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羅斯:我們正在走向另一場金融危機(全文翻譯)

本週二索羅斯警告又一場重大的金融危機可能到來,稱與伊朗達成的核協議最終泡湯、歐盟與美國之間跨大西洋聯盟因貿易等方面的爭端而被破壞,必然會對歐洲經濟產生負面影響並引起其它亂象。他認為,“歐洲正處於生存危機”已經不再是一種說辭,而是殘酷的現實。

但索羅斯並不是單單警告歐盟迎來生死存亡的威脅,就在週二,他在Project-syndicate(項目辛迪加)發佈的署名文章中闡述瞭如何拯救歐盟的計劃。

索羅斯認為,歐盟必須自下而上克服難民、緊縮政策和英國退歐三大危機。為此歐盟需要重塑自我,改造成一個吸引英國等成員加入的組織。歐盟的目標不應該是允許成員國以多種速度奔向歐元區這一個結果,而是應該允許多種軌道發展。

索羅斯上述文章題為How to Save Europe,由華爾街見聞編輯曾心怡、李丹翻譯。全文如下:

若干歐盟成員國已經明確拒絕了歐盟的目標——“打造比以往更緊密的聯盟”,忽視這個事實已不再有任何意義了。歐盟不該再把要求所有成員朝著同一個目的地進發的“多速歐洲(multi-speed Europe)”作為目標,而應該選擇“多軌歐洲(multi-track Europe)”,為成員國提供更為廣泛的選擇。

歐盟陷入了一場事關生死存亡的危機。過去十年,任何可能出錯的地方,都已經出了問題。一個支撐歐洲戰後和平與繁榮的政治計劃緣何落到了這步田地?

在我的少年時代,由讓·莫內(華爾街見聞注:Jean Monnet,法國政治經濟學家,二戰之後歐洲統一運動的“總設計師”,被認為是歐盟創始人之一)領導有遠見卓識的一小批人先是將歐洲煤鋼共同體轉變為了歐洲共同市場,而後又變為歐盟。我們這一代人都是這一轉變過程的熱情擁躉。

我個人認為,歐盟是開放社會理念的體現。這曾是一個由平等國家自願組成的聯盟,成員國團結在一起,為了共同利益犧牲部分主權。我將歐洲視為一個開放社會,這一理念持續激勵著我。

但是,自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歐盟似乎已經迷失了方向。歐盟採取財政緊縮政策,導致歐債危機爆發,歐元區各成員國之間變成了債權國和債務國的關係。債權國為債務國設下必須滿足、卻又可能無法滿足的條件。國家之間便產生了一種既非自願也非平等的關係——這與歐盟原本賴以存在的信條背道而馳。

因此,現在的許多(歐洲)年輕人將歐盟視為仇敵,認為歐盟剝奪了他們的工作機會,讓他們失去了安全而光明的未來。民粹主義政客利用了這種不滿情緒,形成反歐洲的政黨,開展相關運動。

(財政緊縮)之後就是2015年的難民潮。起初,大部分(歐洲)民眾還對逃離政治壓迫或內戰的難民心懷同情,但他們也不希望社會服務崩潰影響日常生活。很快,民眾的幻想就因為歐盟國家政府未能成功應對難民危機而破滅。

趁德國民眾品嚐上述危機苦果之機,極右翼政黨德國選擇黨(AfD)迅速崛起,成為了該國最大的反對黨。意大利近來的經歷也與之頗為相像,其政治反響甚至更大:反歐洲的五星運動黨和聯盟黨幾近組閣成功。自那以後,意大利的情況一直在惡化,還將在這一政治動亂期間舉行大選。

事實上,整個歐洲都被難民危機擾亂。即使在那些幾乎沒有接收任何難民的國家,肆無忌憚的領導人也在利用它。在競選連任時,匈牙利首相歐爾班曾錯誤地指責我,策劃讓穆斯林難民充斥包括匈牙利在內的整個歐洲地區。

歐爾班心中的歐洲是一片基督教大陸,這挑戰了歐盟安身立命的價值觀。他現在擺出捍衛基督教歐洲的姿態,正試圖接過基督教民主黨派的指揮棒,領導這類在歐洲議會佔多數席位的黨派。

美國自身也加劇了歐盟存在的問題。通過單方面退出伊朗核協議,特朗普一手毀掉了跨大西洋聯盟,給已經四面楚歌的歐洲增加了更多壓力。歐洲正處於生死存亡之際,這已不再是一種修辭,而是殘酷的現實。

能做些什麼?

歐盟面臨著三個緊急問題:難民危機;阻礙歐洲經濟發展的緊縮政策;領土解體,比如英國脫歐。讓難民危機處於歐盟掌控之下可能是解決問題的最佳起步點。

我一直主張,在歐洲內部分配難民這件事上,(雙方都)應該完全自願。歐盟成員國不應被迫接受他們不想要的難民,難民也不應被迫去他們不想去的國家定居。

這一基本原則理應成為歐洲難民政策的依據。歐洲必須緊急修改《都柏林公約》,這一公約為意大利和其他地中海國家帶來了不公平的負擔,也帶來了災難性的政治後果。

歐盟必須保護外部邊境,但邊境又要對合法移民保持開放。反之,歐盟成員國也不能關閉其內部邊境。用“歐洲堡壘(fortress Europe)”阻隔政治難民和經濟移民的想法不僅違反了歐洲法和國際法,也是完全不現實的。

歐洲希望通過向民主政治傾向的政權提供大量援助,向非洲及其他發展中國家伸出援手。這是一種正確的做法。如此一來,發展中國家就能為本國公民提供教育和就業機會,他們就不太可能去歐洲,走上這條通常十分危險的道路。

通過加強發展中國家的民主政權,由歐盟主導的“非洲馬歇爾計劃”也將有助於減少政治難民的數量。在此之後,歐洲國家便得以接受來自這些國家和其他國家的難民,有序地滿足自身的經濟需求。如此一來,無論是對難民還是接收難民的國家而言,移民都屬自願。

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在於,歐盟仍舊缺乏統一的難民政策。現在的情況是,每個成員國都有自己的政策,但往往與其他國家的利益並不一致。

其次,大多數歐洲國家的主要目的都不是促進非洲和其他國家的民主發展,而是阻止難民入境。 這導致大部分可用資金都轉而投入骯髒的交易,流入獨裁者手中,用以賄賂他們阻止難民途經歐洲國家的領土,或是通過高壓措施阻止獨裁者國家的公民離境。長遠來看,這將催生更多政治難民。

第三,財政資源嚴重短缺。“非洲馬歇爾計劃”每年至少需要300億歐元(354億美元),計劃還將進行數年。歐盟成員國只能貢獻其中的一小部分。那麼,錢能從何處來呢?

歐洲必須認識到,難民危機是一個需要歐式解決方案的歐洲問題,這點非常重要。歐盟的信用評級很高,借貸能力卻基本不曾被動用。歐盟都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際,此時不用,更待何時?以史為鑑,國債總在戰爭期間增長。誠然,增加國債有悖於倡導緊縮政策的主流觀點,但緊縮本身就是導致歐洲深陷危機的因素之一。

直到最近還有緊縮政策在見效的觀點,認為歐洲經濟正在緩慢增長,歐洲必須堅持下去。但若展望未來,我們會看到歐洲正面臨著伊核協議的崩潰和跨大西洋聯盟的毀滅,這必然對經濟造成負面影響,並引發其他亂象。

美元強勢已經導致投資者逃離新興市場貨幣。我們可能正在走向另一場重大的金融危機。非洲馬歇爾計劃將為非洲及其他發展中國家帶來經濟刺激,該計劃應在適當的時候啟動。正是這一點促使我提出一個現成的融資方案。

先不談細節,我希望指出的是,該方案包含了一個巧妙的設計,一種特殊目的的工具,能讓歐盟以非常有利的速度藉助金融市場,卻不會對自身或其成員國產生直接的債務;同時,這一方案還能帶來從會計核算角度看可觀的收益。此外,儘管這種想法具有創新性,但已經在其他環境下成功應用,比如美國的一般收益市政債券和用於對抗傳染病的所謂激增融資 (surge funding) (華爾街見聞注:索羅斯2016年就曾指出,在解決危機最為危險的後果方面,先期投入大量資金的激增融資比多年分批投入等額資金有效得多 )。

但我所言之重點在於,歐洲必須大刀闊斧地行動,才能渡過生死存亡的危機。簡而言之,歐盟需要重塑自我。

這一提議需要真正的、來自基層的努力。從歐洲煤鋼共同體到歐盟的轉型是一項以上而下的提議。它做得很不錯,創造了奇蹟。但時代已經變了。普通歐洲民眾認為自己遭到了排斥和忽視。現在,我們需要合力協作,將歐洲各機構各部門自上而下的方法和自下而上的行動結合起來,這是吸引選民的必要條件。

總共三個緊急問題,我已經解決了兩個。剩下的就是以英國脫歐為典例的領土解體。這一過程害處極大,對雙方而言都有損失。但是,我們可能將一個雙輸的主張扭轉為雙贏的局面。

(英國與歐盟)離婚是一個十分漫長的過程,大概需要超過五年的時間——但在政治上,五年彷彿就是永遠,尤其是在像現在這樣的革命時期。最終決定權握在英國人手上,但如果他們能儘快做出決定,那就再好不過了。我所支持的提議名為“對英國最好的提議”,這就是提議的目的。這一提議努力爭取到了一次重要的議會投票,並在針對一項措施的投票中取得了勝利。措施包含一個選項:在英國徹底脫歐之前,仍舊留在歐盟。

如果能取消退歐,不給歐盟預算製造難以填補的漏洞,英國會給歐洲莫大的幫助。但為了得到歐洲的重視,英國國民必須以有說服力的領先票數表示支持。這最符合英國投入選舉的目的。

從經濟的角度看,英國保留歐盟成員身份的可能性很大,過去幾個月,這種可能性有增無減,接受這種看法需要時間。在此期間,為了增強政治層面留住英國的可能性,歐盟需要自我改革,變為一個像英國那樣的國家希望加入的組織。

改革後的歐洲將不同於當前安排下的歐盟,主要有兩方面的區別:其一,歐盟和歐元區明顯截然不同,其二,承認歐元有很多未能解決的問題,絕不允許這些問題摧毀歐洲項目。

現在管理歐元區的是一些過時的協議,它們主張,只要符合資格,全體歐盟成員國都要採用歐元。這產生了一種荒唐的現象:像瑞典、波蘭和捷克這種國家已經明確表示,不想加入歐元區,卻還被當作臨加入歐元區之前的成員對待。

這些管理協議可不是給歐盟國家貼歐元區標籤這種表面功夫。現行的框架已經將歐盟變為一個以歐元區為內核的組織,非歐元區成員國處於次要地位。這其中隱含的假設是,雖然不同成員國可能行進速度不同,但都去向同一個目的地。這無視了多個成員國已明確拒絕接受歐盟成為“有史以來最親密聯盟”這個目標的現實。

應該廢棄這個目標。歐盟的目標是不應該是成為多種速度的歐洲,應該是多種發展軌跡的歐洲,讓成員國擁有多種多樣的選擇。那將帶來莫大的益處。目前,成員國對合作的態度是消極的,他們希望重新行駛原有的主權,而不是讓渡更多的主權。但假如合作能產生積極效果,他們的這種情緒可能好轉。現在很適合意願聯合體尋求實現一些目標,比如國防,這類目標可能吸引全體成員參與。

嚴峻的現實可能迫使成員國為了維護歐盟而將本國利益擱在一邊。因此,法國總統馬克龍在亞琛領取查理曼獎時發表的講話中就這樣敦促歐盟國家,擱置自身利益,他的提議得到德國總理默克爾的謹慎支持。默克爾在痛苦地正視國內的反對聲浪。如果馬克龍和默克爾排除萬難取得成功,他們將追隨莫內及其麾下有遠見先賢的腳步。但這不能侷限於一個小團體小打小鬧,要把任務交給由下至上大規模興起的親歐洲活動,我和我成立的開放社會基金會(Open Society Foundation)將竭盡所能,幫助這些運動。 (華爾街見聞注:開放社會基金會去年曾向英國反退歐組織捐贈40萬英鎊)

幸運的是,就像馬克龍提議的“國民協商會”明確的那樣,他至少很清楚需要廣泛支持歐洲改革,需要參與到改革中來。今年5月31日到6月3日,意大利政府未成立以前組織的大規模民間社會團體Trento Economic Festival將召開會議。我希望會議取得勝利,為類似民間社會活動樹立一個可以效仿的好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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