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小姐對話矽谷投資人張璐:to B投資之道

甲小姐對話硅谷投資人張璐:to B投資之道

最近愛上了攝影的SOHO中國董事長潘石屹挑選了各行各業的若干代表人物拍攝人物肖像。半個月前,他在微博曬了一張自己拍攝的29歲的硅谷投資人張璐的照片。“投資人張璐”,他寫道。一天之內他轉發了自己的這條微博,並補上了評價“她是科學家”。

甲小姐對話硅谷投資人張璐:to B投資之道

今年29歲的張璐,光環眾多:首個當選福布斯美國30 Under 30 VC行業主題人物的華人,T&C全美Top50 現代影響力女性唯一華裔,2018年硅谷商業週刊“硅谷影響力女性”,“2018全美十大華人傑出青年”,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2018年“全球青年領袖”……與她一同進入今年“全球青年領袖”名單的,還有美國黑石集團高級董事總經理Nadeem Meghji、美國眾議院議員約瑟夫·肯尼迪、雨果獎獲得者郝景芳、碧桂園董事局副主席楊惠妍等人,而歷史上曾登陸過這個名單的,還有英國前首相卡梅倫、馬雲、姚明、谷歌CEO Larry Page、劉翔、丁磊等等。

張璐創辦並管理早期風險投資基金Fusion Fund三年多來,已投資超過50家美國科技創新企業,基金規模一億多美元,IRR位列行業前茅。在知名科技媒體TechCrunch報道過的未來1-2年預計在美上市的企業中,有兩家就是張璐投資的企業。

聚光燈之外,張璐卻是一個如潘石屹描述的“交叉者”和“少數派”:科技行業女性、硅谷少數族裔、不到30歲的年紀。她的合夥人陣容華麗,有曾當選過Nature世界十大人物之一的美國國家工程院院士、斯坦福大學化學工程系教授鮑哲南,硅谷曾經的獨角獸公司創辦者Homan等,都比她大10-20歲。

張璐也是一個典型的“deep thinker”。畢業於斯坦福大學材料科學工程學院、擁有多項技術專利、碩士畢業那年賣了自己創辦的醫療器械公司轉身為投資人的她不愛社交、不投模式創新,投資組合集中於to B的科技創新領域,尤其在醫療行業下重注,並形成了自己一套鮮明的投資邏輯。

今天,甲小姐對話Fusion Fund創始人兼CEO 張璐。在這個中美針鋒相對、to B與to C路徑大探討的時間節點上,我們聊了聊to B之道、AI+醫療的機會,以及一支有著年輕中國掌門人的美國早期基金如何在短短三年內構建體系,聚勢聚能。

To B之道

甲小姐:你怎麼看to B和to C的區別?

張璐:邏輯不同,競爭策略不同,造成投資策略也不同。To C市場,用戶不一定理性,理念、設計等很多原因會打動用戶,價格戰也有用,所以某種應用有可能快速崛起;但to B不一樣,客戶是公司,一考慮預算,二考慮技術質量。你能給IBM補貼讓它去用你的產品嗎?不可能。如果你的服務技術質量過不了客戶的門檻,成本再低客戶也不會買單。

甲小姐:所以to B該怎麼玩?

張璐:你要非常瞭解to B的生態,理解遊戲規則裡有幾個玩家,幾個決定性要素。一個創業者去做to B,關鍵點是他是商業思維還是技術思維。如果是技術思維,很難和大企業合作,因為大企業是商業思維。

甲小姐:技術思維和商業思維的區別是?

張璐:技術思維考慮的是怎樣以最好的技術解決問題,商業思維考慮的是技術實現的週期,還有整合成本。

很多純技術背景的創始人會強調自己的技術特別好,可以把客戶現在的基礎設施替代掉,但現實情況是,大公司不可能把自己的系統都替代掉,而是需要你的新技術和它已有的系統能夠並行或整合,而且整合成本要很低——你不能要求客戶再招一批新的IT人員來運營這個系統,你不可能讓它從根本上根據你的產品把脈絡重新搭一遍。

另外,對於大企業客戶來講,穩定性比高效性更重要。他們寧可高效性90分,穩定性100分,也不要高效性100分,穩定性80分。穩定不出錯是非常重要的。

To B的另一個要點是企業級銷售。我喜歡的創業者是以前在行業裡幹過的,不只是因為他有資源有技術,更是因為他瞭解那幫人的思維方式——他不會在看到客戶反饋的時候,第一反應是客戶是錯的。

如果彼此都覺得對方是錯的,根本合作不了。客戶的反饋一定是有原因的,只是這個原因你不一定在這個階段能理解。如果你真的找到這個原因,再去做企業級銷售會好很多。

甲小姐:To C總會出現戲劇性的增長,to B卻會面臨很多摩擦和困擾,所以看起來to B行業總是沒有to C那麼令人振奮。你怎麼看?

張璐:其實to B行業也有很多優勢。現在講數據的價值,說實話to C的數據雖然也有價值,但直接商業變現的效果並沒有to B好。大數據裡有個誤區,其實數據的量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數據的質量。很多to C的數據雖然量大,但全是噪音,而在to B領域,都是特定行業、特定人群、高質量的數據,這些數據可以產生巨大的效能。之前企業沒有這些數據,現在有了數據,就迫切需要一個解決方案,就更願意和小企業合作,to B推進的速度會比以前快很多。

To B相比to C的另一個優勢是to B領域收併購退出的機會是非常多的。在美國to B市場,你的很多客戶都會成為你的潛在收購方。所以創業者的選擇會更多,你不一定非要做一個萬億級的市場,你做一個幾十億美金級別的市場,做到一定階段也可能被很好的價格收併購掉。

美國企業越來越意識到,自己如果想基業長青,就要做很多對未來的佈局,很多事與其在內部做,不如收併購。

甲小姐:收購發生最多的行業是哪些?

張璐:像汽車行業、數據行業都有很多,美國收購最多的公司還是谷歌。以前喜歡收併購的主要是科技企業,現在傳統行業的龍頭企業也非常喜歡收購科技企業。比如最近無人駕駛公司的收購方都變成傳統企業了,他們意識到自己有一天要被淘汰,那就先買一個將來會淘汰自己的公司,將來它說不定會成為自己公司的下一個商業支柱。現在甚至一些還沒有上市的獨角獸公司也在收購。

甲小姐:很多中國公司開始為了生態佈局而收購。

張璐:美國公司收購主要還是為了自我進化。在中國大家特別喜歡打生態的概念,小企業也喜歡打生態,但美國企業不打什麼概念,尤其在做start-up的時候,不會一開始就以生態的形式去打。

甲小姐:中國很多科技公司會講新的“生態系統”。

張璐:其實這也是一箇中美企業文化差異,我覺得中國企業家,尤其是科技行業的人,喜歡講戰略,構建生態,如果是可以自己做的產品和服務,那就都要在自己的體系內去做。美國企業家很少會上來跟你講戰略,他們非常明確自己在針對市場做什麼,有什麼獨特優勢,核心業務也更集中於只做別的企業做不了的產品和服務。這可能是兩邊整體企業文化上的差異。

甲小姐:馬雲式的風格其實影響了一代中國創業者,當一個夢想被描述得足夠漂亮,就有錢來支持,就可以吸引到足夠多的人來加入,然後這個夢想就自證了。

張璐:中國環境造就了這樣一代企業家有它的道理,這也能印證兩個不同的創新本質。模式創新的時代是一個資源流動、人力集中的產業,可能過程中會需要有些大的概念把資源集中起來;而

科技創新並不是一個重資源的東西,它是一個以小搏大的過程——一個技術解決方案,快速以一種輕巧的方式讓行業的效能提升,你的產品能不能解決問題,能節省多少成本,這是很簡單直接的邏輯,那為什麼要把這個產品的戰略講得那麼大?十年後的大戰略可能不能解決現有的商業問題。

甲小姐:模式創新要撬動資源,更偏生產關係,但技術創新沒有那麼複雜,就是更快、更高、更強,新概念也幫不到什麼,B端的決策是很理性的,你的產品要克服各個部門、各個環節,沒有太多空間讓你去用技巧性或者戲劇性的手法去獲得這個東西。

張璐:是的,Github有多強的故事性?沒有。但慢慢地to B公司可以做得非常大,Salesforce也是從start-up做起來。其實過去這一年,在美國上市表現好的都是to B的企業,但聲望比較大的全都是to C的企業。To B企業的資產很穩健,但媒體很少去cover它們,因為很難講故事。

甲小姐:所以to B公司的品牌營銷一直以來都是難點和痛點。

張璐:To B公司做品牌其實只需要針對特定領域,不需要讓大眾都知道,不需要把自己的slogan打得非常響。你只要拿下三個行業裡最領先的公司,這就是benchmark,demo做得好,就可以撬開很多公司的大門,所以to B的品牌是相對更加集中,更偏專業性的,可能發表的東西都是在專業期刊上。

客戶怎麼選擇呢?還是看行業內的聲譽。

甲小姐:除了關於戰略的話語體系不同,中美的to B還有什麼不同?

張璐:第一,美國大公司越來越開明,他們願意去用一些小型企業的產品。現在技術發展越來越快,他們覺得小企業創新力更強,也願意提高自己的風險承受能力。所以你會看到越來越多的創業公司的產品有機會在大企業裡試用,只要試用得好,就有機會快速成單。

第二,美國企業客戶很樂意給反饋。一個創業公司簽了幾個大客戶,產品一定不是完美的,客戶願意給他精確直接的反饋,創業公司就可以快速迭代。所以在美國做to B,一旦企業簽到優質的客戶,它的增長速度會非常快,收入也會成比例地增長。

第三,如果大客戶覺得你的產品好,籤的訂單價格會比較合理。小企業不會被壓到做一單賠一單活不下去,客戶也會尊重基礎的商業規則,該付多少就付多少,預付款和尾款都會付。

甲小姐:在中國to B行業很多尾款是收不回來的,很多公司甚至銷售策略就是賣首款,服務不重視,尾款不要了。

張璐:我聽在國內做to B的創始人朋友跟我講,最痛苦的就是尾款收不回來,可能尾款佔百分之六七十,收不回來。賬面上看起來錢很多,但都是應收款。

甲小姐:中國人在講to B企業收入的時候會說合同收入是多少,實際收入是多少,後者要打一個大大的折扣。

張璐:美國基本沒有這個問題,合同多少就是多少。如果截止日期到了錢沒付,合同上寫的很清楚,晚多少天收多少罰金或多少利息,客戶還會照樣支付。這可能就是中美to B非常大的不同。

甲小姐:相比於美國,中國to B有什麼優勢嗎?

張璐:我覺得智能工業領域中國是有機會彎道超車的。美國現在的問題是它都是工業3.0,它要從3.0到4.0,好處是基礎設施沒差太多,壞處是因為也沒差太多,你也不能把之前的生產線全拆掉。有的公司產品技術很不錯,但產品嵌入現有生產線的替換成本太高。

中國的好處是從1.0往4.0走,可以不考慮嵌入式成本,可以直接拆掉重來。精細化工領域也是一樣的道理,這對國內也是一個好的機會。

AI+醫療

甲小姐:概括一下你的投資方向。

張璐:智能工業、網絡技術、人工智能、健康醫療。這四個方向實際上是一個大主題,就是“平臺性技術+數據”,為行業提供更加智能和個性化的解決方案。

我選這四個方向一是覺得機會大,二是覺得它們的商業化會非常快,在接下來三到五年有很好的爆發機會。在國內AI to C其實有很大機會,但現在很難有明確的盈利模式,要到幾年後才可能更明朗。

甲小姐:隨著16年初的AlphaGo事件,AI開始在國內火起來,但兩年多時間過去,一部分人開始懷疑這一波AI技術是否真的像人們最開始設想的那麼有穿透力,是否真的能夠在商業上快速成功。

張璐:AI創新並非以一個新技術去完全否定舊行業,如果新技術不能夠和傳統行業結合以及產生經濟效益,技術本身就是泡沫。

新技術的價值實現不在於替代,而在於整合,技術整合到現有行業解決方案中從而提高整體的生產效率。所以現在說“投一個人工智能公司”其實是個偽概念,你要討論的是你投資的是人工智能在哪個行業的應用,這才是關鍵。

甲小姐:在你投資的項目中,“AI+醫療”方向佔比很高。為什麼是這個方向?

張璐:醫療行業有兩大問題,都非常適合AI來解決。第一個問題是信息過量,無論是生理信息、病理信息都離散、過量,可以用人工智能來解決;第二個問題是資源不對稱,可以用醫療機器人、計算機視覺來解決。醫療領域長期存在大量優質的數據,資源不平等,非常需要一個工具來提升產業效能。醫療機器人不是要替代醫生,而是幫助一些沒有經驗的醫生擁有老醫生的經驗,比如在切割等方面更加專業和準確。同時AI需要一些高質量數據來體現優越性,所以AI和醫療是互相成就的。

甲小姐:你們基金在AI+醫療領域的品牌勢能最近開始起來,這是怎麼發生的?

張璐:最開始我發現很少有優質團隊可以做AI+醫療,AI創新的團隊和傳統醫療創新的團隊背景差異很大,兩邊不太容易溝通,所以我做了很多工作, 也在硅谷發佈了行業報告(文末附報告完整版獲取方式),推動趨勢發展,讓更多的創業者看到這個機會,他們就開始融合。其實這個趨勢已經在形成,只是可能沒有那麼多資源往裡湧,我加點催化劑,讓它更快被更多人看到,創業者也會把我看作是這個行業最早理解這個趨勢、最早認可和投資這個領域的VC之一,所以我們的品牌就很快地建立起來了。

其實15、16年我們基金髮展得並不容易。15年沒有太多人投資科技和醫療。16年有人投科技但很少人投資醫療,整個基金行業裡,可能懂AI的人很多,但還懂健康醫療的非常少,很早開始佈局AI+健康醫療的更少。

17年算是我們基金項目爆發的一年。17年醫療公司開始爆發了。有一家做單細胞癌症檢測技術的公司,我15年投的時候估值才500萬,我是第一個機構投資人,17年初他融A輪的時候超募了230%,很多非常有名的大基金之前從來沒有投過醫療器械的現在也衝進來要投。從17年第三、第四季度開始,各大基金都在招聘有醫療背景的人來做合夥人。

有些時候估值是一方面,我比較開心的是我們投的團隊的盈利性都很好。現在整體的市場在起來,這些公司勢頭都很快,比如我15年初投的一個企業,我是它第一個投資人,它現在的年收入是1.2億美金,這個數字即便融資市場不好也不會出問題,將來無論是上市還是併購,退出的前景都很可觀。

甲小姐:中美在AI+醫療方面,區別在哪?

張璐:中國的數據量和市場規模是其他地方無法比擬的。但需要看到的是,中國目前醫療數據化、電子化程度還沒有美國高,整體醫療水平也有差距,不過這可能是中國市場的潛力所在。現在中國是有大批的影像數據,但標註量還需要提高。

甲小姐:我之前跟國內一家頭部AI醫療公司的CEO聊,他和國內一家知名醫院談合作,需要跟超過50個人談判才能最終達成合作,摩擦力非常大。

張璐:中美的醫療體系差異比較大,AI切入醫療行業面對的主要阻力、談判對象不同,獲取醫療數據的方式不同,合作模式也不同。美國這邊可以在賣檢測服務的同時獲取數據,或者有一些醫療中心願意把數據開放給創新企業。

甲小姐:AI+醫療的應用場景有哪些?

張璐:從技術來分,有計算機視覺,應用於醫療影像疾病篩查;機器學習,可以根據病歷信息做預判;醫療/手術/術後康復機器人,能提高手術精準度,靶向遞藥;納米機器人,做醫療植入性設備,修復腦功能,甚至人腦、機器互聯;生物信息學,做新藥研發、個性化的製藥和遞藥。

甲小姐:投醫療和投別的行業區別在哪?

張璐:醫療行業非常專和深,你不僅要了解技術產品,還要了解技術和醫療的結合方式,醫療行業的玩家,每個階段要和誰打交道,怎麼打交道。

比如和FDA(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打交道。很多創業者覺得FDA是我的敵人,這是一種特別錯誤的看法。你要把FDA當做你想交朋友的人,你要知道他想要什麼,給他他想要的東西

很多人不瞭解FDA需要什麼,所以準備的資料非常糟糕,推進很慢,但如果你按照它的需求去準備,可以推進得特別快。我們有家公司5個月拿到FDA就是因為之前準備得非常充分。其實FDA做所有事的目的是為了公司將來不會受到控訴,所以它讓你準備的資料有的可能看起來很愚蠢,比如你要證明你的患者在使用你的APP時不會受傷,你的資料準備得好就可以加速這個審批。

而且你一旦拿到FDA,它就是你非常大的一個壁壘。

再比如和保險公司打交道。之前很多醫療器械創業者特別討厭和保險公司打交道,覺得申請到一個報銷代碼的工作量很大,但你有沒有報銷代碼,決定了患者是否會優先選擇你,所以和保險公司的合作很重要。現在很多保險公司也在自我革新,有的還成立了自己的投資部門。

所有這些行業裡的角色都在變化,你要知道這些遊戲規則,知道這些角色的進展,你才知道哪些團隊做得成,哪些團隊能發展比較快。

甲小姐:AI參+醫療以後將對這個行業帶來什麼改變?

張璐:AI的參與使得小公司可以長得更快。此外由於醫療有信息過量和資源不平衡的問題,你退出的時候也會吸引到國際買家,國際買家給的價格往往會高很多。醫療基本上沒有國家門檻。新加坡的淡馬錫就對醫療非常看重,港股現在醫療概念也很火熱。

嗅覺與勢能

甲小姐:你對趨勢的嗅覺是怎麼建立的?

張璐:每個人都有思維侷限性,我從來不看社交消費升級,也不給別人反饋意見,雖然我有自己的理解,但我覺得我沒有資格去給判斷,因為研究不夠深入。我關注科技是因為我的技術背景和行業經驗相對多,另外也是因為數據的力量。我們基金成立之初就開始建立自己的數據庫,一方面做自我數據監控,一方面也做行業發展數據庫。我們會去觀察創業者的走向。有意思的是,我們發現一些火熱的風口,越來越少的創業者往裡走,反倒是一些剛剛起來的行業,基數不一定大,但越來越多人在加入。這對我來講是一個很好的參考,當一個行業有越來越多優秀的人在往裡湧,機會可能就來了。但有些時候大數據不一定就能指明未來的方向,大數據只是對線下的一個反映。

甲小姐:大數據往往是滯後的。

張:對,而投資一定是反人性的。民眾的選擇體現為大數據,但投資者要能夠做出不一樣的選擇。

很幸運我在硅谷,這個地區經歷了好幾輪科技創新週期,我自己沒親身經歷過,但我的好幾個advisor已經六七十歲了,他們一波一波看過來,就會比較理性地認識到這個週期性。

經歷過歷史週期的人的宏觀感跟我們這個年紀再聰明的人能學到信息都是不一樣的。人如果有自大情緒,總會覺得這次會不同或者我會不同,但實際上歷史螺旋式上升的這種週期性變化,人力是很難去抗衡的。

我們現在的侷限就在於我們看任何事情用的時間維度還是以天計算,以月計算,以年計算,但到了他們這個年紀,他們看很多東西是以十年來看的。我有個投資人朋友跟我說,Lu,其實你現在擔心的很多問題,如果再過十年回頭看,你可能會做不一樣的判斷,這就是時間維度的問題。

從宏觀來看,14、15年我判斷新一代科技基礎創新會來,這是基於一個宏觀的科技創新週期。創新的週期性是“基礎技術創新——技術應用創新——商業模式創新”,前兩步造蛋糕,最後一步分蛋糕。當蛋糕分無可分了,下一步當然是得重新技術開荒。這是一個螺旋上升的過程。在這種歷史的螺旋式的上升規律裡,識時務者為俊傑,一定要順勢而為。

14年商業模式創新開始進入瓶頸期,那時資本喜歡投的都是商業模式創新、分享經濟、社交、marketplace,但已經到飽和期了。

當一個概念有上百家一樣的公司湧出來,就已經到飽和期了。15年開始獨角獸公司扎堆,當時獨角獸公司一年有85個,我就覺得這是個問題。我的合夥人的公司在零幾年做獨角獸的時候,一年才十來個獨角獸公司。整個市場的資產容量是一定的,那麼多獨角獸,誰給它錢?這是最現實的問題,一半的公司融不到錢都得死。到了16年,很多公司開始陸續死掉。很多曾經很火熱的獨角獸很尷尬,也退出不了,這就是市場的軟性調整。現在硅谷的泡沫和以前不一樣了,是一個可控的泡沫經濟,很多時候不會像以前那麼革命性地嘩啦一個公司就倒了,但慢慢市場會把泡沫吸收掉,讓這個公司被拆分掉、被收購掉,然後新的玩家再起來。

甲小姐:你最近又獲得了很多獎,你最喜歡哪個?

張璐:我可能比較喜歡的是“硅谷影響力女性”,確實科技圈女性比較少,在那個巨大的頒獎禮上我第一次看到那麼多的科技圈的女性。

甲小姐:從去年的福布斯之後,你一直都在拿著一些不僅僅屬於創投圈的獎項,包括“硅谷影響力女性”,世界經濟論壇的“全球青年領袖”,還有“全美華人十大傑出青年”。你們的影響力也開始擴散到行業之外。

張璐:我做投資的理念是用資本去撬動一些科技創新,改變世界的同時創造財富,但最重要的是改變世界。我去認識那些全球青年領袖,對我的思維也是非常好的拓展,我禁錮在科技和資本領域,其他人可能有做藝術的,有做NGO的,我看到他們在做的一些事情,對我投資項目也有非常多的啟發。

甲小姐:你的基金為什麼要改名叫“Fusion Fund” ?

張璐:我覺得基金到了一個新的階段。15年是我們蟄伏的一年,默默做事,沒人知道,我們把數據庫、項目源網絡這些基礎搭起來。16至17年是我們基金髮展非常快的一年,項目發展得很快,我們也獲得了更多認可,於是我們在考慮怎麼更好地把品牌推出去。過去我們叫“NewGen”,會帶來一些誤解,人們可能以為我們是投genomics的,還有一個誤解就是因為我比較年輕,大家以為是“new generation”,但事實上我的合夥人都是四五十歲以上,我不希望大家認為這是年輕一代的含義。

“Fusion”這個詞我很喜歡,融合,它來自“nuclear fusion”,核聚變。核聚變跟我們做的事有非常多的相似性——一個小投入,很小的碰撞,可以釋放非常大的能量,這種能量有很大的輻射性,這是我希望做早期科技和醫療投資可以體現的效果,不只讓大家更快樂,是真的可以讓社會生產力提高,讓人的生命產生巨大的變革。

另一方面,我們團隊是一箇中美團隊,這是我們的一個標籤。上次我在波士頓遇到福布斯的評選者,我問他,你們除了考量我的背景、投資業績,為什麼選我做VC行業主題人物?因為他們從來沒有選過中國人做主題人物,他們告訴我覺得未來十年會是中美交互非常劇烈的十年,他們希望選擇一位能夠看到中美兩邊市場、在兩邊都可以有影響力的投資人。

此外fusion還指的是科技和產業的融合,技術和資本的融合,這是一個非常好的詞,我個人很喜歡。

甲小姐:你們的LP是誰?

張璐:主要是美國的一些比較知名的頂級家族,家族辦公室以及母基金,也有來自東南亞、歐洲等的頂級的家族,還有一些科技上市公司背景的家族辦公室。我也有一些合作很多年的個人LP,包括上市科技公司的創始人,早期投資人,甚至在世界盃上很知名的足球明星等。

甲小姐:這和很多新銳基金的玩法不太一樣,很多新銳基金的LP會是很多個人或者大的投資基金。

張璐:我以前在硅谷的比較大的基金做過合夥人,所以自己開始做了以後,還是希望可以從一開始就很專業化,機構化,從公司架構,到LP組成等都是。所以我們是非常標準的結構化基金的做法。我一年投8到10個項目,投完第一張支票之後,發展好的我們會在A輪甚至在B輪加註。這些頂級的家族辦公室和母基金投資我們,是看中我們基金在未來有潛力成長為完整的大的基金平臺。另外,我們和這些傳統行業龍頭的家族辦公室合作,也可以幫助科技公司和傳統行業更好地結合。

甲小姐:現在投資和當初創業最大的不同感受是什麼?

張璐:現在跟過去相比優勢是自己的小生態形成了。很多我投的企業已經成為各個行業的翹楚,他們會附帶很多資源,能夠帶給我投資的其他企業,也會持續給我推薦新的好項目。

比如一個做癌症早篩的醫療器械公司,我是它的第一個投資人,它現在已經是行業領軍者了。後來它就幫助我投資的另一個做心臟血塊檢測的信息公司在幾個月內拿到FDA的審批。這個小生態已經成了一種勢能,這個勢能可以在內部形成良性的反饋。

我前段時間在硅谷召開了年會,除了邀請企業家、投資人,我們還邀請了行業專家、諾獎得主、我的好友惠普CTO Shane Wall也過來參與,一些猶太家族也把他們的資源貢獻進來。這也是一個聚能,大家對我們的平臺越來越信任,越來越願意合作。這種閉環一定是需要好多年的積累才能起來。

而硅谷最成功的大基金,之所以成功不只在於資本量大,而在於它的生態效應已經非常龐大,在自己的生態內能解決很多問題。我感到欣慰的是我現在已經開始逐漸形成一個內部可以解決問題的生態,但也還是在繼續努力前進和構建的過程中。

甲小姐:勢能開始起來了,你對未來的期待是什麼?

張璐:勢能這個詞特別好,我希望這個勢能能夠越做越大。現在硅谷沒有一家頂尖基金是中國人創始的,如果我能用十年時間把Fusion Fund做成硅谷頂尖基金,那就有一些意義。我希望未來可以把Fusion Fund做成一個“金字標籤”,每個和它相關的人都會有非常強的榮譽感,那就證明這個機構做成功了。

甲小姐:你希望未來大家用什麼標準去評價Fusion Fund?

張璐:一是投資回報,二是重複的優質回報。從投資回報來講,突然間某一個項目突然成長起來了,不代表我們就是一個好的投資機構,我們要可重複性地、每支基金一直有很不錯的優質回報表現;從做事方法論來講,我確定了我的做事方法,知行合一也很重要;另外就是我們對待創業者的基本方式,這是口碑的重要來源。我和我的合夥人都曾經是創業者,我們能理解創業的生命週期、痛苦、挑戰,所以我們希望我們能持續賦能,達到和創業者的共贏。

甲小姐:投資人之間的競爭很激烈,有大量機構合夥人也有很強的履歷,你的優勢主要是什麼?

張璐:你希望一個人愛你是因為你是最漂亮的嗎?不是,是因為在他眼裡你是獨特的,獨特是無法被超越的,做投資也是一樣。我有我差異化的價值點,創業者選擇我是因為我是獨特的。

甲小姐:你平時讀書多嗎?

張璐:我還挺看重讀書。我一般45分鐘到一個小時能看完一本書,坐飛機的話我可能會直接三個小時帶三本書讀一下。

甲小姐:你會看什麼類型的書?

張璐:我喜歡看歷史,比如《全球通史》《資治通鑑》,人類的歷史是永遠在重複的,人性是永遠不變的。前一段一個前輩推薦了一本書給我,叫The Physics of Wall Street,《對沖之王》,看起來是寫金融,實際上是在寫人性,大部分時候人都是不理性的,人性驅動了整個金融體系的運作,那些在金融市場上賺錢的人其實就在用這個道理去做一些反人性的判斷。我也喜歡看人物傳記、哲學,還是一個狂熱的科幻愛好者,這可能也是我對科技創新充滿熱情的原因之一。

甲小姐:你會有信息爆炸的感覺嗎?

張璐:確實這一代人生活在信息爆炸的時代,海量信息帶來便利,但也容易製造焦慮感,被動接受信息而不獨立思考就容易被信息淹沒,需要一個“先放後聚”的過程——海量信息的收集和獨立思考都非常重要。

我覺得應該更多地把自己曝光在大量的信息下。其實人腦在無意識的時候所擁有的信息分析能力比我們有意識的時候要強很多——你可能以為自己的大腦並沒有記住太多信息,但是你的潛意識實際已經把這個信息載入了大腦,當做一些相關決策時,大腦就會把這些信息提取出來進行判斷分析。人類意識和邏輯思維是相互影響的。

接著就是怎麼樣使用這些信息得到結論,這就涉及下一點:獨立思考。看書是幫助獨立思考的很重要的一步。看書也需要找到適合自己的作者,作者分兩種,一種作者是為了和讀者對話,我不太喜歡這種作者,我喜歡另外一種作者,他寫書就是跟自己對話,和自己的世界對話,不在乎讀者是否領會或者試圖去對讀者訴說解釋,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這是我很喜歡的作者類型,因為作者沒有試圖去設想我,讀者,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現在很多人願意幫你去整理碎片化的信息,你可能沒時間讀書,別人可以幫你讀了,進行主題精煉,但時間久了大家就懶得自己思考了。這是我比較排斥的,有點讓我聯想到雷·布萊伯寫的那本反烏托邦小說《華氏451度》。我喜歡讀書是因為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讀書引發人的思考,而每個人思考的維度和空間都不一樣,這才是書籍最吸引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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