人蔣佩玲,他可能不是有意的,卻也是冥冥之中救了蔣佩玲,沒有讓她和自己亡命天涯,同歸於盡。

······

蔣佩玲一時茫然。不知向何處去。如此重大的事情,派出所肯定會尋到她,便不由自主地向派出所走去,路上看見於雙戈的母親在和一人說話。

“媽。”蔣佩玲喚了一聲。

於母一驚。

和於母說話的人忙盯著蔣佩玲問:“你是幹什麼的?”

“與你不相干”蔣佩玲心情煩躁,沒好氣地說。

“你到底是什麼人?”那人竟拔出手槍。

蔣佩玲定定神,方知這位是穿便衣的警察。她乾脆厚著臉皮說:“于雙戈老婆。”

於是,蔣佩玲被便衣帶進了派出所。

九、亡命之路

于雙戈在弄堂裡狂奔幾分鐘後,在七轉八轉的羊腸小道中消失了。那時候還沒有手機、拷機,于雙戈不可能再告訴蔣佩玲他身在何處了,他只能隻身潛逃。

于雙戈當警察不是白當的,他有反偵查能力,從他逃跑的線路圖上就可看出他的“迂迴戰術”。他先是攔了輛出租汽車到老西門,擔心後面有“尾巴”,又換了一輛出租車到曹家渡,下來後還不放心,再攔下車到達華亭賓館。幾個彎轉下來,他似乎有點放心了,見沒人跟蹤,就往西南方向走路,一直步行了四個多小時,直到天矇矇亮才到達莘莊。在莘莊,他稍稍休息了一下又繼續逃亡。先搭乘長途汽車到閔行,然後再轉車到南匯的北橋,剛下車又跳上了去金山的長途車。到了金山後,于雙戈剛想鬆口氣,忽然又一個激稜。他知道像他這樣的人,公安部門肯定會發出通緝令和協查通知的。通緝令裡有關他的體貌特徵和穿著也一定羅列得清清楚楚、詳詳細細,他怎麼還敢穿著從家裡出來的這套黑皮夾克呢?想到這裡,他馬上來到一個個體的服裝攤位前,買了一件藍色制服和一條軍褲。

換好了衣服,他還是不敢停留,趕緊上了一輛去金山楓涇的長途車,到達目的地後又坐上了去嘉興的車子。這麼一折騰,已經是18日的傍晚了,他這時候才想起已經有一整天沒吃過東西了,於是在街面上買了只嘉興粽子充飢。

粽子三兩口就吃完了,于雙戈惘然地在嘉興的大街上遛達。猛然間,他心一顫,怎麼可以這樣暴露在街上呢?萬一被巡邏的民警發現,自己轉了一整天的長途車不是前功盡棄了?該找個旅館住宿啦。他從口袋裡掏出工作證,“于雙戈”三個字無比地觸目驚心,拿著這張工作證,如同捏著一隻燙手的山芋。

于雙戈想著想著,又有了歪點子。他從口袋裡掏出筆,在“於”字下面小心地加上一劃,就成了“王”字了,緊接著,他又在“戈”字的旁邊加上了扎鉤,立刻變成了“劃”字。就這樣,工作證上于雙戈的名字變成了“王雙劃”,他挺得意自己的傑作,拿著塗改後的工作證住進了一傢俬人旅館。

第二天,于雙戈又從嘉興乘長途汽車到了海寧。這一次,他投宿在了一個朋友的家裡。他是有目的的,因為他對那張塗改過的工作證根本不放心,早晚會被人識破的,與其這樣,還不如徹底改變自己的名字和工作單位。

他對朋友說,他要去寧波出差,順道來看朋友。走的時候匆忙,把單位裡開好的介紹信忘記在家裡了,他要朋友幫他弄一張空白的介紹信,免得白跑一趟。

那位朋友很有辦法,真的給他搞來了一張空白介紹信,于雙戈在姓名一欄裡填上了“杜衛國”,帶著它于雙戈從海寧坐火車到了杭州,當晚又來到寧波,住進了天一飯店。姓名改了,服裝也換了,直到這時候,于雙戈才有了這段日子久違的輕鬆感覺。他似乎以為從此以後只要隱姓埋名,只要夾著尾巴做人,再沒誰注意他了。

十、全城搜捕

真是一槍震驚上海灘,為了及時擒獲兇犯于雙戈,全市出動2萬多公安民警展開了大搜捕。這是中國特色的抓捕犯人的方法,就是人海戰術,地毯式搜查。

北京公安部傳來的電話鈴聲不斷,市公安局刑事偵察處處長端木宏峪下定決心,10 天內破案!他備足了3條香菸,1斤茶葉,準備拼個10晝夜。案子不破不睡覺。夜已深,但他仍在腦子裡一遍遍思考對案子的推論,生怕漏掉一絲線索。

有當年參與搜捕的民警回憶道,那天晚上他也參加了大搜捕行動,被分配在動物園派出所配合當地的民警一起行動

冬天的夜非常寒冷,街上行人稀少,動物園裡更是寂靜。我們三個人一組,每個小組配有一副手銬、一根電警棍,每人手持一個手電筒,負責動物園東南角一片樹林的搜索。黑燈瞎火的真的是伸手不見五指,我們手持電筒慢慢地向前推進。遠處也有電光移動,見到我們的電光後,向我們揮舞手電,有人對著我們大聲呼喊:“這裡是66師防區,歸我們管,那裡是68師防區,歸你們管。”他在模仿電影《渡江偵察記》裡的臺詞,逗得我們哈哈大笑

為了壯膽,我調侃地說:“老虎和獅子區估計于雙戈不會躲在那裡,他即使有槍,見了老虎和獅子也是害怕的。”老沈一臉嚴肅地說:“很難說,越是危險的地方越是安全。”草叢中突然發出一陣響聲,我敏捷地趕緊蹲下,只見黑色野貓影子像閃電一般地躥進草叢深處。

老沈對如此興師動眾的做法提出了異議,老姚性格比較直爽,也發表了自己的意見:“抓捕這樣窮兇極惡的逃犯,主要還是靠情報信息,有的放矢地去抓捕,像這種大呼隆的人海戰術絕對不是有效的辦法

搜捕還是一絲不苟,我們負責的防區都認認真真地找遍了,連人的影子也沒有,更遑論于雙戈的人影。已是深夜10點多了,我們鳴金收兵去動物園派出所的途中,眼尖的老沈突然發現小亭子裡有個黑影,警覺地大聲喊道:“什麼人?把手舉起來,我們是警察,否則我們開槍啦!”對方嚇得說:“我是要飯的,不要開槍。”他舉著雙手站在亭子裡不敢動,我們擔心是于雙戈假冒要飯的,老姚畢竟是老公安,他提醒我倆關了手電,以免引來槍彈。雙方僵持著,他讓我趕緊去派出所找救兵

我飛快地跑到不遠處的動物園派出所,告知前面的小亭子裡有個黑影,所長腰上彆著五四式手槍,叫上四五個民警跟隨著我跑步趕到亭子處,那個黑影已經被老姚和老沈控制住了,原來他是一個流浪者,虛驚一場

那時上海的戶籍制度非常嚴格,倘若發現沒有上海戶口的人就馬上送到遣送站,很快被送回原籍。所長讓兩位民警對這個衣衫襤褸的漢子上下檢查了一番,又派車將乞丐送往遣送站。臨走,所長將加班吃的夜點心給了乞丐一份,他激動得不斷地叩首道謝。

十一、落網伏法

11月23日中午,于雙戈在寧波被公安警察抓獲,案件告破,離案發僅7天。

最後順利抓獲于雙戈,確實就像那位老姚警察說的,不是靠人海戰術,而是利用了信息情報。這份情報是在詢問蔣佩玲的過程中,蔣說起曾經帶于雙戈去過寧波的姑媽家。

警方原來判斷于雙戈可能還在上海境內,也可能逃往祖籍地山東萊陽,或者是他曾經活動過的廣東,這些都已經派出警員前往。于雙戈改名換姓已經在寧波是警方沒有想到的。但當知道于雙戈曾經去過寧波後,警方立刻聯繫了寧波警方,並派出警員暗中在蔣佩玲姑媽的家門口日夜守候,密切關注她們家的一舉一動。

于雙戈以他的判斷力以為隱姓埋名是可以逃出追捕的,但是他還是有疏漏的細節,他把蔣佩玲姑媽家可能被警方監視這一細節忘記了。

連警方都沒有想到,那天上午于雙戈還果真去了蔣佩玲姑媽家。他謊稱自己趁出差特地來看望姑媽。蔣佩玲姑媽很高興,還特地留于雙戈在家吃午餐。然而於雙戈在蔣佩玲姑媽家的一舉一動都在警方監視中。

警方沒有衝進去逮捕于雙戈,可能是不願意驚擾蔣佩玲姑媽和周圍鄰居,因為他們知道于雙戈是持槍的。

午餐後,于雙戈走出位於寧波市北大商場附近蔣佩玲姑媽家,走向郵局想打電話,也許他正要打電話給蔣佩玲,告訴她自己剛剛在她姑媽家,要她不要為自己擔心。

然而,還沒有等他走到電話前,來自上海的幹警陳永康和嚴京銓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不等他有任何反應,“咔嚓”一聲,一副冰冷的手銬鎖住了他那雙罪惡之手。于雙戈懵住了,他頹喪地耷拉下腦袋,知道末日已來臨。手槍子彈悉數追回,沒有第二彈從槍膛射出。

消息傳到上海,參與破案的偵查員都歡欣鼓舞,公安部還發來了熱情洋溢的賀電……可是大家轉身發現,幾分鐘內,端木處長已在沙發上進入夢鄉。崔路副局長也沒有高興的神情。他把賀電放在桌子上,心情沉重地梳理著一頭硬發,向大家擺擺手道“公安部來賀電錶揚我們了,我們應該高興。可我認為這個表揚更應該給參戰的全體民警。對我個人而言,越表揚,我內心越不安。你們看到嗎?賀電裡面說,‘上海市公安局指揮得當,反應迅速’,我們做到了嗎?沒有!如果真的能做到,那就應該在於雙戈盜槍以後,在槍彈出膛前就把他給逮住了,如此,銀行那位女同志就不會倒在血泊中了……我們無法彌補這個悲劇啊!”

崔路後來還說過,如果沒有蔣佩玲提供那個那份信息,抓捕于雙戈可能還需要相當的時日,就因為蔣佩玲的配合,偵查員們少走了許多彎路。

12月4日下午2時,于雙戈一案在上海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一審的結果是:“判處盜竊、搶劫犯于雙戈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于雙戈不服,提起上訴。

12月8日,于雙戈的上訴被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駁回。12月11日下午2時,一個罪人的生命終結了。

解放後上海發生的第一宗持槍殺人搶劫銀行案

現展示在上海公安博物館 于雙戈作案使用的手槍

解放後上海發生的第一宗持槍殺人搶劫銀行案

于雙戈在押

解放後上海發生的第一宗持槍殺人搶劫銀行案

于雙戈在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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