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爲悼仲宣作驢鳴——魏晉風骨

在中國歷史上,論地位之高貴無疑應是皇帝,但論風度之高雅,舉止之風流,恐怕就非魏晉間之名士莫屬了。無論是服藥飲酒,還是清談長嘯,魏晉的風雅固然前無古人,後來者恐怕也永遠無法望其項背。一部《世說新語》,簡直把名士們的所應有的一切做派都囊括了。讓後世人佩服地五體投地,慚愧地無地自容,在風流和風度上和魏晉間人一比,都會自慚形穢。你再膽大包天,在蔑視禮法,放浪形骸方面,與魏晉間人一比,都宛如東施效顰。看看這個例子就知道:

“王仲宣好驢鳴,既葬,文帝臨其喪,顧語同遊曰:‘王好驢鳴,可各作一聲以送之。’赴客皆一作驢鳴。” 《世說新語·傷逝》

王粲,字仲宣,建安七子中的佼佼者。十七歲時到長安,蔡邕倒屣迎之(古人席地而坐,有客來,要穿履迎接,因為匆忙,有時兩隻鞋會穿倒。),可見這位大名士對於這位晚輩後生的器重。後依劉表,因為貌醜、性通脫,不為劉表重。荊州歸附後,很受曹操器重,賜爵關內侯。因為曹氏父子俱喜愛文學,所以王粲和曹丕、曹植俱為文字交。曹丕身為魏的世子,與王粲等是君臣關係,尊卑懸殊,如同天壤。可曹子桓能不囿於國體官俗,與王粲等能以文友相待。在文章和書信中,提及這些朋友,字裡行裡都流露出親切的感情。他在與吳質書中寫道:“仲宣獨自善於辭賦,惜其體弱,不足起其文,至於所善,古人無以遠過也。昔伯牙絕弦於鍾期,仲尼覆醢於子路,愍知音之難遇,傷門人之莫逮也。諸子但為未及古人,自一時之雋也,今之存者已不逮也。後生可畏,來者難誣,然吾與足下不及見也。行年已長大,所懷萬端,時有所慮,至乃通宵不瞑。何時復類昔日,已成老翁,但未白頭耳。光武言’年已三十,在軍十年,所更非一’,吾德雖不及,年與之齊。以犬羊之質,服虎豹之文,無眾星之明,假日月之光,動見觀瞻,何時易邪?恐永不復得為昔日遊也。少壯真當努力,年一過往,何可攀援!古人思秉燭夜遊,良有以也。頃何以自娛,頗覆有所造述不?東望於邑,裁書敘心。”

曹丕為悼仲宣作驢鳴——魏晉風骨

從給文友的書信,可見出曹丕其人的另一面--除了權勢赫赫的世子、魏王、皇帝和“漢賊”之外,他也是一位很重感情、有人情味的朋友。可惜的是,王粲歸屬曹氏之後不到十年,四十一歲時,就死於南征的途中。安葬時,曹丕與一些文友一道前往弔唁。因為王粲平時性情通脫,好學驢叫。曹丕就提議說:王仲宣好驢鳴,今天我們悼念他,大家都學驢子叫一聲,算是給他送行吧。於是由他帶頭,大家跟著,王粲的墓前就響起了一片驢子的叫聲。 驢叫聲不雅,作為王子與眾人一起搞驢子的大合唱更有失身分。但既然為故人所喜歡,且可以藉此寄託真情和哀思,曹丕就這麼做了。--這就是瀟酒,在當時叫做通脫。

能不為世俗禮法、陳規陋習、流行的庸俗觀念所拘,大膽地表現自己高尚的追求、高雅的情趣或者率真、自然的性情,以一種詩式的行為展示自己的風采,這才是瀟灑。瀟灑和庸俗是對立的,而逐富、炫富、比富,正是庸俗的表現。

如羨鮮衣美食為人之常情,故富貴之後還要衣錦榮歸。可孔夫子卻讚揚子路道:“衣敝蘊裘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者,其由也與?”穿著破袍子,與穿著狐皮大衣的人站在一起,而能夠從容自若,不感到自餒--這大概只有仲由能夠做到吧?子路聽了非常高興,這種風度也是瀟灑。比如晉大司馬桓溫權傾朝野,聲勢煊赫地駐節長安時,王猛去見他。王穿著老百姓穿的粗布衣服,面對袞袞諸公,他一面伸手到破衣服裡去捉蝨子,一面高論闊論,議論風生,從容自在,旁若無人。地位穿著如此懸殊而不自餒。

太尉郗鑑欲與王導聯姻,王導讓他派門客來挑選。門客回去回報說:王家的子弟都不錯,聽說來選女婿都很拘謹矜持,只有一位在東邊床上敞開衣襟坦著肚子吃飯,就像沒有這回事一樣。王導聽後說,這個坦腹東床者一定是好女婿,就把女兒嫁給他。而這位坦腹者,就是後來的書聖王羲之。

曹丕為悼仲宣作驢鳴——魏晉風骨

又如,封建禮教向來主張女人無才便是德,把她們擺在男子的附庸的位置上。但魏晉間有些瀟灑女子便不受這些奴隸性規範的束縛。諸葛亮、諸葛瑾、諸葛誕兄弟三人分別仕於三國,俱為重臣和忠臣。諸葛誕忠於魏室,曾起兵反對司馬氏專權篡國,兵敗被殺。諸葛誕的女兒嫁給曹魏另一位大臣王凌的兒子王廣,諸葛誕和王凌,在魏國俱有很高聲望。新婚之夜,丈夫進入洞房,和妻子開玩笑說:“新婦神氣卑下,殊不似公休。”公休,是岳父諸葛誕的字,王廣是說新娘子的風采遠不如岳父。妻子聽後,便信口答道:“丈夫不能彷彿彥雲,而令婦人比蹤英傑!”彥雲,王凌的表字,新娘子的意思是,您作為男子漢不能和公公相比,卻叫我婦道人家追蹤我父親式的英豪,您不是沒有出息嗎?魏晉時代多才女,很有個性和風采。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