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怎麼處理「越級上訪」

“不能助長民眾自發鬥爭”

乾隆怎麼處理“越級上訪”?

面對告御狀的子民,乾隆皇帝一面懲罰被告的瀆職官員,一面嚴懲“越級上訪”的首領和指使者,以警示百姓不要以下犯上。在皇帝看來,一旦上下尊卑的綱常紊亂,則大清的統治必然受到威脅。

乾隆怎麼處理“越級上訪”

乾隆二十二年四月初七,皇帝的大駕行走到了江蘇與山東交界的澗頭集。剛剛結束了第二次南巡北返,坐在打開轎簾的大轎裡,47歲的乾隆心情不錯。初春季節往往是他詩興大發的時候,遙望綠雲籠罩的原野,他在心中醞釀著詩稿。

大駕突然停下來,前面傳來喧譁聲。

新修好的御路旁邊的散水溝裡,跪著兩個鳩形鵠面的人,一望而知是兩個災民。他們高舉著兩張紙,顯然是告御狀的。

皇帝命人把他們帶到轎前。

他們是河南西部夏邑縣人。他們說,河南西部遭遇了嚴重水災,百姓流離失所。夏邑縣令孫默和河南巡撫圖勒炳阿等官員串通起來,隱瞞災情。老百姓實在活不下去了,所以他們才大著膽子來告御狀。

乾隆怎麼處理“越級上訪”

乾隆皇帝的眉頭鎖了起來。怎麼又是夏邑?

夏邑縣人兩告御狀

關於河南夏邑縣的水災,在這兩個災民告御狀之前,皇帝就已經知道一二了。他這次南巡到山東時,前江蘇布政使、退休官員彭家屏在山東迎駕時就已經向他加以舉報了。

彭家屏本身就是河南夏邑人,他說河南西部已經多年遭遇災害,今年尤其嚴重,百姓嗷嗷待哺,地方官卻無動於衷。因此河南巡撫圖勒炳阿罪無可綰。

雖然“愛民如子”,但乾隆並不鼓勵他的子民們告御狀。

作為一個力圖以權力籠罩控制一切的皇帝,乾隆最熱愛的是秩序和穩定,最恐懼的是民眾的自發性。

乾隆怎麼處理“越級上訪”

對於這些告御狀的人,他一直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也許他們所說都是實話,但他們的眼睛裡燃燒的卻都是強頸和不馴服。敢於向自己的父母官叫板,敢於和皇帝的眼睛對視,可見他們平日就並非安分守己之輩。如果天下滄海橫流,正是這些人會鋌而走險。對他們進行鼓勵,無疑是給國家政治埋下不穩定因素。因此,歷史上有一些皇帝喜歡搞一些御前判案為民申冤的“政治秀”,乾隆卻從不這樣做。

這兩個災民的出現,讓他確信了彭家屏的話有根據,老百姓是不可能在皇帝面前公然說謊的。但古往今來,上訪的處理原則不變。他一紙批文,把這兩個人轉交河南巡撫圖勒炳阿,命他認真審理。

就在第一起告御狀事件發生兩天之後,四月初九,皇帝一行走到山東鄒縣,突然路邊又冒出一名告御狀的人,同樣是衣衫襤縷,同樣是一口豫西口音。一問之下,居然又是河南夏邑人,名叫劉元德,也來投訴自己的父母官辦賑不實。

乾隆皇帝臉色一下子變得冷峻起來。連續兩起夏邑人告狀,觸動了他的敏感神經。習慣於危機思維和陰謀思維的皇帝第一時間判定,這很可能是一起有組織、有預謀的政治活動。也就是說,很有可能是退休官員彭家屏在背後策劃,讓這些普通百姓不斷出面,利用這次旱災,來扳倒他們不喜歡的夏邑縣令孫默和河南巡撫圖勒炳阿。

乾隆怎麼處理“越級上訪”

如果真的這樣,那將是帝國政治生活中一個極為不祥的新苗頭,這是典型的以下犯上,顛覆帝國政治秩序。任其發展,必然成為一種政治惡疾。

向來注意防微杜漸的皇帝決定要斬釘截鐵地剷除這個苗頭。皇帝命人把這個劉元德鎖起來,細細審問。

乾隆的恐懼

雖然在經濟上對農民、特別是貧民慷慨大度,但是在政治權利上,乾隆卻是有史以來最為吝嗇嚴苛的皇帝。他全力維護農民的生存權乃至溫飽權,但是絕不允許農民有政治表達權。

對於安分守己的“良民”,他“視如赤子”,他能剋制自己的胃口,恪守永不加賦的原則;他能殫精竭慮,為小民的生活問題操勞不已。對於不守本分的“刁民”,他則視如仇敵,必欲除之而後快。

乾隆年間,在地主與佃戶的經濟衝突中,佃戶們表現出越來越多的組織性。他們在共同利益的基礎上相互聯繫,用演戲、賽會、歃血、結盟的方式團聚起來,有組織地和地主進行鬥爭。有的地方出現了鐵尺會、烏龍會、長關會等組織。有的地方還設立會館,推舉佃長,甚至組織武裝,與地主們公開對抗。

面對這種形勢,乾隆的第一反應是恐懼。

在乾隆時代,一切民眾聚集事件都被視為敵對事件。為了防微杜漸,他必須在“群情洶湧之初”,“擒首惡以儆餘兇”。乾隆規定,嚴禁民間結盟、罷市、聚眾毆官,如果至四五十人,那麼“不分首從,即行正法”。

在這樣的背景下,河南夏邑縣多起災民控告上司,在乾隆眼中就成了階級鬥爭的新方式,是無比重大的政治事件。

各打五十大板

果然不出皇帝所料,在嚴刑拷打之下,災民劉元德交代,他來告御狀,路費不是自己拿的,自己也拿不出,是夏邑縣的秀才段昌緒和武生劉東震兩個人共同資助的。這兩個人鼓勵他扳倒縣太爺,說這是造福全縣的大好事。

對這個審理結果,乾隆並不滿意。因為沒有把彭家屏挖出來。皇帝直覺彭家屏與此事逃不脫干係,而且只有把彭家屏牽繫進來,這個案子才有可能做大,才能製造震動全國的效果。

就在皇帝下達了繼續熬審劉元德,同時逮捕段昌緒和劉東震的命令後,到河南暗訪的官員向他證實了夏邑之災百年不遇的消息。災民賣兒賣女,兩個小孩才賣四百八十文錢。

皇帝陷入了尷尬。看來,地方官確實罪不可綰。他原來以為,夏邑所遭,是尋常災害,沒想到會重到如此程度。圖勒炳阿和孫默欺君罔上、漠視民命達到如此程度,實堪髮指。

可是,如果因為老百姓告御狀而摘了巡撫和縣令的帽子,必然在大清帝國內開創一個極為不好的先例。這一傳奇性的“平民扳倒巡撫”事件必然會成為爆炸新聞,迅速傳遍全國,豈不極大地助長民眾的自發鬥爭?

深思熟慮之後,皇帝作出了這樣的決斷:

第一,嚴肅處理地方官。圖勒炳阿被革職,發往烏里雅蘇臺充軍。夏邑、永城兩縣知縣也革職,等待進一步審訊處理。

第二,彭家屏被立刻勒令回家,以後不得以縉紳干預公務。劉元德、段昌緒、劉東震三人,交山東巡撫審辦,一定要查出背後有沒有其他主使。

看來是各打五十大板。

皇帝還下了一道意味深長的諭旨給河南老百姓說,這起案子的處理,是因為我洞察一切,主動發現,並不是因為彭加屏的奏報,也不是因為“一二刁民”告御狀。如果以後誰效仿這幾個“刁民”,以下犯上,那麼必然要受到國家的嚴懲。

乾隆怎麼處理“越級上訪”

在給夏邑人的另一篇諭旨中,乾隆如此告誡百姓:

“州縣乃民之父母,以子民訐其父母,朕豈肯聽一面之詞,開挾制之風。闢如祖雖愛其孫,必不使其恃恩反抗父母,此等刁風斷不可長!”

縣令孫默查出了政治案

乾隆命令把劉元德、段昌緒、劉東震交給山東巡撫審辦。山東巡撫當即發文給夏邑知縣,也就是那個被夏邑人一再控告的孫默,命他立刻把秀才段昌緒和武生劉東震抓起來,押遞到山東。

革職的命令還沒有從省裡傳下來,但孫默已經知道自己的烏紗馬上就要丟掉。他沒有像往常一樣,派衙役抓人,而是親自帶領人馬,前往秀才段昌緒家,命令對段家徹底搜查,特別是對書籍文章,要片紙不留,一律搜出讓他檢查。

他非常清楚,皇帝對文字之獄特別有興趣。這些秀才積習難改,平時一定會寫些日記文章之類。如果找到一兩句他們咒罵政府的證據,那麼這個案子就會升級為政治案件,自己很可能就會脫身,起碼也會減罪。

果不其然,衙役們在段昌緒的臥室之中搜出了幾頁文書,居然是吳三桂起兵反清時的檄文抄本。

乾隆對此非常重視。一方面,他對任何政治上的反清苗頭都視如大敵,另一方面,在前兩天對夏邑事件各打五十大板後,他感覺十分不妥。因為各地密報已經傳上來,說那幾個敢於告御狀的平民已經成了全國人心目中的英雄。不少地方的人聞聽此消息,準備要進京告狀。

皇帝於是斷然採取瞭如下措施:

第一,夏邑縣知縣孫默以及圖勒炳阿能偵破這樣的反清大案,“尚屬能辦事之員”,因此不必革職,仍留原任。

第二,命直隸總督方觀承前往河南,與圖勒炳阿一起徹查此大案。皇帝在上諭中還莫名其妙地著重說了這麼一句:“命方觀承會同圖勒炳阿前往彭家屏家抄家,以檢查彭家是否也有這道偽檄。”並且立刻命令彭家屏前往北京,聽候皇帝親自問訊。

四月二十六,皇帝回到圓明園,結束了此次風波迭起的南巡。他召來彭家屏。在嚴審之下,彭家屏交代出自己家中確實存有幾本明末野史,比如《潞河紀聞》、《日本乞師記》、《豫變紀略》、《酌中志》、《南遷錄》等數種。

上訪者未曾料到的結局

經過會商之後,大臣們認為,這個案子性質嚴重,必須嚴肅處理。段昌緒應該按照大逆罪,凌遲處死。因為段昌緒並沒有孩子,只能把他的妻子司氏、妾陳氏,發給功臣之家為奴。抄錄逆書者,應擬斬立決。

皇帝畢竟“仁慈”,宣佈對段氏“從寬”斬立決,妻子免於入官。

對於彭家屏,皇帝以其私藏逆書,“從寬賜令自盡”。彭氏之子彭傳笏斬監候,秋後處決。沒收家產中的房屋、衣服、器物等入官。

至於彭家的幾千畝土地,皇帝的處理手法十分出奇:既然你願為貧民強出頭,那麼就把你的土地分給“該地貧民”,代你了了你的美好心願吧!

皇帝還特別命地方官員,深入民間,瞭解百姓對此處理的反應。據河南布政使彙報,在聽到把彭家屏的田地賞給貧民後,老百姓一致認為,彭家屏死有餘辜,皇帝無比正確。他們“跪聽宣揚,踴躍叩頭,歡聲動地,稱此千古未有之鴻仁,天高地厚,無有倫比,惟有頂祝國祚億萬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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