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閆 瑾:老屋,老屋

老屋,老屋

閆 瑾

老屋的輪廓還在,依稀看得見三四十年前的模樣。方形,西面兩孔窖體,北邊兩間廈房,三面圍牆,大門嵌在東北角、東牆上,窖體南部搭一庫房,廈房東部銜一草屋,東西稍長,南北略短,大約三百多平米。老屋屬村裡六隊。

散文|閆 瑾:老屋,老屋

爺爺住在靠北做廚房用的大窯的連鍋炕上 。他總是穿一身黑色的粗布衣,前襟在腹部對摺,用黑色的腰帶緊緊裹紮起來,寬鬆的褲腿在腳踝處纏卷,用綁腿緊緊地繫著。大約春夏季節,日頭曬的正旺的時候或是天麻麻亮,他一陣風似地旋進大門來,腰裡別把鐮刀,他將後腰部的鐮刀抽出來掛在房簷下。這時候姐姐拿臉盆去後鍋舀熱水,我趕忙拿了打灰土的甩子來,遞到爺爺粗糙的手裡,爺爺“啪啪”地甩打腿腳上的塵土,姐姐已將熱水端到爺爺的腳跟前放好了。爺爺盥洗完了,走進大窯很麻利地退掉鞋子,盤腿坐在炕上,母親給他端上來一盤薄薄的黃瓜片或是細細的洋蔥絲、幾片白白的軟蒸饃、一碗金黃金黃的小米粥。爺爺呼喇呼喇幾口喝完了米粥,空碗放到一邊,掰口饃夾口菜地吃將起來,間或和母親叨幾句農事。

五十多歲的爺爺是父母農活的好幫手,因為爺爺的健在,父親就可以安心在村學校教書了,自留地裡的農活大多由爺爺伺弄。冬天農閒的時候,爺爺則會將老屋的長鐵勺和長鐵勾子別在後腰裡,一大清早從大窯裡旋出去,往往深更半夜才回來。母親說爺爺是個廚子,是給村裡過事人家幫忙做肉去了。

大約四五歲的時候,我跟著爺爺睡在大窯的連鍋炕上。好多次半夜醒來,發現爺爺低聲啜泣,嘴裡連連念著一個名字,有時候竟蹲在炕上,一邊流淚一邊搓手,搓著搓著喉嚨就哽出悲音。我悄悄聽著爺爺悲慼的哭聲,不敢喘氣,不敢聲張,此時的爺爺和白天裡剛強堅定,走路如風的爺爺判若兩人,我很迷惑。一會爺爺的泣聲變弱了,我也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後來從父親的嘴裡,才知道父親的妹妹——我們唯一的姑姑出嫁後不久,因為家庭瑣事自縊身亡了,留下不足一歲的表姐。爺爺是在懷念他那可憐而傻瓜一樣的女兒。白天,爺爺精神矍鑠、剛強能幹,又在樂呵呵地奔忙了。1

母親和父親就住在靠近大窯嵌在北牆的廈房裡。房裡一個大炕,挨炕的土臺上置一長箱子。腳地北邊矗一暗紅色雙開門立櫃,緊挨立櫃便是一張塑料花布罩著的桌子。沿東牆放置一臺縫紉機。廈房坐北朝南,門開在南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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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姊妹五個都出生在這個屋子裡。在我的記憶裡,母親坐月子時,會拉一條橫布,遮避炕上的嬰兒和虛弱的自己。那個小空間對於我來說是神秘的,我在布外頭徘徊,眼巴巴地盼望能將頭塞進去,看看顏面浮腫的母親和不斷哭叫的弟妹。

縫紉機白天靠東牆放置,雨雪天裡,母親背對我們在縫紉機上忙碌著。她的腳板一起一落,縫紉機的踏板一上一下,機頭上的細線被帶下來;面板上,她手指按壓下的布頭均勻前移,針線“喳喳喳”地將布料縫合在一起。晚上母親做工時會將縫紉機移過來依著南牆,燈光稍好些,依舊背對我們。弓形的後背是母親留給我們難以泯滅的記憶。

印象裡,在縫紉機佔據屋子一席之地之前,依東牆的是一架高高大大的織布機,“咯吱——咯吱”、“哐當——哐當”的機杼聲天籟一樣地迴盪在我記憶的深巷。母親的身軀比織布1機的身架矮了許多,坐在織布機裡,依舊背對我們,是織布機的一部分;腰裡纏一條寬帶,腹部頂著織好的一卷布團,腳踩踏板,穿梭拉繩,隨著她手腳的動作,織布機頂部細長的竹梢子在細線的牽引下一上一下的晃動,經線變短了,緯線減少了,母親腹部的布匹增多了。這些布解決了我們家及舅舅家兩大家子老少十多口人的穿衣問題。單色布相對簡單些,要想織花布,就得將棉線拐成團後蒸煮、漿染成三、四色,然後晾乾、團好,再在院裡拉桿子、定錠子地經好,最後才搭上機子來織。記得我們姐妹身上細密的格子花衫經常引來鄰里大嬸阿婆的讚賞。

小窯裡本來只零亂放些柴火、農具。大約在我八九歲的時候,村裡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分田到戶,耕牛農具隨著耕地分給每家每戶。我們家分得三十多畝耕地、一頭半大牛犢,此後小窯成了耕牛的家,多了許多農具。從此,老屋裡充斥著農耕的艱辛,洋溢著豐收的喜悅。

以老屋西北角到東南角的對角線為基準,將其分成人畜生活區和草植自然區。熱鬧的人畜生活區,滿浸人間煙火,浸滲生活的艱辛和歡樂;促老屋成為和諧整體的,自然還有東南角恬靜的草木。

老屋南牆低矮,依麥場的北緣搭建,麥場的北緣坡沒有去除,成了我們姊妹和鄰傢伙伴嬉戲的天然樂園。春夏之時,絨絨的雪草瘋長起來,沒過了腳踝,期間漫散一些黃色、粉色的小花瓣,踩上去像綿軟的厚毯。我們在草灘裡逐鬧、滑坡、翻滾、摘花花、說口口(講小故事),開心極了,正在我們玩得嘻哈忘形時,“嗖——”地一聲竄出一條綠色的小蛇,驚異間,它抽開盤卷的身子“哧溜”不見了,我們“哇——”地叫出聲來,連滾帶爬地逃散開。沒過幾日,又三三兩兩地摸進了草坡,儘管心裡有點犯嘀咕:“不會有蛇吧!”然而還是要膩在草裡,一會兒就玩得忘乎所以了。

一顆蘋果樹高高地站在草坡前,春天,枝杈間懸一串串白色的花朵兒,夏天,在繁茂的枝葉間,一枚枚青果漸漸地長大,渾圓起來,我們常常盯著看,嗓子眼直犯酸水,時不時圍過去嘰喳,舉著手指數一數,巴望著它們變紅、熟透。這一天終於來了,秋風颯颯,母親端來小梯子,搭在樹幹上,站在梯頭摘稀疏的蘋果。啃著又紅又大,但數量有限的自家院裡的甜蘋果,我們心裡美滋滋的。

父母閒時拉了一些土回來,堆成了小土山,種些蓖麻或者向日葵,周邊開著五顏六色的指甲花。土山前面一顆枝葉繁茂的花椒樹,碩大的樹冠形成天然的大傘。我們姊妹鑽在“傘”下面,趴在“土山”邊看黑魆魆的螞蟻列隊搬家,偶爾被花椒樹的刺脊刮破了衣角,免不了被母親嚴厲的斥責。花椒成熟時,枝葉間泛著一撮一撮的紅,母親頭上頂一塊手帕,和我們一塊摘花椒,我們一隻手端著小笸籮,一隻手在枝葉間伸縮,突然被刺紮了一下,尖叫起來,母親便不再要求我們幹活了,我們像是解放了一般地跑開瘋玩去了。

核桃樹,老屋最為高大古舊的一棵樹,大約二三米高,樹冠直徑約一二米,彷彿一個錐頂將整個老屋提攜起來,讓老屋穩妥可恃。夏日裡,核桃樹下是天然的涼棚,鋪一張塑料紙躺下來,涼風撫弄著耳膜,枝葉婆娑、蟬鳴不已,明媚的陽光透過樹縫灑下來,如銀閃閃,藍天高遠、白雲變幻,幼小的心靈裡升騰起幾絲愜意,一點自豪,一紮扎青色的核桃寄託我們對季節的夢想。秋天核桃成熟的時候,一陣風過去,“吧嗒吧嗒”掉下幾枚青果來,偶爾青果開裂,露出滋潤乾淨的堅果。母親拿來長竹竿,昂起頭狠勁抽打,核桃稀里嘩啦地掉下來,我們麻利地撿到竹籃裡,聽著母親的吩咐放在庫房某一個角落裡。此後一段時間裡,我們姊妹就惦記上了那個誘人的角落,嘴唇和小手便是黑褐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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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老屋只剩些輪廓線條矗在那裡,印象裡寬敞明亮的大門窄逼灰暗,斑駁陸離,掛一把鏽鎖,警示而已,四圍的牆體大多剝落滑脫了,老屋二三十年已無煙火,草木也都凋敝了。爺爺沒有邁過他六十三歲生命的坎,父親永遠停在了四十七歲,堅強的母親隨我們姊妹五人在城市穿梭,老屋固守著它灰白溫馨的回憶。

散文|閆 瑾:老屋,老屋

散文處女作《女兒孝心》1994年發表在《陝西日報》,獲陝西省副刊好稿一等獎。近年詩文作品發表於《延河》、《陝西詩歌》、《作家報》《西安晚報》等期刊。系陝西省作家協會會員,陝西省散文協會會員,陝西青年文學協會會員,寶雞市作家協會會員,寶雞市職工作家協會理事。著散文集«我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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