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聞，香氣高長
本文作者 / 璐露
江南佳麗地，閒倚秦淮旁。如果“江南”一詞，代表的是繾綣低迴的吳儂軟語，那麼“秦淮”二字不僅僅是一段“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六朝古都的歷史，更是一段“梨花似雪柳如煙，春在秦淮兩岸邊”的秦淮風韻。
明朝末年，戰亂不斷，社會動盪，而在江南吳越之地，卻是亂世中的天堂。富商大賈，文人志士依然紙醉金迷。在這般風神灑宕的金陵城之中，出現了八位南曲歌姬，被稱為“秦淮八豔”。
她們風姿綽約，各有所長。如陳圓圓工於舞曲，馬湘蘭善於畫蘭，卞玉京尤擅小楷。柳如是作為頭籌，更是才情兼備。
晚明 吳焯《河東夫人像》，疑似為目前所見年代最早的柳如是畫像。
14歲那年她傾情於明朝末年的黨社成員陳子龍，並且對詩文寫作投入極大的熱忱，並且受辛棄疾“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的影響，把自己的名字改成“柳如是”。與文人雅士相交，最動情的便是“紅袖添香”了。
香在明末清初處於鼎盛之際，與董小宛交好的冒闢疆也曾於《影梅庵憶語》中提及：
“東莞以女兒香為絕品。蓋土人揀香，皆用少女。女子先藏最佳大塊，暗易油粉。好事者復從油粉擔中易出。餘曾得數塊於汪友處，姬最珍之。”
文人與香為友，柳如是受陳子龍影響，詩風尤以擬“魏晉樂府詩”為重，同時流露出對“香草美人喻”的熱愛，她甚至將“蘼蕪”當做自己的字。
“蘼蕪”是《詩經》中常用的一類香草，葉子風乾可做香料。柳如是以“蘼蕪”自喻，象徵自己身陷泥淖卻依然高潔的品性。
在《夢江南》組詩十中，柳如是這樣寫道：“人去也，人去夜偏長。寶帶乍溫青驄意，羅衣輕拭玉光涼。薇帳一條香。”薇帳，即香帳，薇蕪，即蘼蕪，這首詞也隱含了她的小字，此情此景，可見柳如是的日常生活處處離不開香。
組詩十一中，又有如下詞句：“人何在？人在蓼花汀。爐鴨自沉香霧暖，春山爭繞畫屏深。金雀斂啼痕。” 紅袖添香伴讀書之時，信箋一旁，柳如是細心的放置了一個鴨形燻爐。
宋代《香譜》中有記載：“香獸,以塗金為狻猊、麒麟、鳧鴨之狀,空中以燃香,使煙自口出,以為玩好。”
組詩十九中，又提到了篆香：“人何在？人在畫眉簾。鸚鵡夢迴青獺尾，篆煙輕壓綠螺間。紅玉自纖纖。”這首詞描寫了二人同居之時的繾綣。美人玉肌抬手畫眉，情郎在一旁打一爐篆香，嫋然的香氣中才子佳人互訴衷腸。
通過這些詩詞可以看出，柳如是用各類香草來薰染衣物羅帳，與陳子龍切磋文學必有香爐在旁。
香，文人雅士不僅可以頤養心性，更可以啟迪才思，同時也成為柳如是詩詞作品中不可或缺的意象。
1635年春天，一說陳子龍一代孝廉之士，家中已有一妻三妾，家庭關係複雜，又說正妻張氏在陳子龍趕考之時曾逼迫柳如是離開陳子龍，無所不用其極。性情本就耿直的柳如是滿腹委屈，決意離開陳子龍。
心碎的柳如是寫下了《更漏子》：“香焰短，黃昏促。催得愁魂千簇。”風雨悽悽，柳如是內心深處思念著陳子龍，而身旁卻再無他的身影，陪伴柳如是的，只有點點香魂，寄託無限哀思。
柳如是不是一般的女子，在我看來，她不僅才情出眾，而且頭腦也很聰慧。陳子龍可以說是她的初戀，青澀而懵懂，雖然結局並不圓滿，但柳如是很快塵封了這段回憶，開始待嫁擇婿。
1640年，22的柳如是換裝成翩翩少年郎，來到常熟半野堂，拜訪清初詩壇盟主也是明朝東林黨領袖——錢謙益。並作《春日我聞室作呈牧翁》：
“裁紅暈碧淚漫漫，南國春來正薄寒。此去柳花如夢裡，向來煙月是愁端。畫堂消息何人曉，翠帳容顏獨自看。珍重君家蘭桂室，東風取次一憑欄。”
其實柳如是這次過訪“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年少經歷了“吳江故相”下堂妾的身份，又經歷了和陳子龍沒有結果的愛情，她不願意再給人做妾姬而是想要牢牢把握命運，即使嫁與錢謙益也要做正室。從該詩可以看出柳如是要將自己的生平全盤託付給錢謙益。
柳如是在詩中提到了“蘭和桂”，王十朋曾作《十八香》喻“國香蘭為芳士，天香桂為名士”，柳如是以皆有異香的香草為喻，也是在側面描寫錢謙益的美才盛德。再這樣的大文豪面前柳如是繼續沿用“香草美人喻”足以見得她對於香草的恭敬。就這樣，錢謙益寫下“我愛你烏個發白個肉”這對老夫少妻不畏世俗而結合。
柳如是歸錢後，對於香的熱愛絲毫沒有減少，比如《辛巳元日》裡寫道：“料理香車並畫楫，翻鶯度雁信他忙。”描繪的則是新年之始柳如是和錢謙益乘坐在用香木做的香車上游拂山水。一個青樓女子，在香車寶楫中尋到安棲之所，也暗示著她即將踏上新的人生旅途。
柳如是不僅研究香草，對各種香料也頗有涉獵。在《為郎畫眉》裡面就提到過：“龍腦翠袖不飄逼，恐郎蘭香退蕸色。”
龍腦，是龍腦香，如今在合香中多使用，可助髮香。唐玄宗天寶年間，交趾國進貢如蟬蠶形的瑞龍腦香，但皇帝只賜給楊貴妃十枚，貴妃就用這龍腦香薰衣，據傳香氣能達十餘步遠。柳如是竟也效仿楊貴妃，用龍腦在衣袖之中薰香，這也體現了當時知識女性的人生追求，處處不離香。
柳如是入清後，詩作傳世極少，其中一首《贈若芷大家四首》又提到了“旃檀”一香：“旃檀雲氣湧香臺，蓮漏初殘貝葉開。”
旃檀即檀香，《世說新語》曾說：“旃檀香逆風而聞”在這首詩作中，旃檀可能是柳如是閨房中的檀香木香具，亦有可能是几案間飄散的檀香。“瓊枝寸寸是玉，旃檀片片皆香”正是在這香氣之中，柳如是亦與之嫋然，寫出一首首出塵不俗的詩句。
十里秦淮，絕不僅僅是紙醉金迷，柳如是在這片江南之地，讓我伴隨著她的香氣欣賞了美景，感悟了歷史，回味了那一個時期的金陵遺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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