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九歲，時值三年自然災害時期，糧食奇缺，能吃上肉，只能是夢中的事情。那是一個初秋的夜晚，我躺在姥姥家東屋的床上，因為肚子餓，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這時，姥姥推門進來，對我說："快起來，別吭聲，到河北地吃牛肉。"
吃牛肉？我一聽，"噌"地坐起來，摸起衣服就往外走。
整個村莊已經沉睡。我跟著姥姥出了後門，路過一座小石橋時，"誰？深更半夜幹啥？"一聲低沉的喝問，嚇了我一跳。
原來，橋頭兩邊的石礅上，坐著兩個老太太，把柺棍橫在橋的中間，擋住去路。
"是我。三嫂、五嫂。"姥姥聲音也很低。
"那是誰？"三姥姥眼睛不好，用柺棍指著我問。
"不是外人，是外甥。"
"噢噢，快去吧，姐妹們正在吃哩。"五姥姥用柺棍往河北一指。
樹林中，土院子的東南角，架著一口大鍋，裡邊煮著牛頭、牛腿、牛排骨和牛雜碎等。灶膛裡的火，"噼噼啪啪"地響著，鍋裡冒出的白色煙霧，帶著牛肉的香味，瀰漫整個院子。
我看見有三十多口人，蹲了一院子。他們每人手裡捧著一塊肉，正在"咯吱咯吱"地吃著。整個院子，沒有一個人說話，沒有一個人咳嗽，靜得像沒有人似的。
孬舅家的小山，是我的小夥伴，他正蹲在離大鍋不遠的地方，大口大口地吃著。見我進來，他趕忙站起來，想和我說話。他媽拍了他一巴掌，小山趕緊又蹲下，去吃他的牛肉，連吭都沒吭一聲。
隊長根舅看見是我，抄起鐵條，從鍋裡扎出一塊牛排骨，順手從旁邊向日葵上掰下兩片葉子，把牛排骨一裹，遞給我，然後，也是一聲不吭地蹲下，吃他的牛肉。
我雙手捧著那塊熱乎乎的牛排骨，狠勁地咬了一口，胡亂嚼了幾下，就吞進肚子，"咯吱"，又咬了第二口。當時，我懷疑，這是不是在做夢？
很快，那一大鍋牛肉被人們吃光了。三十多口人，像夜間的幽靈一樣，寂靜無聲地走出大院。
第二天中午，會計十舅用毛筆寫了一張"尋牛啟事"，貼在大隊部門口的牆上。上邊寫著："昨天，我生產小隊不慎丟失一頭黃牛，知情者請告知XX村第三生產小隊。"
圍觀的人群中，有人低聲議論：
"老根那隊，咋老丟牛？春節前，不剛丟了一頭嗎？"
"咱村咋恁怪，前幾天，一隊剛丟一頭牛，三隊昨天就又丟牛啦。"
聽著人們的議論，我迷惑不解地看著尋牛啟事，正想說點什麼，忽然屁股上被人打了一巴掌："快回家吃飯，你姥姥找你半天了。"
回頭一看，是十二舅。他一邊說，一邊拽著我的衣領，不容我張口說話，就把我從人群中拖出來。
我看著十二舅那張威嚴的臉，就在一剎那間，明白許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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