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妮曼德拉:和雨水一起流逝的時代

溫妮曼德拉:和雨水一起流逝的時代

4月14日,數萬南非人、其中大多數是南非黑人聚集到南非索韋託奧蘭多體育場,出席4月2日以81歲之齡去世的前南非總統曼德拉(Nelson Mandela)之妻、富有爭議的反種族隔離領袖溫妮.曼德拉(Winnie Madikizela-Mandela)葬禮。

這是一場異乎尋常的葬禮。

一方面,它的規格崇高而隆重:年初上任的總統拉瑪福薩(Cyril Ramaphosa)親致悼詞,給予“反種族隔離最堅強堡壘”的崇高評價,曾是她生命寄託的執政黨非洲人國民大會為她舉行了整整10天的哀悼,4萬人的體育場湧入了不下5萬悼念者,葬禮儀式延續了5小時之久;另一方面,如此盛大的葬禮卻並未雲集與之相稱的哀悼貴賓團隊,南非國內方面,非但非國大以外政黨、團體領袖紛紛缺席,即便非國大內部也有許多政要藉故不來,南非以外,則只有剛果(布)總統恩格索(Denis Sassou Nguesso),納米比亞總統金戈布(Hage Geingob),美國首位黑人總統候選人提名爭奪者、著名有色人種民權活動家傑克遜(Jesse Jackson),英國著名模特坎貝爾(Naomi Campbell)等寥寥數人,他們幾乎都是溫妮.曼德拉多年知己,正如一位法國《世界報》記者所評論的,這是一場“熟人間的隆重儀式”。

出現如此異乎尋常、甚至有些自相矛盾的場面並不足奇,這是和溫妮.曼德拉獨特而有爭議的政治生涯息息相關的。

一些資深泛非主義運動研究學者指出,在漫長而艱苦的南非反種族隔離年代,溫妮.曼德拉實際上是“那個更重要、更具實際意義的曼德拉”:她在與曼德拉分離的27年、尤其曼德拉在羅本島監獄服刑的18年歲月裡,一面撫養兩個女兒,一面以曼德拉妻子、非國大領袖的雙重身份走在反種族隔離鬥爭的最前線,她勇敢、堅強、有號召力、富於活力和戰鬥激情,成功扮演著納爾遜代言人和反種族主義鬥士的雙重角色,贏得了非國大基層群眾(尤其年輕人)和“草根戰鬥派”的瘋狂擁護,得到了“溫妮媽媽”的公眾性稱號。葬禮上,縈繞在奧蘭多體育場上空的輓歌合唱《溫妮我們愛你》,正是當年這種高漲人氣、激昂旋律的又一次迴盪。漫長而艱苦的鬥爭讓非國大贏得了看似根本不可能贏得的勝利,在1990年2月11日曼德拉獲釋到1994年5月9日曼德拉當選南非總統這段時間裡,她儼然是整個南非最為全世界所熟知的女性,是地球上最幸福、最成功的女性之一——她為南非黑人贏得了一個國家,為自己贏回了一個丈夫。

然而不旋踵間這一切都失去了:新南非建立之初任職副部長的她,周圍聚攏了一支號稱“溫妮的足球隊”的狂熱男孩團隊,他們令反對黨和非國大內許多派別側目,被指責為繼續崇尚暴力,涉嫌和至少18人的死有關……她被解除了公職,甚至一度送入了監獄,從此遠離政治舞臺。不僅如此,她在1996年被仍是總統的丈夫納爾遜.曼德拉宣佈離婚,並被對方親口指責“不忠”……2003年,溫妮以盜竊、欺詐等68項罪名被控有罪,判處入獄5年,緩刑一年,這是她政治、肉體人生的雙重最低谷。

時過境遷,在納爾遜.曼德拉最後的歲月裡,兩位聚少離多的老人已選擇了寬容與和解,溫妮成為再婚的納爾遜口中親切的“我的朋友”,再去深究她當初是否真的“不忠”已毫無意義。正如一些分析家所指出的,溫妮的悲劇根源,在於她無法從“打天下”切換到“坐天下”,從“鬥爭模式”切換到“社會生活模式”,無法適應和平、安定、建設和家庭生活,仍然沉湎於“與天地人鬥”的“非常狀態”。令人惋惜的是,這種“適應死結”直到入土為安也並未真正、徹底解開,她至死也依然和她的“足球隊”在一起——儘管屬於他們的“賽季”,早在種族隔離結束的剎那就已畫上了句號。

“後種族隔離時代”的南非不需要“溫妮式戰鬥”,甚至也不需要“納爾遜式戰鬥”,“治天下需要治天下匠”,如今的南非,需要常態化的政治生活、社會和解,需要尋找到新的、惠及社會各族裔各階層的政治經濟發展戰略,需要讓南非在“彩虹國”的新時代重新繁榮富強起來,需要新的“曼德拉”,而這個“新曼德拉”,溫妮做不到,納爾遜事實上也沒能做到,曼德拉之後的兩任南非總統和多位非國大領袖,也同樣沒能做到。

今年初,和溫妮一樣走草根民粹道路、也和她一樣充滿爭議的前總統祖瑪(Jacob Gedleyihlekisa Zuma)卸任,取而代之的是非國大反種族鬥爭時代的談判高手、“彩虹國”時代的成功商人,和“兩個曼德拉”風格反差強烈的拉瑪福薩,如何在繼承曼德拉政治遺產的同時,帶領“新南非”迅速結束“轉型的陣痛”,完成從“打天下”到“坐天下”,再到“共治共享天下”的切換,是橫亙在這位新總統面前最大的難題和挑戰,也是橫亙在非國大和“彩虹國”面前、拖延了20年之久、如今已不能再拖下去的遲到的轉折。

在溫妮的葬禮上,新總統吟唱了瑪雅.安傑洛的詩篇《我還會復活》(Still I Rise),但逝者已矣,對他、對“新南非”,更需要的是新生,是涅槃。“彩虹國”轉型的週期實在太長,浪費的時間也實在太多了。葬禮上吟唱《溫妮我們愛你》的昔日青蔥少年,如今多已兩鬢斑斑,不能再彷徨下去了。

送葬時突然雷聲滾滾,暴雨入注,這對於溫妮和許多非國大成員所屬的部落而言是大吉大利的,或許這真是一場喜雨,可以讓南非人在送別溫妮和她的時代之際,在雨水中迎接更清新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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