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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英聽我毫不客氣地說明來意後，從蓋窩下取出那捲衛生紙，說：“你才多大呀就來這個，嚇著了吧？”我連連搖頭，我心說：“我敢嚇嗎？我快讓你給嚇死了！”但我不能說。我問她：“你怎麼不用了它？”“哎，對了，我好長時間都沒來了！你看看我肚子，是不是因為那個沒來藏在裡面了？我不會是生了病吧？我聽說，像我這麼大的閨女，一個月來一次才正常。以前我也隔過月，可不像這次，都快3個月沒來了。你摸摸我肚子，硬繃繃的，可瓷實了，有時裡面還有動靜……”
她把我的手放到她肚子上，感覺著與她呼吸一起的律動。“素紅，你聽，我肚子裡面又在動呢。”她把我的頭按向她細潤、嫩白的肚皮上，我屏住呼吸聽著。
果然有動靜，好像有人在睡夢裡似的，先是翻身打哈欠，後來又像在喘息和說夢話，聽到最後，好像睡安穩了，那呼吸也順暢均勻，像舒緩的音樂一般。
我被嚇住了，我媽和四姨擔心的事難道真要發生了？
“姐，去醫院看看吧，從你暈倒在考場上，我四姨和我媽都快嚇死了。四姨為了你，連包頭都不能回了。”我第一次說了大人話。
“我……”鳳英扇形的睫毛下滲出了晶瑩的淚珠：“我明年還要考，我不信考不到包頭去。你忘了他說過，我倆一定要考上大學或中專，咱姐倆沒有別的辦法，不能像你四姨靠死了男人才有機會，咱們得靠自己。要不然，我們的褲襠裡就得一輩子襯那個討厭的布袋子。”她說著，從褲兜裡掏出手帕擦擦額頭上滲出的虛汗。我一瞅，她這手帕正是和白老師那個一模一樣的白雪紅梅手帕。
我使勁嚥了口唾沫，我兩次做的夢，原來都不是夢，都是真實存在的。可我明明記得我是在夢裡聽到和看到呀。
我來月經的事還是讓我媽和我四姨發現了。
那是在那天早晨我穿衣服的時候，我早忘了自己身體的狀況了。
“咦，死閨女，那個來了也不跟我說一聲？”
正在疊蓋窩的我媽瞅著我鋪的褥子像看到了春暖花開的好氣象。我側臉望去，我媽入秋才拆洗的雪白的褥裡子上，像有兩團豔豔的花朵開放在上面，那繽紛的花瓣兒像我後來見到的手工扎染。四姨也看到了，她同時看到的還有我不小心掉在炕上的血糊糊、髒兮兮襯過的衛生紙。
“誰給你的衛生紙？”我媽問。我說是鳳英給的。四姨盯著我的眼睛，聲音像風中飄逸的緞帶，抖抖的：“她發沒發現……”“她跟我說那個好長時間沒來了，還讓我摸了摸……裡面的動靜可大了，像有個東西呢。”我怯怯地說。四姨的臉頓時像我家的牆皮一樣，她咬咬下唇，一屁股跌坐在炕上，泣不成聲地對我媽說：“姐，我上輩子做了啥壞事呀，咋老天老這麼懲罰我呀？”
那天夜裡，我媽走進鳳英姐的小房，關緊門窗跟她去說話，大房裡我和四姨、我爹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在團團轉。我爹的表現令我吃驚，他在家裡來來回回地走著，一邊走，一邊罵：“一塊臭肉壞一鍋湯！好好的閨女就讓她給禍害了。”四姨接一聲：“說誰了這是？”我爹嘆口氣：“還有誰？你姐吧，她啥點子都能想出來。”四姨看一眼我爹，我爹被四姨一看，下面的話就打住不說了。
第二天早飯，鳳英姐的飯量明顯下降，莜麵糊糊熬山藥蛋的早飯只吃了一碗就說飽了。而且，她臉色也不好看，曾經活泛過來的眼睛又像玻璃眼一樣有光無神了。
那天上午我們忙著切穀穗，垛在院裡的穀子在陽光下金燦燦的，彷彿散發出小米稀粥特有的醇香似的，鳳英姐也拿把鐮刀坐在谷堆裡與我媽和我四姨切穀穗，切了一會兒說口渴了去喝水就回了小房。
那天的天氣真好，天上的白雲像蓮花一樣，大團大團地開放在蔚藍的天幕上，風也柔和，像極了鳳英姐此刻平靜的神態。昨夜不知度過怎樣的一晚後，想必在黎明時，她終於想開和想通些什麼吧，否則，她怎麼能端坐在谷堆裡，跟大家有說有笑的勞動呢。那些麻雀以為我們眼拙，趁我們說著豐收的話題，成群結隊地飛到谷堆上來了，邊吃邊嘰嘰喳喳地說話，彷彿在品評著我家的顆粒是否飽滿似的聒噪不休。
我媽她們切，我拿簸箕把他們切好的穀穗端到窗臺下攤開晾曬著。我媽忽然說她也口渴了，讓我給倒一茶缸水來，我放下簸箕到鳳英姐的小房裡來取暖壺。
小房的門關得嚴嚴實實，我心說，鳳英姐這是做甚了，這麼熱的天還捂著門：“姐，姐……”我叫了兩聲去推門，怪了，咋還從裡插上了？
我又叫：“姐，”，屋裡還是沒聲音，我用力去推，門還是死死地推不動。我扒在窗戶上朝裡一眊，一眼看到了掛在門框上的鳳英姐，她的舌頭耷拉在嘴唇外，身子晃晃悠悠，像風中的一根狗尾巴草。
“媽，爹，四姨，你們趕緊過來，快點呀”。
我的喊聲蒼涼而空曠吧，不然，那棲在谷垛上的麻雀們哪能被嚇的像滿天星一樣四處消散了呢。
![中篇小說《花殤》連載之九]()
簡介：
劉巧芝，內蒙古作協首屆簽約作家，內蒙古大學2009級文研班學員，內蒙古大學2015級高研班學員。出版有散文集《伴你到天涯》、《家與故園》、長篇小說《貓眼》等，其他散文、中短篇小說發表於《內蒙古日報》、《草原》、《福地》、《作品》、《東方散文》等省級上報刊。
散文《古鎮新韻說張皋》獲2016年度全國黨報黨刊好新聞二等獎；中篇小說《鴛鴦鞋墊》獲內蒙古職工文聯第五屆創作大獎賽小說二等獎；小品《脫貧路上》獲全區小戲小品優秀獎；長篇小說《貓眼》獲烏蘭察布市第六屆五個一工程獎。2017年，劉巧芝獲第二十七屆圖書博覽會“十大讀書人物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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