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那條路是不是不好走(情感故事)

那日坐在從北京南下的火車上,車過黃河已是半夜,車廂內安安靜靜,昏昏欲睡之時猛然聽的一位女士敘敘的訴說著發生在她那裡的事兒,事情娓娓述完聽客無不唏噓,我於懵懂之時聽完,甚覺奇妙,一覺醒來,心中久久不能平靜。

我生來就沒見過父母模樣,連像樣的照片都不曾見到過,奶奶說父親跟著另一個女人跑了,母親生下我後就將我拋給了她回了孃家,從此,他二人在沒回來過,起碼在我之後的一二十年裡都不曾有過他們的消息。

這是我從奶奶口中對父母知道的唯一的訊息,奶奶恨透了那個拐跑父親的女人,她每每都會嘆息:多好的一個家啊……

我誠然是奶奶帶大的,辛運的是家中家中還有兩套帶院子的房子,一套是現住的,一套是爺爺留下來的。奶奶從不帶我去爺爺留下的那套房中,我也是童年和夥伴們碰巧在那裡玩耍路過的阿姨告訴我的。我驚喜的跑回去迫不及待的告訴奶奶說我們還有一套比這更大的房子,奶奶瞪了我一眼嚇唬我說再敢去打斷我的腿,我於是再也不敢去了,每次不得已路過那裡都會想著法繞開走。

生活的艱難造就了奶奶精明的性格,其實我和奶奶住的那套房子也不小,知是奶奶將大部分的空間都租給了別人,至於下我和奶奶的一小間,就連僅此一間不大不小的廚房她都分出來公用,出租的錢再加上每月的低保,我們生活的倒也自由。生活上我們兩人而已也吃不了多少,他永遠是一小碗,而我必須要將比她大一點的碗中的飯全部吃完,糧食來之不易,這是從她口中對我灌輸的道理。

我是很黏奶奶的,我沒有父母,只有她一個,在我懵懵懂懂的歲月裡,只有她一個人可以依靠,全世界只有她知道怎麼來疼我,我的奶奶真的把她所有的愛都送給了我。

幼小時奶奶是怎麼帶我到大的我實在是想不起來了,都說三歲以前的幼兒生活在一片空白裡,但是唯一能夠記住的就是對自己好的親人。我愛奶奶,我依靠她,我不能沒有她。奶奶笑著說她是一把屎一把尿把我帶大的,我苦著臉嚷道:小時候你就給我吃這個!奶奶笑到不能自持,摸摸我的頭從懷裡的布兜裡掏出一塊糖包在我嘴裡,我只覺得糖甜絲絲的,不消片刻就睡到在她的懷裡,那時候我不過五六歲。

等我長大了我才明白在那樣孤獨無助的歲月奶奶獨自撫養嬰兒的我是多麼的不易,光奶水就是一個問題,直到現在我能有今天這樣健康的身體都是奶奶對我的哺育,她挺直了身還不到我的肩膀卻能把我養到這麼大,她不僅是我唯一的親人,更是我這輩子永遠記掛於心的恩人。

奶奶!奶奶。

誠然,沒有父母的那些童年裡我是有過哭訴,並且哭的甚是厲害,我不懂,不明白,為什麼我就沒有父母,而他們卻能大聲地喊著爸爸,媽媽。難道是因為我有奶奶就不能夠再擁有父母?不懂,我真的什麼都不懂。奶奶,父母?我是多麼羨慕夥伴們有自己的爸爸和媽媽啊!但是我又捨不得奶奶,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記不清哭了多少個夜晚,因為我不敢在夥伴們面前哭,更不敢在奶奶面前哭,我怕他們集體嘲笑我,小孩子的臉皮其實是很薄的,稍有點難為情小臉蛋就會紅的發燙。我自以為隱藏的很好,殊不知這點經營的小心思怎麼能瞞得過在人世閱歷大半輩子的奶奶呢!每次在被窩裡哭睡著時都是她將我從被子裡小心的掏出來齊齊的蓋好,小孩子是不能悶著頭睡覺的,她掏的時間恰到好處,知道我什麼時候哭完,知道什麼時候睡著,知道那次夜裡我猛然醒來閉著眼睛感受著她有勁的手掌抱我從被窩裡出來。

奶奶,你是什麼時候才睡覺的,很晚嗎?

我最害怕的就是上學,印象裡學校就像是一個監獄勞改所,倒不是害怕學校裡的那些枯燥乏味的知識,相反我很喜歡學習,我寫的鋼筆字甚至還拿過學校裡的第一名,我的成績一直在學校名列前茅,我害怕的是一上學就意味著一整天都見不到奶奶,我一天都離不開她。

我抱著書包哭著立在門口不願走,奶奶氣的放下碗急的要拿筷子打我,這樣的早上已經記不清發生了多少回,小學六七年裡,我真的不知道在門口哭過多少回。我不怕夥伴們嘲笑我,我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因為我心裡真的是怕了,奶奶啊,我去問問老師,你能跟我一起去上那個學嗎?

回家時只要看到奶奶不在家我都異常的恐慌,奶奶!奶奶!我這樣如此焦急的喊著。

“奶奶,你又去哪兒了?”

“還不是給人穿衣上去了。”

“奶奶,以後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我去墳場你也跟著我去?”

“我去,你在我不怕。”

“那我要死了呢?”

“我也死!”

“……”

忘了說,奶奶其實是有工作的,她在墳葬場上班,說白了,就是給死人穿衣裳。她給很多死去的人穿過衣裳,但她一輩子都想給一個人穿上這樣的衣裳,那個人就是我的爺爺。

都說上樑不正下樑歪,這是一點不假,這話是奶奶說的。因為爺爺當初也是拋棄了他們母子倆跟別的女人跑了,她把她的青春都要用來放在兒子身上,哪知厄運再次降臨到她的身上,父親帶著那個女人跑的那天奶奶頹唐了很長時間,要不是有身孕的徐福要照顧她說不定在那個時候就……

我的奶奶,一生碰到兩個死都對不起她的男人。

我發誓要對她百倍的好,要比她對我的好還要好,可是誓言畢竟是誓言,禁不起推敲,奶奶照常給我做飯,洗衣,到洗腳水,我羞愧的趴在被窩裡看著她步履蹣跚的背影,漸漸的,漸漸的,她越來越小,整個世界都好小,奶奶啊,你若為井,我願做井底之蛙,這一生都不想跳出去。

奶奶!奶奶。

奶奶終於實現了他的願望。

那時候我已經上高中了,奶奶一如既往的做著她的工作,沒玩回來照常給我做飯,只是那晚她一直都沒有回來,我等不及,跑去了她工作的地方。

墳葬場畢竟是墳葬場,深夜愈加陰森的可怕,幾塊大鐵皮一樣的包裝房就是所謂的工作室,遠處看去動不動傳來咔咔的聲音。那裡只開了一間校門,從內而外不時划來幾聲呼嘯,黑咚咚的夜裡,我鼓起勇氣衝了進去。“奶奶!奶奶!”我大聲嘶喊著,拼盡了全力,從未有如此激動過。奶奶在裡面,奶奶還在裡面呢!我這樣安慰著自己,殊不知心裡早已恐怖到了極點。

終於在拐角處的一間停屍房裡我找到了奶奶,她及時開燈喊住了我,我停在三米處頓頓的看著她。

“奶奶……還不回去,很晚了。”她眼瞅瞅的看著我,看著我的臉,轉頭看向桌上的那人,一動不動的躺在桌子上,面如死灰,準確的說,是個死人。

我的心臟瞬間跳動了一拍,然而我並不感到害怕,我也一樣看著那個死人,在這個停屍房裡還有許多等待著要被火花的死屍,但是我一點都不感到害怕了,直到在看見奶奶的那一剎那,就算是真的有鬼在我面前晃悠,我也能平靜的直視它,因為一切都有奶奶在呢!

“奶奶。”我再次喊了一聲。

“你過來。”她蒼老的聲音在偌大的停屍房裡帶著一絲異樣。

“奶奶!”

“你過來。”他命令般的語氣傳來。

我踟躇的走了過去,看清楚那個蒼白的臉,是個老人。

奶奶深陷下去的眼球直愣愣的盯著我,讓我感覺渾身的不自在,這裡畢竟還是停屍房啊,偏偏奶奶又異如反常,一副這樣的表情……

“像,像……像!”奶奶自言自語的說著。

“奶奶,什麼像什麼?咱們快些走吧,好冷。”

“我說你像他,他是你爺爺。”

我驚呆了,還未等反應過來他繼續平靜的說著:“她就是你那個爺爺,明天要火化了,好好看看”

我呆呆的愣在那裡,完全被奶奶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嚇住了。

“哦。”

半晌,我哦了一下。

第二日,那個傳說中拐跑爺爺的女人來到了墳葬場。奶奶杵著棍子鷹一般的眼神盯著那個女人,那女人雖然老打扮得倒也時尚,在這一天,兩個恨了半輩子的女人終於再次見面了,歲月的刀痕儘管深深的刻在她們的臉上,消磨了時間,卻怎麼也消磨不了她二人之間的隔閡。我只知道對於奶奶來講,那是永遠忘不了的仇恨,恨吶……奶奶平生最恨的兩個人,一個搶走了她的丈夫,一個奪走了他的兒子。那個老女人遞給了奶奶一整沓錢,留下一句話就走了,她說:“老頭子早就知道你在這個墳場上班,只是他沒臉見你,他臨死前最大的願望,就是你能給他穿上一次衣裳。”

最後,奶奶為爺爺安了葬,我知道,在奶奶決定為爺爺換葬衣的那一刻起,她就決定原諒了爺爺。

奶奶!奶奶。

我的奶奶,堅強了一輩子,苦了一輩子,但她依然執著的為我撐起半邊天,我愛她,放不下她,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她。

那個女人再沒來過,日子彷彿又恢復了平靜,只是她沒在去墳葬場上班,也許是願望終於實現了,也許是老了,幹不動了。可是我卻由衷的為現在的我兩人感到歡喜,我喜歡這樣的平靜,我愛這樣的生活,對於我而言俗世的繁華和熱鬧都不屬於我,我只想和奶奶平靜的過完這一生。

我是在爺爺離開後的那一年秋天考上了大學,我成績好,是老師做主幫我報考的學校,結果在我還不明所以的情況下直接被千里之外的重點大學錄取了。

我愕然,奶奶卻一片歡喜,整整幾天裡她都笑的合不攏嘴,逢人就誇我孫女將來有大出息。奶奶啊,難道你真的希望我一個人去那麼遠的地方上學嗎?奶奶,你可曾知道這一走就是半年?

熬到開學那天,我磨磨蹭蹭的揹著行李糾結的出了門,奶奶同往常我上學的情景一樣,端著飯碗倚在門邊目送我走,她腿腳不變,不能送我去遠處上學了。從小到大,這是我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晚上沒有奶奶在身邊的陪伴。

半個月後,我跟奶奶第一次通了電話,她緊張的對著電話喊我的名字,我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吧嗒吧嗒掉往下落,嚇壞了身邊的同學。

“奶奶,我不想上了,奶奶……”我哽咽著對她說。

不知道奶奶是怎麼勸我的,我只知道一整晚我都在重複著一句話:“我不想上了,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奶奶!奶奶。

人老了身體也自然而然伴隨著各種疾病,這是世上所有人都不可避免的災難,我送她去了醫院,在我的強烈要求她她完全聽我的話住在了醫院裡,她常說喜滋滋地說:“丫頭長大了,知道心疼奶奶了……”她也知道我做主賣了家中房子,就是一直出租給別人的那一套,這都是為了能讓她接受更好的治療,然而,她還是在我上大三的那一年裡離開了我。奶奶是含著笑離開我的,我無憾了。

年齡的懸殊註定她不能陪我一起走完我的一生,但是我慶幸在她生命的最後年華里,她還有我,同時我亦不再遺憾,我終於在那段時光了盡全力做了一個晚輩該做的孝心。

奶奶走了,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也沒了,身邊人讓我去找我的父母,這樣起碼好過些,但是我拒絕了,我沒有找他們,一個對自己孩子都不負責的父母還有什麼資格讓我去喊他們一聲爸,一聲媽呢?況且多一個人就多一分想念,我要把對親所有的想念都用來想念奶奶。

如今,我一個人住在爺爺留下的那套房子裡,我終於還是住進了這套房子,這裡有奶奶和爺爺在一起的氣息,足夠我用來回味,足夠回憶。深夜,一個人悶著頭獨自睡在被窩裡,猛然醒來,被子齊齊的蓋好在我身上……

“奶奶,以後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那我要死了呢?”

“我也死!”

“……”

奶奶!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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