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農的自畫像

金农的自画像

有清一代,

最喜歡做自畫像的畫家,

可能無過於石濤和金農了~

金农的自画像

金農一生作有自畫像多幅,茲臚列如下:

其一,43歲自畫像。

當時遊晉祠、太原、平定,在娘子關墜馬。十年後,作《自題四十三歲小像》詩三首:(一)十載重逢身外身,二三千里路沙塵。天涯豈少爭相識,娘子關前墜馬人。(二)柴車已毀幔全無,煙棹霜篷計不孤。拋卻殘書一竿去,有鱸魚處釣江湖。(三)濁油燈影話飄零,往事無情隔杳冥。杯底青山波上宅,每年秋雨夢中聽。

其二,67歲自畫像。

系寄老友鄭板橋,從題識上可見兩人不同尋常的行誼:“十年前臥疾江鄉,吾友鄭進士板橋宰濰縣,聞予捐世,服緦麻設位而哭。沈上舍房仲,道赴東萊,乃雲:冬心先生雖攖二豎,至今無恙也。板橋始破涕改容,千里致書慰問。予感其生死不渝,賦詩報謝之。近板橋解組,予復出遊,嘗相見廣陵僧廬,予仿昔人自為寫真寄板橋。板橋擅墨竹,絕似文湖州,乞畫一枝洗我滿面塵土可乎?”

其三,72歲自畫像。

系贈弟子項均,有長題:“項生,初以為友,嘗相見於花前酒邊也。一日將詩為贄,執弟子禮遊吾門,乃拜請曰:願先生導而教之。其為詩簡秀清妙狀,其長身如鶴之癯而高出一頭也。近學予畫梅,梅格戌削中有古意,有時為予作暗香疏影之態,以應四方之求索者。雖鑑別若勾處士,亦不復辨識非予殘煤禿管也。嗟呼!前年得羅生聘,今年又得項生,共結詩畫之緣也。哀瞶放廢,竊有樂焉。世間富貴利達,何暇問哉。因自寫小像付之,要知予冷症之吟,寒葩之寄,是業之所見,得其人矣。”

其四,73歲自畫像。

系贈弟子羅聘,有長題:“宋時有三朵花,後仙去,能自寫真,東坡先生作詩贈之。予今年七十三歲矣,顧影多慨然之思,因亦自寫壽道士小像於尺幅中。筆意疏簡,勿飾丹青,枯藤一枝,不失白頭老夫故態也。舉付廣陵羅聘。聘學詩於予,稱入室弟子,又愛畫梅,初仿予江路野梅,繼又學予人物番馬,奇樹窠石。筆端聰明,無毫末之舛焉。聘正年富,異日舟旅遠遊,遇佳山水,見非常人,聞予名欲識予者,當出以示之,知予尚在人間。”這一年是乾隆二十四年(1759),正月,年長金農一歲的老友汪士慎病故,73歲的金農也自覺來日無多,他作了多幅自畫像,並系以長題,分寄朱二亭、龍興寺蒲長老、吳處士、棲霞上禪堂開士。

金农的自画像

除卻這些自畫像,還有兩位畫家為金農畫過肖像。

其一是高翔。廣陵般若庵於雍正十一年(1733)刊刻的《冬心先生集》卷首就是高翔所作金農47歲小像。並有蒲州劉仲益漆書題詞:“堯之外臣漢逸民,蓍簪韋帶不諱貧。疏髯高顙全天真,半生舟楫蹄與輪。詩名到處傳千秋。”

其二是羅聘。乾隆二十五年(1760)夏,羅聘為作《蕉蔭午睡圖》,金農題跋其上:“詩弟子羅聘,近工寫真,用宋人白描法,畫老夫午睡小影於蕉陰(蔭)間。因制四言,自為之贊雲:先生瞌睡,睡著何妨。長安卿相,不來此鄉。綠天如幕,舉體清涼。世間同夢,惟有蒙莊。”

中國古代畫過自畫像的畫家並不多。揆諸載藉,最早作自畫像的畫家當為東漢時期的趙岐。據《後漢書》所記:趙岐“先自為壽藏,圖季札、子產、晏嬰、叔向四像居賓位,又自畫其像居主位,皆為讚頌。”而至今尚存的最早的畫家自畫像則是宋徽宗趙佶的《聽琴圖》。元代畫家趙孟頫、龔開,明代畫家沈周、文徵明、曾鯨等人都有自畫像傳世。有清一代,最喜歡做自畫像的畫家可能無過於石濤和金農了。

金农的自画像

[清]金農 自畫像 131.3cm×59.1cm 紙本墨筆 故宮博物院藏

一筆畫

在這幅畫的長題中,金農說:“餘因用水墨白描法,自為寫三朝老民七十三歲像,衣紋面貌作一筆畫,陸探微,吾其師之。”也就是說他的這幅自畫像在畫法上是師法陸探微的“一筆畫”。

陸探微是南北朝時期的著名畫家,大約生活於劉宋時期,他和東晉的顧愷之、蕭梁的張僧繇並稱“六朝三傑”。六朝時期的謝赫說:“雖畫有六法,罕能盡該,而自古及今,各善一節。……惟陸探微、衛協備該之矣。”並把陸探微列為第一品第一人,說他“窮理盡性,事絕言象,包前孕後,古今獨立,非復激揚所能稱讚,但價重之極乎,上上品之外,無他寄言,故居標第一等”。可謂推崇備至。

“一筆畫”並非是一筆完成一幅畫,而是指用氣脈通連,筆斷意不斷。據張彥遠《歷代名畫記》:“昔張芝學崔瑗、杜度草書之法,因而變之,以成今草書之體勢。一筆而成,氣脈通連,隔行不斷,唯王子敬明其深旨,故行首之字往往繼其前行,世上謂之一筆書。其後陸探微亦作一筆畫,連綿不斷,故知書、畫用筆同法。”“一筆畫”的畫跡已經邈不可見,而“一筆書”則可以通過王獻之的《中秋帖》管中窺豹。

但是逮至金農生活的清代,陸探微的畫跡早已湮滅無存。託言師之,不過是崇古的心理在作祟罷了。從元代趙孟頫開始,“作畫貴有古意,若無古意,雖工無益”“古意既虧,百病橫生”的繪畫觀念就逐漸深入人心。畫家們對古意也尤多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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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書

畫中書寫題識的字體橫畫粗重而豎畫纖細,行筆只折不轉,筆畫方正,稜角分明。這種字體被稱為“漆書”,長期以來成為金農書法的專有名稱。實際上,“漆書”一詞的源頭可以追溯到唐代,據張懷瓘《書斷》記載:後漢杜林“嘗於西河得漆書《古文尚書》一卷,寶玩不已”。金農和他的朋友、弟子都未曾使用過“漆書”一詞,直到他故去一百多年後,人們才開始用“漆書”來稱其書法,如徐康《前塵夢影錄》就說:“冬心先生墨,贗者最多,真者餘僅見大半段,長方厚闊,邊兩面皆作漆書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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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農這種獨特的“漆書”書風是如何形成的?張宗祥把金農這種“折處皆斷,另行起筆,側鋒而下,畫皆平舒其毫”的漆書稱為“切書”,認為它“實法隸而變其形,所謂隸書者,實師《鄭長猷》而易其狀”。李在銑也認為金農的書法“筆筆從漢隸中出,意味深長,耐人尋繹。世以為怪,友以為怪。怪世人,以不怪為怪也”。

胡惕庵認為金農的書法取法《天發神讖碑》,他說:“冬心先生隸古,早年墨守漢繩尺,頗稱合作。晚客邗上,既負盛名,有意駭俗,書畫皆絕畦徑。畫佛、畫馬,往往得武梁祠遺意。書則隸、楷、行、草,悉以《天發神讖》筆法運之,雖創雄偉,得未曾有,而習氣深矣。”王昶也說金農“書出入篆隸,本之《國山》和《天發神讖》兩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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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農不僅是書畫家,也是金石學家,他一生經手過多少金石碑版?可能已經無法做準確的統計。但是康熙五十六年(1717)秋天的一件事卻為我們蠡測他豐富的收藏提供了幫助。當時,楊知、陳章過訪,金農拿出漢唐金石拓本240種與他們共觀。這一年,金農剛剛31歲。他沉溺於古色斑駁的碑版之間,“聖唐與神漢,文字古所敦。吉金貞石志,辨證蒐株源”。就連著名的金石學家厲鶚都對他青眼相加,作詩說:“嗜古金夫子,貪若籠百貨。墨本爛古色,不受寒具涴。便續《金石錄》,明誠不是過。鍾銘最後得,斑駁豈敢唾。照眼三百字,字字蟠螭大。”豐富的金石拓本收藏,對他形成風格獨特的漆書體無疑是大有裨益的。

這幅畫是寄給丁隱君的。丁隱君是誰?他是金農的至交好友丁敬。汪啟淑《飛鴻堂印人傳》卷二有他的傳記,傳曰:“丁隱君敬,字敬身,號龍泓山人,一字鈍丁,其讀書之齋曰無不敬。浙江錢唐(塘)人。”丁敬工書畫,尤精治印,有《武林金石錄》《硯林詩集》《硯林印款》行世。

金農和丁敬不僅同鄉,而且是同裡鄰居。丁敬生於康熙三十五年(1696),小金農九歲,兩人一生交誼深厚,即使身處兩地,也不忘時時魚雁往還,或考證金石,或詩歌酬唱。丁敬在收到金農的這幅自畫像後,回贈了一方印章“壽道士印”,印跋雲:“壽門老友,久客廣陵,不見近五載矣。今年七十三歲,自寫七十三歲小像郵寄,屬題。尺幅中筆意疏簡,扶枯藤一枝,有顧影自憐之慨,並索篆‘壽道士’印。他日歸江上,與吾友杖履相接,高吟攬勝,見吾哀容,當不改山林氣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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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農經常有書畫詩文寄與丁敬。雍正五年(1727),金農客居澤州,作詩《寄丁敬》。雍正六年(1728)冬,又作《著敝裘寄丁處士江上》詩,中有“貧鄰老鞹勿可棄,故物卻與故人同”,深情流溢,可見一斑。乾隆二十五年(1760),金農作梅花扇贈丁敬,丁敬作絕句三首答謝。

丁敬是輕易不為人治印的,據《骨董瑣記》說:“求其篆刻者,白金十兩,為鐫一字。”但他為金農治印卻十分慷慨,如黃易所說:“冬心先生名印乃龍泓(丁敬)、巢林(汪士慎)、西唐(高翔)諸前輩手製,無一不佳。”雍正十年(1732),丁敬為金農作“樂此不疲”印;乾隆七年(1742),丁敬為金農鐫“金農”名章;乾隆十三年(1748),丁敬又為金農治“不可一日無此君”印;乾隆二十三年(1758),丁敬又治印“只寄得相思一點”相贈。就連金農的詩文集《冬心先生續集》的自序也是請丁敬手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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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杖履相接,高吟攬勝”卻成為無法實現的夢想,關山險阻,煙水蒼茫,金農再也沒有踏上生他養他的故土,四年之後,77歲的他客死淮揚,與丁隱君生死揆隔。

徐邦達在《古代書畫偽訛考辨》一書中曾論定金農畫作多為門生代筆。那麼這幅自畫像是金農親筆所作,還是由弟子代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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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必須對相關的畫史文獻略作梳理。早在乾隆時期,俞蚊的《讀畫閒評》就提及金農的代筆畫問題。他說:“昔錢塘金壽門樹幟騷壇,聲稱藉甚。客居維揚,兩峰師之。惟謙每作畫乞其題詠,署名其上。時人遂爭購之。其實壽門固未嘗有片褚寸縑之作。”按俞蚊的說法,金農的所有畫作都是弟子羅聘的代筆。

與金農有鄉誼,且晚年亦客居揚州的杭世駿在《道古堂詩集》卷二十四有一首《詠項均畫梅歌》,讚頌項均畫梅可與華光比肩,又說項均“偶然耽究作詩旨,屈首金髯稱弟子。髯兮愛錢不動筆,均也甘心畫不止。圖成幅幅署髯名,濃墨刷字世便驚。髯也物化梅花在,屏障時時發光怪”,直指項均代筆替金農畫梅。金農自己也說過項均“有時為予作暗香疏影之態,以應四方之求索者。雖鑑別若勾處士,亦不復辨識非予之殘煤禿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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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農另一老友龍翔篆玉在為金農的一幅竹畫題跋時也說金畫系弟子代筆,並作詩,曰:“師借門生得畫錢,門生畫亦賴師傳。兩家互換稱知己,被爾瞞人有十年。”

故宮博物院收藏有金農的兩通手札,一通是致羅聘的,另一通無上款,也是代筆的證據。

“是竹設色須鮮華而有古趣才妙,多留空處,以便題記復□一篇也。墨竹□前幅,不要過奇,墨汁半茶杯可了墨竹也。二馬乘興寫之,必有可觀也。幸俟禿筆掃驊騮,不足數矣。農小札,遯夫賢友足下。廿八日晨起。”

“墨竹紙明晨同墨汁一齊送來,重為我畫,當覓佳物奉酬也。”

南京某藏家也收有一通金農手札,上款是朱老爺,內容也是請他代筆。

“前日畫扇六把,扇扇皆妙,足感好友為我應酬不倦,助我不淺,謝謝。今有十把,寄往豐利場汪老先生,以為中秋之計,遣力往送,須於廿八前應用才好。繁枝梅二把,松二把,竹二把,水墨桃花二把,墨梅一把,枇杷一把。朱老爺,二十一日午後。”

這位朱老爺可能是朱筠谷。據《骨董瑣記》所記:“翁文恭曾見壽門致朱筠谷前後十餘札,皆請其代筆,又有姓,則壽門亦公然令人作偽矣。”

綜上可知,金農晚年請人代筆作畫的現象的確存在。這些代筆畫大都是在金農的授意下,羅聘、項均等人作畫,金農題字的合作品。

由於代筆畫太多,金農親筆畫的廬山真面目在當時就少人知曉。所以,我們也無從求證這幅自畫像是否為代筆。

金农的自画像

[清]羅聘 金農像 113.7cm×59.3cm 紙本設色 浙江省博物館藏

文 | 葉康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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