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勸岳飛後人造反的讀書人,後來怎麼樣了?

那個勸岳飛後人造反的讀書人,後來怎麼樣了?

文|沙塵暴 (讀史專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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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靜,湖南永興縣人,康熙十八(1679年)生,縣學生員,授徒為業,清朝文字獄第一大案始作俑者。

據《康雍乾間文字之獄》記載,這人算是個失意文人,因為他除了縣學生員,就再也沒能上進了,可以說是沒考上大學的落榜生。

一般人考試沒考好,多半乖乖回家,發奮努力,下次再來,他不,他想造反——“因考試劣等,家居憤鬱,忽圖叛逆”。

一個手無寸鐵的讀書人,有什麼條件造反呢?他沒有,但是有人有。

他的眼睛,盯上了川陝總督嶽鍾琪,這人是封疆大吏,手握重兵。

據《康雍乾間文字之獄》,雍正六年,曾靜派徒弟張熙(化名張倬)赴西安,給嶽鍾琪送了一封信。

交代一句:嶽鍾琪雖然是四川成都人,但卻是如假包換的岳飛後人,是岳飛第二十一世嫡孫、岳飛三子嶽霖系後裔,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以母年逾九十,乞入四川籍”,獲准,任松潘鎮中軍遊擊、副將,以平定西藏亂事擢四川提督,後任川陝總督。

張熙是九月二十五到達西安的,第二天上午就去找嶽鍾琪,到嶽鍾琪總督署衙門口去等。

嶽鍾琪來上班,還沒從轎子裡下來,張熙就“手捧書信攔轎阻道”——在下有一封非常非常重要的書信,要親自交給嶽大人,還有要事相告。

嶽鍾琪命下屬接過來一看,只見封面上寫著“天吏元帥嶽鍾琪”,大吃一驚,把遞信之人交給巡捕看守,急忙趕回總督署衙門,進入密室拆信細讀。

居然是一封策反信,勸他起兵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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勸他造誰的反?雍正!

理由是:

一,“華夷之分大於君臣之倫”,雍正是滿洲女真人,是夷狄,“夷狄即是禽獸 ”;

二,滿人入主中原是夷狄盜竊王位;

三,清朝這八十多年來“天運衰歇,地震天怒,鬼哭神號”,是夷狄統治帶來的惡果;

四,雍正是失德的暴君,犯有“謀父、逼母、弒兄、屠弟、貪利、好殺、酗酒、婬色、懷疑誅忠、好諛任佞”十大罪;

五,雍正使用陰謀詭計篡位,天地不容;

……

所以,作為宋代抗金民族英雄岳飛的後裔,嶽鍾琪你應該勇敢地站出來,繼承先祖遺志,不要再效忠清王朝了,適時舉事,為列祖列宗報仇,替漢民族雪恥。

讀完這封策反信,嶽鍾琪嚇得癱坐在椅子上。

特麼這世道,怎麼這麼多瘋子,剛平息了盧宗漢同樣理由的謀反事件,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又來了一個!

嶽鍾琪火了,因為這種事,弄不好要被滅族!

他馬上提審投書人張熙,問他何人指使,張熙不說,守口如瓶,那就打唄,這辦法雖然簡單粗暴,但往往最有效。

沒想到打得他皮開肉綻,幾次昏死過去,他醒來後卻說,嶽大人別枉費心機了,我寧願捨身取義,也不背叛恩師,恩師再三囑託,“只去獻議,不必告以姓名里居”,我聽恩師的,不過可以告訴嶽大人的是,我們的勢力範圍很廣,湖廣、江西、雲南、貴州等省的民眾,都想反清,您若是當他們的領導,帶領他們反清復明,他們保證聽您的。

嶽鍾琪不敢怠慢,立馬上了一道密奏,向雍正如實報告了情況,請求雍正批准“將張倬解送到京”,交朝廷審訊。

那個勸岳飛後人造反的讀書人,後來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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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嶽鍾琪的奏摺後,雍正倒很鎮靜,只是覺得奇怪,“世上竟有如此可笑之事,如此可恨之人”。

然後對嶽鍾琪說,你先審吧,但不要急,不要用刑“太過酷狠”,“當緩緩設法誘之”,不然把他打死了,就不好玩了——“遇此種怪物,不得不有一番出奇料理”的手段,“方能使悖逆之人就範”。

雍正對嶽鍾琪那是相當地信任,不然也不會在殺掉年羹堯後,把川陝總督這麼重要的職位,交給他了。

張熙打死也不肯說,嶽鍾琪只能誘供,而且還要兩全其美,既要達到目的,又要不讓朝廷猜忌,所以審訊的時候,他請陝西巡撫西琳陪審。

他在大堂上審,西琳則躲在屏風後面“偷聽”。

把張熙押來後,嶽鍾琪的態度大變,立即笑容可掬地親自為他鬆綁,讓座,奉茶,大誇他是英雄好漢,“沒想到如今還有你這樣的仁人志士,難得啊,難得”。

說著說著,嶽鍾琪居然流淚了,“誠懇”地對張熙說,其實嶽某早就想反清,之前那麼對你,不過是表演給別人看的,不然咱們都得倒黴,也想試探你是真是假,兄弟你真是男子漢大丈夫,我也放心了,不得已讓你受那麼大的委屈,請你體諒。

嶽鍾琪不但哭了,眼淚還像斷線的珍珠一般,不停地往下掉,看來是真的動了感情了。

而且他還發誓,願和他“結為盟友,共討滿清,光復漢室”。

沒想到假戲成真,兩人在密室(照例又拉了一位滿洲大員秘隱屏風之後“偷聽”)“焚香跪拜,叩頭泣血,結為金蘭”,發誓“風雨同舟,患難與共,共舉義旗”,並決定“迎聘曾靜為師”。

與其說岳鍾琪太狡猾,不如說張熙太好忽悠。

就是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好忽悠。

既然都義結金蘭了,就應該同心同德,互相信任,也就沒必要隱瞞了——不說實話,還叫什麼兄弟?

於是,嶽鍾琪得到了所有他想要的:背後指使人曾靜,以及曾靜交往的那些詆譭朝廷最嚴重的人,張熙把他們的姓名、住址,向嶽鍾琪和盤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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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對嶽鍾琪很滿意,硃批“覽虛實不禁淚流滿面,卿此一心,天祖鑑之……朕與卿君臣之情,乃無量劫之善緣同會,自乘願力而來,協朕為國家養生者,豈泛泛之可比擬,朕實嘉悅之至”。

據說還激動得淚流滿面,哽咽著說:“嶽鍾琪實朕股肱心膂之大臣”、“惟知有國,不知有身”。

對雍正的重獎,嶽鍾琪自然是“感泣悚惶,驚喜交迫”。

他驚喜交加的,不是皇上的重獎,是躲過了一場大難。

險些讓他遭遇滅頂之災的曾靜,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實際上,曾靜萌發“反清復明”之意,並非完全因為沒考上大學,更多的因素,恐怕還是對現實的不滿,比如土地高度集中、財富佔有不均等等,“土地盡為富室所收,富者日富,貧者日貧”,所以他認為,只有推翻滿清統治,貧困百姓才能過上好日子。

而在他看來,當時最有能力幫他實現這個目的的,只有嶽鍾琪!

可他忘了,岳家人世代忠良,怎麼可能會背叛朝廷!

曾靜反清復明的思想,又是從哪裡來的呢?

早在靖州(隸屬於湖南懷化)應試的時候,曾靜就讀到過呂留良評點時事的文章,其中有涉及到“夷夏之防”的文字,便派學生、衡陽人張熙專程去浙江呂家,尋訪呂留良寫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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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留良,今浙江桐鄉市崇福鎮人,明末清初傑出的學者、思想家、詩人和時文評論家、出版家。

明亡後,呂留良曾散家財招募義勇,在浙江抗清,兵敗後曾隱居鄉野,行醫為生,雖於順治十年改名參加科舉考試,但一直與堅持抗清的張煌言等人保持聯繫,且對那段考試經歷,始終感到後悔與自責。

一直以“失腳”來比喻那次考試,感覺自己像個“失足婦女”——“誰教失腳下漁磯,心跡年年處處違。雅集圖中衣帽改,黨人碑裡姓名非。苟全始信談何易,餓死今知事最微。醒便行吟埋亦可,無慚尺布裹頭歸。”

那個勸岳飛後人造反的讀書人,後來怎麼樣了?

順治十一年,一個叫陸文霦的讀書人約請他一起評選八股文,呂留良答應一起幹,其“華夷之分大於君臣之倫”的主張,對士人學子的影響很大,康熙年間因拒絕出來做官而削髮為僧,1683年因病去世,終年五十五歲。

曾靜派張熙到浙江呂家時,呂留良早已死去多年,但他卻找到了呂留良的兒子呂毅中,呂毅中居然將老爸的遺書全部交給了張熙,曾靜見呂留良書中多反清復明之意,於是“愈加傾信”。

也萌生了反清復明思想,還說什麼“春秋時皇帝,該孔子做;戰國時皇帝,該孟子做;秦以後皇帝,該程子做;明季皇帝,該呂留良做,如今卻被豪強所壽”。

呂留良做夢也沒想到,死後多年,還有人害他。

當雍正派人拘訊曾靜,曾靜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供認不諱,雍正又派人去搜查呂留良等人的書籍,把涉案人員全部押解進京,親自審問,曾靜卻把責任推到一個死人頭上,說他“輕信流言,妄論國事,為留良等所誤”。

結果,曾靜和張熙免罪釋放,呂留良一家卻遭了殃。

雍正八年八月,此案審結,判決已死的呂留良及長子呂葆中戮屍,次子呂毅中斬立決,呂家16歲以上男子均處死,“族人俱誅,孫輩發往寧古塔為奴”,家產抄沒。

在這場雍正年間第一文字獄大案中,自稱呂留良弟子的黃補庵,曾刊刻呂氏書籍的車鼎豐、鼎賁,藏有呂留良書籍的孫用克、敬輿等人,俱遭株連,被判死刑。

那麼問題來了:雍正為什麼放過企圖策動封疆大吏謀反的曾靜,而與死人“過不去”呢?原來他認為,真正有危害的是呂留良鼓吹的民族思想,曾靜等人不過屬於鄉下“迂妄之輩”,跟著起鬨,不足為患。

然而,他兒子乾隆卻不這麼看,繼位後馬上以“洩臣民公憤”為由,將曾靜、張熙處死。

有人說,世上最值錢的骨頭,是人的骨頭。

但最不值錢的骨頭,也是人的骨頭,比如這個曾靜。

不過,這種敢做卻不敢當的渣滓,也並非毫無價值,至少,做個做人的反面教材,還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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