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為活著本身而活著的，而不是為了活著之外的任何事情所活著。
——餘華《活著》
《活著》是一次殘忍的閱讀。餘華不遺餘力地鋪開了人生的殘酷地圖，那一波又一波無際的苦難，如同路上的滾滾塵煙，刺眼，嗆鼻，窒息……似乎永無停止，永不消散。在旁人看來，這是一場令人無力嘆息的悲劇，而在福貴眼裡，這只是一段活著的人生。
磨難之初
那個叫“福貴”的老人，在那個充滿陽光的下午，在那棵茂盛的樹下，眯著眼睛，興致盎然地跟“我”講述自己坎坷的一生。他一邊回想，一邊述說，似乎正一次又一次地重度此生。
本是地主少爺的福貴，整日卻遊手好閒，嗜賭成性，最終輸光了家業，一貧如洗。沒了田，沒了家，連父親也嚥了氣。兩目所及只有一間茅屋，和一家子老弱婦孺。對著父親的墳頭，福貴淚眼汪汪，心裡滿是悔，盡是痛。
貧窮之際又遇老母生病，在求醫路上，竟被國民黨部隊抓去當壯丁。如此猝不及防，讓福貴不明不白地離家兩年，苟活於槍林彈雨的戰場，保命於哭天喊地的前線。被解放軍俘虜後，福貴老淚縱橫地對團長說：“我要回家”。
歸家之後，老母已去，妻子含辛茹苦帶大了一雙兒女，可惜女兒因病成了啞巴。福貴抱著兒女，擁著妻子，淚如泉湧：“只要一家人天天在一起，也就不在乎什麼福分了。”
福貴一直在哭，在茅屋裡，在墳頭前，在戰場上，在瘋瘋癲癲地跑回家的路上……
接踵而至
解放戰爭、土改運動、大鍊鋼運動、自然災害、文化大革命……日子從時飽時餓，時暖時冷，逐漸變成無時不餓，無時不冷。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們，活著的力量不是來自吶喊，而是忍受，忍受上天拋下的甘雨和雷暴，忍受現實給予的幸福和苦難。
然而，這一切都敵不過死別的痛苦。兒子抽血過多而亡，女兒產子而死，妻子含痛而終，女婿意外身亡。死神一波一波地到來，從福貴身邊帶走了至親至愛，白髮人送黑髮人，福貴跪倒在地，聲淚俱下，卻永遠叫不醒冰冷熟睡的親人。
而唯一剩下的外孫，因飢餓如狼，竟被一把豆子撐死了，生命裡難得的溫情都被無盡的死亡撕得粉碎。福貴眼睛都哭幹了，只能把苦淚往心裡流。從此，他的餘生只有一頭老牛相伴，一個人安靜地活著。
福貴一直在哭，在月光下，在醫院裡，在村口處，在拉著老牛獨自回家的路上……
活著很難
活著很難，即使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我們，也對此不曾懷疑。餘華把“活著很難”高度凝聚在福貴身上，讓苦難的傷痕深陷於老人皺紋的坑道里，如泥巴，如塵土，抹不掉，洗不去；然而，當老人笑起來時，卻發現在皺紋的縫隙裡，還藏著一絲陽光。
回憶過去，並非沒有溫情，妻子忠誠，兒子懂事，女兒孝順，女婿老實……在活著的時光裡看到這些臉龐，是如此真實，如此幸福。在講著十多年前妻子逝去時，福貴的語氣是何其平靜，何其溫柔，似乎在風中搖曳的是遠處的青青綠草，而非老人波動的情緒。
福貴這一生，有活著的悲苦，也有活著的踏實。命運剝奪了他的一切，卻唯一無法剝奪他活著的意志，沒有比活著更美好的事，也沒有比活著更艱難的事。
福貴還是會哭，但已不再淚流不止；無論是悲傷，高興，還是平靜的時候，淚水不時會奪眶而出，老人用粗糙的手指輕輕一擦，如同撣去身上的稻草，如同拍走褲腿的塵土，如同接受活著的艱苦。
餘華曾說：“生活是屬於每個人自己的感受，不屬於任何別人的看法。”在經歷一切苦難後，老人卻用平靜的口吻，雲淡風輕地談著坎坷的人生；在他眼裡，這只是一段屬於他活著的故事。生活悽苦，命運殘酷，連上天也不曾施予憐憫，但我們依舊可以溫柔相待。因為活著，已是難能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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