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畫中的勇猛之人

中國畫中的勇猛之人

言歸正傳,之前有朋友問我說:炫,假如你天怒人怨,不幸隻身流落荒島。但是開恩,讓你帶件藝術品,你帶哪一件?

我想都沒想就給出答案:宋朝大畫家范寬的《溪山行旅圖》。

中國畫中的勇猛之人

▲ 范寬 《溪山行旅圖》

為什麼呢?

因為每次我看到他,都會對生活有一個更清醒的認識,我會告訴自己,放寬心,沒什麼大不了。

這幅《溪山行旅圖》大致分成兩部分,畫面底部往上三分之一的地方,有形態各異的石頭,石間有流水,石縫中長著各類樹木。

再往上,則是一座遮天蔽日的大山,它彷彿被鋒利無比的斧頭,猛地一下劈開,連雲霧都被它氣勢嚇到,只能纏繞在半山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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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寬 《溪山行旅圖》局部

第一次看到這幅畫時,我就給它取了綽號:中國畫第一猛男。

因為這幅畫特別奇怪。

跟咱們以前看到的像《早春圖》、《富春山居圖》 那些陰柔由余,陽剛不足的中國山水畫完全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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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 郭熙 《早春圖》局部 , 右 范寬 《溪山行旅圖》局部

《溪山行旅圖》給我第一眼的感覺就是“剛猛”。

縱觀咱們整個繪畫歷史,你幾乎找不出第二幅能在“剛猛”這個點上跟它相比的作品。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呢?

問題的答案還得在作者身上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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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常說,見字如見人。

其實藝術作品也一樣,藝術家往往會將自己影子投射在作品上,范寬與《溪山行旅圖》就是典型例子。

范寬是五代末期北宋初年人士,出生在陝西華原地區。雖然華原在當時窮困不堪,卻是個盛產名人的地方。

唐代大書法家柳公權,藥王孫思邈都是華原人。而到五代末年,這個地方再一次出現一個偉大的人物:藝術家范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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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傳 《范寬 像》

據一個不靠譜的資料說,范寬剛出生的時候,個頭是其他孩子的一倍大,飯量也驚人。

長大後的范寬特別魁梧,站在那遠遠看著就像一棵挺拔的大樹。

而這棵大樹,最大的愛好是看大山。

就是對著一座山,從早看到晚,坐著看,走著看,喝著酒看,脫了衣服看,看不夠第二天再來。

不僅風雨無阻,而且是遇到下雨下雪,還更高興的跑去看。

給他錢他不要,讓他當官他不當,就愛看山,偶爾回家把山水畫下來。

你能想象,一個兩米高,兩百斤重,喜歡看大山的西北漢子拿毛筆畫山是什麼模樣嗎?

范寬大概就是這樣。

所以金庸先生也在《笑傲江湖》中對《溪山行旅圖》的剛猛給出精彩點評。

話說有一日,令狐沖和魔教的向問天來到梅莊。

向問天解下身上的包袱,裡頭有兩個卷軸。

他打開其中一個,是一張很陳舊的圖畫,右上角提著:“北宋範中立溪山行旅圖”十個字。

一座大山沖天而起,墨韻凝厚,氣勢雄峻之極。

梅莊四莊主一看到這幅畫,腿都站不穩了,直勾勾得看了很久。

你瞧,金庸先生不愧是大師。一語點出這幅畫核心所在:“一座大山沖天而起,墨韻凝厚,氣勢雄峻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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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覺得金庸先生說得不完整。

如果這幅畫只有“剛猛”,那麼它帶給我的感覺就僅僅像是位五大三粗的男子漢。

我不應該在一開始的時候誇下海口說:我每次看到這幅作品都能心情舒暢,對生活有一個更寬心的面對。

那麼這幅溪山行旅圖除了外表氣勢雄踞之外,還有什麼呢?

一個字:“寬”。

咱們前面講了范寬的“身寬”,而更重要的在於他“心寬”。

其實對於范寬,因為年代久遠,我們難以確定他的出生年月,不知道他的生平故事,甚至連他的名字,現在都有很大爭議。

有許多專家學者說:范寬其實不叫寬,寬是他的外號。

因為范寬這個人啊,超級有風度,性格超隨和,說話又好聽,還寬厚大度。所以大家就都叫他“范寬”。

而在數百年前,藝術家開始學習繪畫的時候,沒有書本,沒有網絡教學視頻可看。他們僅有的辦法就是找個人拜師,或者找到自己喜歡的畫作,跨年代拜師。

范寬最初也按照慣例拜師學藝,但是突然有一天他的任督二脈就被打通了——沒辦法,天才就是不講道理。

他告訴自己說:“前人之法未嘗不近取諸物,吾與其師於人者,未若師諸物也,吾與其師於物者,未若師諸心。”

大概意思是說:前人畫山水的方法,也是通過觀察眼前的景物,我與其去學習前人的畫作,不如仔細觀察世間景物.但是與其觀察揣摩景物,不如選擇自己喜歡的。

這可不得了,范寬不但否定老師,還否知道定了自然,一切跟著感覺走。(可以大致理解為:范寬一個人完成了西方“古典主義”到“印象派”再到“後印象派”的三個重大藝術思想變革)

而且遵從自己內心,跟著自己感覺走這個點,在溪山行旅圖的畫面中有具體體現。

在哪呢?

就在常常被忽視的畫作下半部分,那一小片寧靜祥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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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溪山行旅圖》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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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中離我們最近的是一塊碩大的石頭,石頭後面有一條小溪,溪流從後面的小山上潺潺流下。

小山與那刀劈斧砍的剛猛大山截然不同,它更像是一堆亂石,而石縫間長滿了蜿蜒的樹木。遠方,樹林的深處的房屋則隱隱地露出頂來。

然後你瞧,右下方的林子裡,有兩個老翁似的人,他們杵著杖,彎著腰,正緩慢地領著一小隊小騾兒從林道里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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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溪山行旅圖》局部細節

專家們看到這裡,就常會搖頭晃腦地說:你瞧瞧,人在自然萬物,在這巍峨聳立的大山面前,是多麼的不值一提。

這個說法本身沒有問題,只有足夠謙卑,才越能發現自然之美。

但是。(我老喜歡說但是)

在這裡頭我卻有點不同的小看法。

“我認為在謙卑中,也要守好自己的本心”。

因為當我把眼光從畫中那種剛猛,高山仰止的情緒中抽離出來,關注到右下角,這常常被我們忽視的“老翁和小騾”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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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溪山行旅圖》 老翁和小騾

我心中總有一絲竊喜。

歡喜看到:儘管這威武雄俊的大山,似乎也影響不了這“老翁”過好自己的生活。

你再牛又怎麼樣? 你還能不讓我好好過日子了嗎?

這或許也正是:“假如真有那麼一天,我一個人流落荒島,假如我帶上《蒙娜麗莎》,帶上《清明上河圖》,它們都只會讓我一個人在孤島生無可戀。

只有帶著這幅《溪山行旅圖》,我才能在那蒼茫的大海邊,遙望著空無一船的遠方,能鼓起勇氣豎起中指比向蒼天,大喊一聲:老子不怕!

中國畫中的勇猛之人

現在常常有人說,跟父輩們那種穩定的生活狀態不同,我們是焦慮的一代。我們生怕自己落後與別人,被時代拋棄。

所以我們的心常常被自己和社會弄得很焦躁不安。

常常想著明天會不會失業,跳槽會不會更好,甚至吃飯上廁所也要聽著“為你在短時間內學習乾貨”的所謂課程。

如果你以後遇到,或者正處於這樣的狀態中。我建議你翻開這幅《溪山行旅圖》看看。

世界威武雄壯,無法撼動,但那又怎麼樣。

放寬心,沒什麼大不了。

我想,這才是《溪山行旅圖》這幅“中國畫第一猛男”真正猛的地方,不在於力量,而在於那種面對無限恐懼,卻堅守己心的心境。

就像《九陽真經》所言: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他自狠來他自惡,我自一口真氣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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