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集
“兽神？”碧瑶有些惊讶，它竟没有直接出手，而是在和自己说话么？
“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兽神静静地躺在那儿，望着碧瑶，淡淡开口，“你为了这小子，三生七世，永坠阎罗，可曾后悔？”
“不曾。”没有一丝犹豫地开口：“为了所爱之人，哪怕倾尽一切，我亦是无怨无悔的。”
兽神听闻此言，眼中多了些异样的情绪，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继续问道：“倘若我用他的身体屠戮世间生灵，你可会杀了他么？”
碧瑶怔在那里，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她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杀了他。
可若他真的被兽神所控，失去神志，大开杀戒......
若他屠了他们栖身的村庄，毁了他们共建的家园，甚至，若是爹、幽姨、青龙大哥死于他手......
碧瑶的身体微微颤抖，却始终答不出那句“我会杀了他”。
“你下不去手么？”
疑问，叹息。
“可她却下的去手啊！”
怨恨，痛苦。
各种情绪翻涌而过，最后留下的，是深深的绝望。
碧瑶忽然觉得这兽神并不像他们想象中那样，是个只知道杀戮的怪物，他多半也有自己的故事，于是反问道：“你......到底为何，这么痛恨人类？”
兽神沉默良久，然后，忽然微微地笑了，只是那笑容却不知为何，带了几分苦涩的味道。
“痛恨？我从前，是那样想成为人类啊……”他低声叹息着，“其实我能到这世间，有神志明识，不也是人之所为么。”
碧瑶闻言一怔，道：“你说什么？”
兽神缓缓撑起身子，望向那洞口之外，杳阔天地。
他的声音，仿佛回到了过往悠悠的岁月里。
“我第一次有意识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她了，那个时候我甚至还未有身体，只是在恍惚之间，那个女子仿佛注视着我。随着时间流逝，我渐渐成形，终于知道了原来她是一个人类，是巫族那一代的巫女，名字叫做玲珑。”
在兽神的身旁，小白和碧瑶静静地望着这个熟悉的身影，讲述着陌生的故事。
兽神眼中，渐渐盈满温柔，目光望向缥渺的远方，那里，或许正有个曾经的灵魂，在静静聆听。
“是玲珑以巫法秘术，收天地戾气，并从中提炼精华，造出我来的。”
他始终微微地笑着，过往的那些杀戮与戾气，似乎从来也不曾存在过，此刻他所有的，不过是一份回忆而已。
“我曾经问过玲珑很多次，为何要造我出来，可是她从来都不肯说。但是我后来终于明白了，其实她不过也是为了两个字而已。”
“什么？”碧瑶忍不住问道。
“长生！”
“长生？”
兽神点了点头，道：“不错，你也觉得可笑罢？可是当日，她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当时的玲珑，巫法造诣已经远远超过古人，放眼天下亦无敌手，而巫族之中，所有人更是对她敬畏如神。她无聊之余，所为之事，便是给自己找另一个目标了。可是长生之迷，本是天道，她虽是绝世聪慧的女子，却始终参不破。终于有一点，她想到了非人的法子。”
“非人……”
“人之所寿，皆有所限，纵然修道有成，也不过多活个几百年罢了。但非人之物，却往往性命更加悠久，而诸如天地造化、阴阳戾气，更是天地开辟以来，恒久不灭的。她既然想到这里，便悉心钻研，终于生生造出了一个我来。”
“她当真是了不起……”
“嘿嘿。”兽神淡淡笑了笑，道，“是啊，她是个了不起的女子。我来到这世上，第一眼便看到了她，然后不知过了多久，我的世界里都只有她一个人。慢慢的，我开始成形，因为我本体乃是禀天地戾气所生的，既然有了神识，便不受控制地开始吸收周围戾气，渐渐强大起来。”
“只是，她却有些不安了，看着我的眼神，渐渐不再那般亲切，当我的力量终于和她旗鼓相当之时，她便再也没有对我笑过。”
“我那时很疑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力量增长得如此之快，可是对我来说，力量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只是想和她……想和她在一起而已。”
“你可以告诉她，她不就知道了么？”碧瑶忍不住道。
“我说了，说了很多次，现在看到这家伙的记忆，了解了你们人类，再想起来，那时大概和孩子向着母亲撒娇差不多罢。”兽神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可是又消失了。
“但是，她从来也没有相信过！”
第四十五集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不多时，竟是降下一场暴雨。
洞中的碧瑶和小白许久没有说话，兽神也沉浸在回忆中。
时光在这黑暗的地方仿佛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
过往的岁月像凝固在记忆中的冰，一点一滴地融化，然后慢慢地消失。
狂风呼啸，电闪雷鸣。
谁又能挽回呢？
即便拥有强大力量的兽神和玲珑，也无法改变命定的轨迹，何况辗转挣扎于世间的芸芸众生！
“有那么一天，我只是想出去看看，便破了她下的禁制，打开了那屋子的门，走了出来。”
“有很多、很多的人……可是每一个人看到我，都是惊恐大叫，畏惧逃命。那个时候，我十分惊慌，随即恼怒，最后，只觉得心中有股戾气直冲上来。十几个闻风而来的战士向我扑杀，我一边招架一边后退，我不想和他们动手，我很后悔，我只想和玲珑在一起，我只是想出来看一眼而已啊……”
“我拼命地解释，可是没有人听，直到我错手杀了第一个人……”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那个年轻的战士慢慢垂下了头，身体里流出了鲜红的血。我呆住了，其他人也呆住了，然后他们更加凶猛地冲来，喝骂声，哭喊声，此起彼伏，而我的身体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那种杀戮的欲望疯狂滋长，我不想杀人，可是我控制不了。”
“我动手了，杀了很多很多人……”兽神低下了头，但是他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站在血泊中，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慢慢清醒过来，看到远处，在无数人的簇拥下，归来的玲珑。她眼也不眨地死死盯着我，脸色苍白得无以复加，我忽然很害怕，我觉得我似乎做错了，可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做错什么了……”
“然后，玲珑动手了，我不肯还手，我想向她解释，想告诉她，以后我再也不敢出来了，我会一直呆在那个屋子里，只要陪伴着她一个人就心满意足了。这样的话，我说了无数遍，可是，她还是不断地攻击着我。”
“玲珑的巫法不是那些普通战士可以比得上的，我又没有还手，很快身体就被打得千疮百孔，可是，这些伤口每受伤一次，就会自己吸食周围的戾气康复，甚至连我自己都感觉得到，她每打我一次，我的力量反而增长地更快一分。最后，玲珑也发现了这一点，那一刻，她面如死灰，仿佛绝望了一般。”
兽神还是在微笑着，回忆着，只是脸上多了几分痛楚：“她发狂一般地用各种巫法对付我，我终于明白，玲珑她是真的恨我，真的想要我死。我的身体虽然不死不灭，但是我的心真的很难受，所以到了后来，我自己跑走了。而在逃跑的途中，遇上的人都被我吓坏了，大概我的样子，在那些普通人眼中，真的很吓人罢。”
“离开了玲珑，我逃进了十万大山，不久之后，我发现了一个洞穴，暂时住了下来。可是我想回去，我全心全意，只想和玲珑在一起。就在我打算再悄悄去找她的时候，她竟然已经追了过来。”
讲到这里，兽神眼中的绝望之色越发浓厚，他撑着重伤的身体，挣扎着站了起来，踉跄着走出山洞，走入了急风骤雨之中。
良久，他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死于她手，我不意外。我本来就是她创造出来的，若说天下有人能对付我，了解我，除了她还有谁呢？可是我真的不懂，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对她说了那么多的话，为什么她一点都不听呢……”
兽神越走越远，碧瑶担心鬼厉的身体受不住这暴雨的冲击，追出来，问到：“喂！你去哪儿？”
“她把我的灵魂打散，把我的身体化为鲜红的血液，勉强让我消失于世间，可是，我真的不甘心！人类，若不是为了这些渺小的人类，玲珑不会这样对我的。”
碧瑶的脸色白了几分，颤声问道：“你要杀人？”
“是！玲珑不在了，我倒要看看，何人能再阻我！”
“我也是人类，你怎么不杀了我？”
兽神愣了一下，回身看着碧瑶，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子，站在风雨之中，面对着强大可怖的敌人，却没有丝毫畏惧。她虽然没有玲珑那般强大，却可以为了所爱之人，勇敢非常。
若玲珑有她一半的痴情，一半的义无反顾，该有多好啊！
兽神微微合上双眼，低声道：“我不想杀你。”
随即，他便化为一团黑气，向着远方，飘忽而去。
而在它的身后，有两道光芒，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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