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即使名聲不佳也是《紅樓夢》的親戚啊

《紅樓夢》在創作上曾受到過《金瓶梅》的某些影響,這本來是事實。可是前幾年的有些文章往往回避這個事實。這也許是出於某種好心,以為《紅樓夢》這樣偉大的作品不該與糟糕的《金瓶梅》有什麼瓜葛,好像一位偉人不該有名聲不佳的親戚一樣。

如何全面地評價《金瓶梅》,這是另外的問題,且不去說它。無論如何,《紅樓夢》在創作上與《金瓶梅》存在著聯繫,這是無可諱言的。所謂聯繫,具體地說就是既有所繼承,又有所發展。關於這個問題,涉及面相當廣,以數萬言的專著探討也不為過。而且,幾個主要方面,孫遜、陳詔合著的《〈紅樓夢〉與〈金瓶梅〉》一書中,已作專題論述,有許多精闢之見。這裡僅就《紅樓夢》中幾個人物及其故事,作為幾個小例子,來說明它與《金瓶梅》的關係。

《金瓶梅》,即使名聲不佳也是《紅樓夢》的親戚啊

一、王熙鳳與潘金蓮

在《紅樓夢》中王熙鳳是一個刻畫得十分鮮明的藝術形象,這是人所共認的。但有一點很奇怪,這就是她的氣質談吐與她所經歷的環境教養有不相稱之處。《紅樓夢》中所寫的諸多女子。這一點都是十分相稱的。

如林黛玉,詩才籍籍,又那樣不懂人情世故。作者寫她父親林如海曾中過探花,她是從一個書香世家中經歷童年的教養。

又如薛寶釵,那樣的人情練達,那樣的善於投人所好,也正從她受過皇商家庭的薰陶得到解釋。特別是李紈。言行舉止,品格氣質,無不符合封建時代大家閨秀的規範。

這恰恰是由於她父親是朝中主管教育的國子祭酒。惟獨王熙鳳特殊。論教養,她也是出身於金陵的巨家世族,祖父曾管過外交,叔叔是當時的京營節度使(相當於京城的衛戍司令)。可是,她卻一個大字不識,談吐舉止,市儈氣十足。大觀園的姊妹們對她的評價是“市俗”,連賈母也稱她為“潑皮破落戶”。在《紅樓夢》全書中,她的確給人以市井潑婦的印象。

為什麼王熙鳳身上帶有這種市儈的色彩?因為作者塑造這個人物形象時,相當程度地受到《金瓶梅》塑造潘金蓮形象的影響。我們在讀《紅樓夢》中有關王熙鳳的某些章節時,往往使人聯想起《金瓶梅》中的潘金蓮來。王熙鳳的手辣心毒,正如她的貪婪殘忍一樣,固然是她的心地品質的反映;但她所使的置人於死地的種種手段,如治死尤二姐,與潘金蓮害死李瓶兒很有點相似之處。此外,她的言談話語,尖利而帶有明顯的市俗色彩,都大有潘金蓮風。這是一個方面。

另一方面,曹雪芹沒有單純的模仿,王熙鳳又是一個個性鮮明的藝術典型。她在榮國府權力爭奪中的種種作為,她的玩弄權術,以及她在治理榮國府(包括協理寧府)時的才幹手腕,與潘金蓮的一味小家子氣,諸如撒潑搞小動作等等,畢竟不同。王熙鳳只是曹雪芹的王熙風,是一個完整獨立的藝術形象。

《金瓶梅》,即使名聲不佳也是《紅樓夢》的親戚啊

二、尤二姐與李瓶兒

在《紅樓夢》的尤二姐身上,同樣也可以看到某些李瓶兒的色彩。特別是這兩個人的結局,頗有一些共同之點,如二人都是被害早死。尤二姐因賈璉私娶為妾,被王熙鳳知道,誆入大觀園。她因落入王的圈套後,不堪種種摧殘,當男胎被庸醫打掉,失去對生活的最後一點依戀,終於吞金自逝。李瓶兒雖然與潘金蓮地位相若,因潘金蓮下毒手,弄死她藉以邀寵的兒子,她也是因為絕望而送了命。從整體來說,尤二姐的形象遠比李瓶兒成功。

李瓶兒的形象,前後是矛盾的。她在嫁給西門慶之前,可以說也是潘金蓮式的人物,悍潑不減潘金蓮。可是,她嫁給西門慶之後,卻像換了個人似的,突然變得善良溫順了。為什麼有這樣的變化,小說中寫西門慶抽了她一頓鞭子,這對一個人品質的變化,本來是不起作用的。潘金蓮也捱過鞭子,但她還依然是那個潘金蓮。所以在這一點來說,李瓶兒的形象是不統一的。

三、鮑二家的與宋蕙蓮

鮑二家的作為女僕,與主子賈璉私通,被王熙鳳撞破,打翻醋罈子,引起一場軒然大波。最後,鮑二家的畏“罪”上吊而死。《紅樓夢》的這一段插曲,與《金瓶梅》中的宋蕙蓮之死相比,二者的命意和筆墨重點可以說是相去甚遠。

《紅樓夢》是把筆墨重點放在王熙鳳身上,主要是表現王熙鳳的淫威和兇殘,同時也反映出幾個人物之間的微妙關係。而《金瓶梅》則主要是寫西門慶的陰險狠毒以及宋蕙蓮的複雜性格。但是,二者之間又存在著某種聯繫。在這種區別與聯繫中,我們也可以看到曹雪芹在創作中是如何吸收並改造《金瓶梅》的某些成分的。

《金瓶梅》,即使名聲不佳也是《紅樓夢》的親戚啊

四、清客與幫閒

《紅樓夢》中寫了好幾名“清客相公”,他們的活動,與《金瓶梅》中應伯爵、謝希大等也頗有相似之處。不過,二者的差異也不小。也許是由於主人們有所區別,西門慶本身就是個市井無賴,應伯爵等幫閒們也都純粹是靠捧場湊趣,甚至幫兇作惡而從中撈點油水,混頓飯吃,這些人在舞臺上可以說都是屬於小丑的角色;而國公府中的那些清客們,多少都有點知識或一技之長,都是一些曳裾權門的落魄文人,在舞臺上則是屬於方巾醜的角色。

儘管有這樣的差別,但充當“篾片”的本質是完全一致的。但在刻畫這些人物的形象上,似乎《紅樓夢》有遜於《金瓶梅》。雖然《紅樓夢》也點出了這些清客們的“沾光”(詹光)、“不顧羞”(卜固修)、“善騙人”(單聘仁),但他們究竟如何不顧羞恥地沾光騙人,卻沒有怎麼展開,還不如盡是“白嚼”的那位應伯爵那樣活龍活現。說《紅樓夢》尚有遜人一籌之處,也許有人會不愛聽,但卻是事實。

上述,只是舉的幾個小例子,說明《紅樓夢》與《金瓶梅》確實存在著某種聯繫。而這種聯繫,既不是偶然的巧合,也不是讀者生拉硬扯的附會,而是曹雪芹有意識地從《金瓶梅》中汲取有用成分的結果。第十三回秦可卿死時,賈珍為之買棺材的一段,脂硯齋有硃筆眉批說:

寫個個皆到,全無安逸之筆,深得“金瓶”壺奧。

此外,脂批中尚有好幾處談這兩部書關係。脂硯齋等人是熟知曹雪芹寫《紅樓夢》的構思過程的。他們徑點出這二者的關係,正說明曹雪芹創作中的狀況。他們都是在比較中談這個問題,也正與曹雪芹創作中對《金瓶梅》既有繼承,又有揚棄的事實相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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