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爲何忌憚並沒有稱王的能力的曹植?

說起三國時期曹操的幾個兒子,曹丕曹植一直都是人們經常談論的兩個人。很多人都仰慕曹植曹子建的文采,尤其是一篇《洛神賦》,更是衍生出了無數版本的愛情故事。而在文采方面,曹丕雖然也有建樹,不然就不會有“三曹”,但是相比曹植,可能還是差了一些。他們曾經都有希望成為繼承人,但是最終還是曹丕勝了,儘管如此曹丕卻一直都忌憚曹植,明明曹植更像是一個詩人,為什麼曹丕還要忌憚他呢?

曹丕为何忌惮并没有称王的能力的曹植?

曹丕對曹植最忌憚的地方,其實並不是曹植的才華和文采。這些只是加分項而不是基本盤。曹丕對曹植最無法容忍的,是曹植對兵權的染指。

在接班人之爭上,曹丕與曹植明爭暗鬥,互有輸贏。司馬門事件似乎是半決賽的決勝局:“植嘗乘車行馳道中,開司馬門出。”于濤先生指出,司馬門是曹操重建洛陽城的宮禁之門,而洛陽城的重建完全仿照都城,這意味著曹操已經按照天子的配置為登基做營建。但曹植擅闖司馬門事件,某種程度上乃是一種對王權的僭越和預支,這將曹植內心深處的熱望和浮躁都暴露在世人面前。這使得曹操大為震怒,決定不再考慮曹植。這一局的輸球,並不是因為曹丕的洪荒之力,而是因為曹植自己不作死就不會死。

曹丕为何忌惮并没有称王的能力的曹植?

然而後來曹操竟然給曹植加了一場復活賽,那就是建安二十四(公元219年)年,曹仁於樊城被圍,于禁被水淹七軍之際,曹操任曹植為南中郎將,命其南下救援樊城。這樣的任命意味深長:須知在此之前,曹丕曹植均沒有接受過軍事任命,都未曾接觸過兵權。帶兵打仗的一直是三子曹彰。而在吳蜀未滅,天下未定的情況之下,未來的曹氏政權也必將在很長的一段時期之內保持其軍人政府色彩。所以未來的君主,沒有一定的軍事履歷是說不過去的,而沒有戰爭中的領導經驗和威望,也難以對吃重的武官集團形成控制力。

雖然王子中帶兵的是曹彰,但他或許是因為綜合素質不行,始終置身於儲君之爭之外。那麼,在兩個可能的接班人之間,誰先帶兵,或者誰帶過兵,意義就非同小可。曹植領兵的任命,一方面反映了曹操對於接班人的選擇或許已經轉向了曹植一邊,若讓曹植立點戰功,立儲就順理成章;另一方面,即便領兵和接班不能劃等號,曹植手中的兵權對未來的曹丕都無疑是一種威脅。有槍就是草頭王——領兵的曹彰最終在曹丕那裡不得好死,而曹植後來幸而不死,除了《七步詩》的煽情之外,或許也是因為曹植未掌兵權,威脅不大,因此因禍得福。

曹丕为何忌惮并没有称王的能力的曹植?

曹操對曹植的任命,也並非心血來潮。應該說,曹植一直充滿建功立業的抱負,而曹操也知子莫如父,對曹植也是期望滿滿,一直尋找機會鍛鍊培養。曹植的名篇《雜詩》裡,這種“戮力上國,流惠下民”的渴望溢於言表:

僕伕早嚴駕,吾將遠行遊。遠遊欲何之,吳國為我仇。將騁萬里塗,東路安足由。江介多悲風,淮泗馳急流。願欲一輕濟,惜哉無方舟。閒居非吾志,甘心赴國憂。飛觀百餘尺,臨牖御欞軒。遠望周千里,朝夕見平原。烈士多悲心,小人偷自閒。國仇亮不塞,甘心思喪元。拊劍西南望,思欲赴太山。弦急悲聲發,聆我慷慨言。

黃節先生在箋註此詩時,認為這是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所作:“《魏志》建安十九年秋七月,操徵孫權,使植留守鄴都。植有是賦(指曹植《東征賦》)。此詩蓋同時作也。操臨行戒植曰:吾昔為頓丘令,年二十三,思此時所行,無悔於今。汝年亦二十三矣,可不免哉?”應該說,這雖然沒有讓曹植直接帶兵打仗,但這等於是讓曹植監國。何況“典禁兵,衛官省”(《東征賦》)雖然不是直接打仗,但已然屬於備戰狀態。善攻者必先善守。曹操為曹植設計的進步之途,也可謂循序漸進。

曹丕为何忌惮并没有称王的能力的曹植?

對於建安二十四年曹植南中郎將的受命,曹丕自然無法坐視。但曹植此時卻沒有進入競技狀態,反而吊兒郎當,了不設防。出征前夜,曹丕略施小計,以送行為名將曹植灌醉,讓曹植在大軍開撥前失期誤事。這樣一來,延誤軍情事小,曹植在大夥心中的印象大幅度跌分,特別是曹操,更是對這個扶不起的子建大失所望。曹植不僅丟掉了兵權,也丟掉了在將士中的威信。曹操即便依然疼愛這個孩子,也只能把疼愛往肚裡咽。在政治世界,不老實的曹丕和不靠譜的曹植相較,不靠譜的危害對於國家還是大些。

到手的兵權拱手送人,失去了才知道珍惜。直到皇位塵埃落定,曹植依然沒有放棄對兵權的追求。在黃初四年徙封雍丘王之際,曹植獻上了一首自我批評的《責躬詩》:

於穆顯考,時惟武皇,受命於天,寧濟四方……伊予小子,恃寵驕盈,舉掛時網,動亂國經。作藩作屏,先軌是墮,傲我皇使,犯我朝儀。國有典刑,我削我絀,將置於理,元兇是率。明明天子,時篤同類,不忍我刑,暴之朝肆,違彼執憲,哀予小子。改封兗邑,於河之濱,股肱弗置,有君無臣,荒淫之闕,誰弼予身?……昊天罔極,性命不圖,常懼顛沛,抱罪黃壚。願蒙矢石,建旗東嶽,庶立豪氂,微功自贖。危軀授命,知足免戾,甘赴江湘,奮戈吳越。天啟其衷,得會京畿,遲奉聖顏,如渴如飢。心之雲慕,愴矣其悲,天高聽卑,皇肯照微。

曹丕为何忌惮并没有称王的能力的曹植?

整首詩先敘述先父曹操的豐功偉績,再做一番自我檢討。最終奏雅之際微露懷抱“願蒙矢石,建旗東嶽,庶立豪氂,微功自贖。危軀授命,知足免戾,甘赴江湘,奮戈吳越。”鑑於帶兵的任城王曹彰之橫死,曹植必定深知兵權乃是曹丕的敏感點。曹植只能將自己心中最深切的願望,稀釋在大段大段的自我批評之中,而將帶兵打仗的願望也說成是將功折罪。雖然建功立業是最大的心願,但自我保全,韜光養晦才是當務之急。內心的扭曲,關係的微妙,實在是難以言說。

然而隱微的說辭未必能保護詩人,同是詩人的曹丕對曹植的文字遊戲恐怕一眼看穿。清人吳淇在評價此詩時說道:“魏武帝以子建才類己,幾欲易太子。所以子建與文帝各豎黨羽,而子建之黨猶盛。然終於不濟者,獨以未得兵權故耳。武帝既沒,文帝決無假以兵權之理。而乃屢請自試,且請之於罹罪之餘,更深文帝之忌耳。”

曹丕为何忌惮并没有称王的能力的曹植?

曹植那篇著名的《求自試表》,乃是寫於太和二年(公元228年),即曹丕去世,曹叡即位後的第二年。《三國志·陳思王植傳》載:“太和元年,徙封浚儀。二年,復還雍丘。植常自憤怨,抱利器而無所施,上疏求自試”。曹丕的死對曹植來說或許意味著翻盤的可能。曹植將所有被壓抑的訴求一股腦兒吐了出來:

“……方今天下一統,九州晏如。顧西尚有違命之蜀,東有不臣之吳,使邊境未得稅甲、謀士未得高枕者,誠欲混同宇內,以致太和也。故啟滅有扈而夏功昭,成克商、奄而周德著。今陛下以聖明統世,將欲卒文、武之功,繼成、康之隆,簡賢授能,以方叔、召虎之臣,鎮衛四境,為國爪牙者,可謂當矣……固夫憂國忘家,捐軀濟難,忠臣之志也。今臣居外,非不厚也,而寢不安席,食不遑味者,伏以二方未克為念……伏見先武武臣宿兵,年耆即世者有聞矣。雖賢不乏世,宿將舊卒猶習戰也。竊不自量,志在效命,庶立毛髮之功,以報所受之恩。若使陛下出不世之詔,效臣錐刀之用,使得西屬大將軍,當一校之隊;若東屬大司馬,統偏師之任,必乘危蹈險,騁舟奮驪,突刃觸鋒,為士卒先。雖未能擒權馘亮,庶將虜其雄率,殲其醜類。必效須臾之捷,以減終身之愧,使名掛史筆,事列朝榮。雖身分蜀境,首懸吳闕,猶生之年也。如微才弗試,沒世無聞,徒榮其軀而豐其體,生無益於事,死無損於數,虛荷上位而忝重祿,禽息鳥視,終於白首,此徒圈牢之養物,非臣之所志也。流聞東軍失備,師徒小衂,輟食忘餐,奮袂攘衽,撫劍東顧,而心已馳於吳會矣……”

曹丕为何忌惮并没有称王的能力的曹植?

依然是當年“拊劍西南望,思欲赴太山”的豪情壯志。(作者按:曹植詩文中對敵國的指代由“西南”到“吳越”,或與其活動範圍有關。蓋《雜詩》“西南”與“吳仇”並舉時,曹植以臨淄侯之爵守鄴城,此既是曹操軍事大本營,亦是東西之樞紐,故吳蜀同是敵國。而晚期作品專以“吳越”“吳會”“江湘”代敵國,或是因為曹植的封國采邑由臨淄而安鄉而鄄城直至雍丘,一直在魏國東南部徘徊,近吳而不近蜀。故曹植明志之詩,也是著眼當下,並非空洞抒情)然而曹植再一次明珠暗投。曹叡的涼薄不下於乃父,而平庸則過之。況且兵權的敏感性乃是結構性的問題,並不因人而有所改變。

千古風流,浪花淘盡。歷史沒有給曹植建功立業的機會,而我們也不知道帶兵打仗和吟詩作賦對於曹植究竟哪個更好。劉勰的《文心雕龍·才略》說“文帝以位尊減才,思王以勢窘益價”,或許對於曹植的不公平,在歷史上卻是公平的。我們無法假設歷史,想象歷史,而只能理解歷史、珍惜歷史,包括珍惜每一個具體的人,珍惜他們的苦難留給我們的精神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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