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纪录片《方绣英》拿下了2017年洛迦诺国际电影节金豹大奖。
这是该电影节历史上首次把具有最高荣誉的大奖颁给一部纪录片。
今年上海电影节展映期间,这部纪录片也获得了很多人的关注。
因为它直面死亡——
痛苦、无情甚至是平庸的死亡。
86分钟,镜头呈现了农民方绣英在世的最后八天。
这位即将离世的69岁老人,患阿尔兹海默症8年
患病初期的方绣英
患病初期,她还能正常生活,能自由走动,能看电视,能认出身边人。直至2016年恶化,失去了语言和行动能力。
她微张着嘴,牙齿凸出,脸部凹陷,手臂干瘪。
但是眼睛却一直睁着,看向天花板,看向来来往往的亲戚,看向不远处的生命终点。
这是压抑的、令人窒息的86分钟。
导演王兵用肃穆沉静的镜头语言,凝视了一个生命的逝去,也记录了她的亲人们面对死亡时的无奈、冷漠和习惯。
纪录片导演 王兵
整部片子很简练,归纳起来一共3种镜头表达。
第一种,是方绣英的近景或特写。
镜头持久地对准一个垂死之人的脸庞,这是一种迥异于我们日常经验的视觉感受。
因为大部分人,很少会一动不动盯着一个人,离得这么近,时间这么久。
这种不同于日常的凝视,是忘我的、纯粹的。
而在拍摄过程中,方绣英也在凝视着镜头。
面对镜头,她在想什么?
她看似深思的眼神,是隐含绝望,还是对往事的唏嘘?
又或者,她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本能地睁着眼睛等待死亡?
对于垂死者的想法,虽然我们不得而知,
但是这些近距离的、私人化的直观镜头,却在明确告诉我们:
她还活着,很艰难。
第二种,是全景,画面里是来来往往照顾和看望方绣英的人。
老人已经无法交流,探望的亲戚朋友们,只能笑着问一句:还认识我吗?
在弥漫着死亡氛围的逼仄房间里,人们要想呆得久一点,就得找点事做。
要么叉腰聊天,要么抽烟叹气。
他们对于随时可能到来的阴阳相隔,除了等待,什么都做不了。
卧床老人的将死,或许让所有人都意识到生死的无常。
面对死亡,谁也不比谁更有优势。
不管早一点还是晚一点,人们都要躺到同一张床上。
就像导演王兵所说:
生命之间那种对话特别滑稽。
你眼睁睁看着生命就在这两极之间,不可交流,不可改变,没有办法。
第三种,是跟拍村民捕鱼的镜头。
夜里,借着手电筒的光,渔民行驶在黑暗的湖中。
雨天过后,壮年男子拎着渔具,在村道上疾走……
方绣英过世三个月后,她的小叔子正在这里独自行舟捕鱼。
单纯看的话,会觉得这种镜头很多余,因为这似乎与方绣英的死无关了。
实则不然,这些捕鱼者的日常生活片段,被方绣英的死亡蒙上了一种虚无的色彩。
他们生活在这个阴郁又湿漉漉的、破败不堪的小渔村,生活在这个经济改革浪潮下被遗忘的地方,
知生活不易,知一切终将导向同一个结局,却仍然留在这里日复一日。
他们虽没有像方绣英一样走到生命的尽头,但一切都在昭示着:
他们在“度日”,而非“生活”。
以上3种镜头记录下的平凡人生,却碰撞出关于生死的宏大命题。
而这个命题,又在冷静客观的讲述中被消解成了日常的琐碎——
人们对生活的需求和希望,对死亡的态度,亲人和朋友之间的情感状态、交流方式,村子未来的出路……
这些细碎的生活元素,回头细细一想,何止在《方绣英》里被体现。
它们一直贯穿在王兵导演的很多作品里——
《铁西区》中,面对城市工业和经济改革的浪潮,工厂和工人们怎么活?
《铁西区》海报
《和凤鸣》中,身处文革、饥荒的动荡年代,普通百姓怎么活?
《和凤鸣》海报
《无名者》中,在没电没水没厕所的洞穴里,像原始人一样的流浪汉怎么活?
《无名者》海报
中国人常说,活着就有希望。
但是在王兵的作品中,这句话看起来似乎变得没有了说服力。
我们虽活着,但也不要忘记人间还有另一种活着的无奈和尴尬、纠结和痛苦;
如此对照,仿佛“死亡”这件事,也变得没那么沉重了。
这种平常人的「平庸」死亡,被纪录的难道就真的没有意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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