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都》刪節版
莊之蝶，西京城第一の名作家，市長都要敬他三分。
整個《廢都》洋洋40萬言，一句話概括，就是——西京名作家の大型草粉現場。
除了老婆牛月清、初戀景雪蔭以外，和老莊有染的女人，一共有四個：唐宛兒，柳月，阿燦，汪希眠老婆。
她們也正如《廢都》開篇那個奇聞裡的四朵異花，老莊滋養了她們，又毀滅了她們。
大師說：“花是奇花，當開四枝，但其景不久，必為爾所殘也。”後花開果然如數，但形狀類似牡丹，又類似玫瑰。且一枝蕊為紅色，一枝蕊為黃色，一枝蕊為白色，一枝蕊為紫色，極盡嬌美。一時消息傳開，每日欣賞者不絕，莫不歎為觀止。兩個朋友自然得意，尤其一個更是珍惜，供養案頭，親自澆水施肥，殷勤務弄。不料某日醉酒，夜半醒來忽覺得該去澆灌，竟誤把廚房爐子上的熱水壺提去，結果花被澆死。此人悔恨不已，索性也摔了陶盆，生病睡倒一月不起。
《廢都》一開篇就是一連串的奇聞，先是楊貴妃墳頭上刨來的土裡長出了異花，再是天上出現了丁字形的四個太陽，再是炸雷過後七條彩虹，釋迦牟尼的舍利子……然後才開始切入正題講故事，一會讓收破爛的老頭出來說兩句謠兒，一會又讓終南山出身的奶牛思考一下牛生，一會還讓老莊的老丈母孃開個陰陽眼……這結構是不是很熟悉？
沒錯，這就是《紅樓夢》的結構。具體的人物關係，更有《金瓶梅》的影子。沒看過《紅樓夢》和《金瓶梅》的人，先看《廢都》可能會驚豔；但要是先看過了這兩部經典，再來看《廢都》就會覺得有些無聊了——模仿痕跡太重，技術含量高，人是立體的，但情感空洞；沒有一口氣貫穿到底，而是時不時地裝神弄鬼、提綱挈領，情節就越來越牽強。
所以，《廢都》被禁或者被封神，都是不必要的。只能說明真正讀書的人太少了，讀過中國古典文學的人太少了，多的是一葉障目的人。
回到莊之蝶身上來。莊之蝶，這名字起得可風雅，生怕讀者還看不出這是莊周夢蝶的典故，再找個姓周的，就那個，給莊之蝶惹出一身騷的那個痞子閒漢，叫周敏。周敏拐了別人家的老婆，這老婆又跟莊之蝶好了，不是什麼好女人吧，名兒起得更雅，叫什麼呢，唐宛兒。再來一個柳月，出身是差了點，農村小保姆，但長得好啊，神似唐朝小侍女啊，所以一露臉就得了一句題詩：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
雅吧？真雅。大雅。雅得不能再雅了。但是物極必反啊。這是用大雅寫大俗大奸大惡啊。
老莊這個人呢，特別多情，但凡見到個女的，長得還行的，就覺得人家可愛，要多看兩眼，當著人家老公的面，就敢眉來眼去，鱉頭傳情。
莊之蝶知婦人牽掛自己，便也夾了一塊回給她說：“這是好東西，你不能不吃。”唐宛兒看時，夾過來的竟是鱉頭，黑長猙獰，很是嚇了一跳，斜眼看莊之蝶，莊之蝶故作平靜，婦人就將鱉頭夾起在口裡噙咂有聲，待莊之蝶投目過來，耳臉登時羞紅。
但要是那種傳統的、賢惠的、不解風情的、罵罵咧咧的主婦——就他老婆那種類型的，他就嫌人家粗俗淺薄，避之不及了。
因為他要的是一種感覺。他眼裡的女人只有兩種：一種是活色生香的，妙語連珠的，寫進小說裡當女主角沒人不服的；另一種是壓根不配寫進小說的。
唐宛兒、柳月之流，靜可紅袖添香，動可觀音坐蓮，試問哪個文人不好這口？醉生夢死飄飄然，電光火石一瞬間，這種猝不及防的爽感，牛月清們給不了。但她們其實是能理解的。她們只要男人坦白從寬，過得下去就過，過不下去就一拍兩散。好女人的頭腦就是這麼簡單。
所以，最後搞到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完全是老莊自己作死。誰讓他不離婚就亂搞？
再說這四個女人，有一個屁股是乾淨的嗎？
沒有。
唐宛兒和柳月都是老莊的書粉，都從他的書裡看出了他的性壓抑。區別在於，唐宛兒是老司機，一撩就上手；柳月卻自稱黃花閨女，怎麼撩都不給上。當然後來還是上了，也和唐宛兒一樣感覺美滋滋，幻想著有朝一日當主婦了。
柳月是太貪婪了，也太醜惡了：給嬰兒喂安眠藥；合同沒完就跑去下家，勾搭老莊；撞破別人的姦情之後訛錢；得了寵以後跟主婦甩臉；偷拿老莊的銅錢；主婦逼供的時候，只供出了老莊和唐宛兒，把她自己撇得乾乾淨淨……看完都不覺得唐宛兒壞了。唐宛兒在姦情暴露之前，算是人畜無害的。為了不讓老莊為難，唐宛兒自己就去打胎了！
但柳月的結局，相對其他女人來說，是比較好的。雖然她是被老莊賣給了市長兒子，市長兒子還是個殘廢，下體都不一定能用，但至少她衣食無憂，還能在歌舞廳上班，錢和男人都源源不斷。收破爛的老頭也早就說了：柳月乘的是水中龍。
而唐宛兒呢，被老家的丈夫抓回去之後，關起來性虐待。具體怎麼個虐待法，不知道。但老莊的老丈母孃夢見了，她的下體被加了一把大鐵鎖，血糊糊的，鑰匙在老莊手上。這個老丈母孃是有陰陽眼加持的，說的就算不是全中，也是八九不離十了。
阿燦倒不是老莊的書粉，只知道老莊是個名人。因為要合力幫老莊的老朋友一個忙，就認識了，就見面了，就聊到一起了，就投懷送抱了。他們總共也就兩次，第一次和最後一次。
第一次，阿燦說：
我不後悔，我哪裡就後悔了？我太激動，我要謝你的，真的我該怎麼感謝你呢？！你讓我滿足了，不光是身體滿足，我整個心靈也滿足了。你是不知道我多麼悲觀、灰心，我只說我這一輩子就這樣完了，而你這麼喜歡我，我不求你什麼，不求要你錢，不求你辦事，有你這麼一個名人能喜歡我，我活著的自信心就又產生了！我真羨慕你的夫人，她能得到你，她一定幹什麼事情都幹得成功，幹得輝煌，我嫉妒她，太嫉妒她了！但你相信，我不敢去代替她，也不去那麼想。我和你這樣，你放心，我不會給你添任何麻煩和負擔的！
最後一次，阿燦說：
我再不來找你，你也不要想我以後怎麼生活，你答應我，徹底忘掉我！我不能讓人知道你認識我，我要保你的清白！
阿燦是真正活在社會底層的螻蟻。她的妹妹阿蘭被領導迷姦以後瘋了，她沒有辦法，只能犧牲自己，色誘那個領導，鬧得他家雞犬不寧，又咬掉他一塊舌頭。於是她們姐妹成了人盡皆知的壞女人。她離了婚，來找老莊，只想最後爽一把，給老莊生個兒子。為了表明她的堅貞，她劃破了自己的臉，抹了一手墨水進去，然後拔腿就走。
就是這麼可憐的一個女人，把老莊奉為男神，就指著老莊的“喜歡”苟活下半生。而老莊又做了什麼？他欣賞她，同情她，卻沒有給她任何實質幫助，他表達欣賞和同情的唯一方式，就是睡了她……
連貧民窟裡的路人粉都不放過，還愣是能把路人粉草成兒他媽，這才是草粉的究極境界啊，朋友們。要擱到現在，這炮王那導演的，只怕都無處下X了。老莊這是犧牲小我集中粉絲火力，好讓全體人民藝術家都能專心搞創作啊！多麼偉大的奉獻精神啊！
最後一個，最不起眼的，也是最特別的，汪希眠老婆。
汪希眠是西京城裡的第一名畫家。汪希眠老婆正經出場一共五次，卻一直沒有名字，連個阿燦、劉嫂、韋老婆子那樣隨口的稱呼都沒有。但她確是四個女人之中的一股清流。
女人為莊之蝶整好衣服，讓他重新在床頭坐好，說：“我以前愛過你，往後恐怕也難以不愛你，但我們不要這樣。這樣對你對我都沒有好處。如果你也愛我，等我們都老了，也不是我成心要詛咒，假若希眠死在我頭裡，月清也死在你前頭，那咱們再作一場夫妻；假若你我都死在他們頭裡，那也就是命了。命果真這樣，你我違不過它，也就不必拗來。否則你和汪希眠都是名人，況且你我也從此一夜夫妻百日恩，又各自要與各自的人生活下去，那就更沒個安生日子過了。”
然後，她送了老莊一枚銅錢。那是她當年第一次見到牛月清時，心灰意冷在老莊的窗臺上摸的，戴在心口十幾年。
再然後，她又送了老莊一個菸斗，被柳月一語道破：
你用菸斗吸菸了，菸斗嘴兒就老在親你嘴兒！
那作為一個已婚婦女，作為老莊的好朋友的老婆，她就算沒有跟老莊發生肉體關係，也已經表白了，親了，抱了，又送了這些東西，嚴格來說也算是出軌了。這是發乎情，可真沒止乎禮。她是相對清流，但也沒那麼高尚。
然而，就是這麼一個無名無姓的清流，活到了《廢都》的最後一句。
周敏就使勁地拍打候車室的窗玻璃，玻璃就被拍破了，他的手扎出了血，血順著已有了裂紋的玻璃紅蚯蚓一般地往下流，他從血裡看見收破爛的老頭並沒有聽見他的吶喊和召喚，而一個瘦瘦的女人臉貼在了血的那面，單薄的嘴唇在翕動著。周敏認清她是汪希眠的老婆。
這個結局乍一看很魔幻，但細想一下還是有深意的。
莊之蝶在離開這個城市之際，在火車站候車室裡中風了。然後，周敏的吶喊和召喚，連老頭都沒有聽見，意思是莊之蝶現在連一個破爛都不如了。
汪希眠老婆的出現，有兩種可能。一個可能是，幻覺，也就是莊之蝶最後的潛意識。畢竟汪希眠老婆是他唯一沒有得到肉體的一個情人。另一個可能是，真的，那就說明，之前孟雲房留給莊之蝶的那個電話號碼，並不是阿燦，而是汪希眠的老婆。
字條兒上什麼也沒有，是一個六位數的阿拉伯數字。莊之蝶說這是留給我的什麼真言，要我念著消災免難嗎？夏捷說是電話號碼，孟雲房只告訴她是一個人向他打問莊之蝶的近況的，是什麼人沒有說；孟雲房只說交給之蝶了，莊之蝶就會明白。莊之蝶拿了字條，卻猜想不出是誰的電話，如果是熟人，那根本用不著從孟雲房那兒打聽他的近況？莊之蝶猛地激靈了一下，把字條揣在口袋裡，勾頭悶悶地走了。
所以，這是一個開放式的結局。
閱讀更多 理想隔壁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