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錯過

短篇小說:錯過

1、

“大帥,今兒來了就不要走了吧,今天是人家的生辰,留下來嘛。”麗人塗著豔麗指甲油的手指,纖長白細,落在男人的脖頸上,慢慢變成藤,纏纏繞繞地從男人散開的衣領處伸了進去。

男人半倚在寬大的椅子上,不動也不說話,只眯著眼睛看著她,剛倒進嘴裡的酒,有幾滴落在了嘴角上,他也不去管它,眼見著酒淌過下巴,就流進了胸膛裡。

麗人媚眼如絲,慢慢從男人身後繞到前面,低頭,彎腰,翹臀,舌尖就落在了那酒的痕跡上,紅唇也就吻上了男人的胸膛。

男人大笑著,手掌揉捏了兩下麗人飽滿的臀,麗人的腰肢就像蛇一樣左右搖擺了起來。

“好了,三娘,禮物也送了,酒宴也吃了,我也得走了。”男人推開身前的麗人,站起身來,昂揚的身姿在軍裝的映襯下,更是崢嶸瀟灑。

他本就長得劍眉星目,這會兒又喝了酒,不怒自威的氣勢便弱了,風流倜儻的氣質就顯了出來。不是商賈公子那種故作的風流,也沒有官家子弟那種擺譜式的生硬,是戰場上打磨出來的那種混不在乎的灑脫,才是最吸引人,尤其是對女人。

“大帥,雲海…”三娘發著嗲地喊他,她是知道的,事實上,滿城的人都都知道,慕容大帥家的夫人就是個擺設。他們成婚以來的這兩年,尤其是明大帥去世後的這一年,慕容雲海只要是在滿城,想找他,就去歡場夜總會,保準一找一個準兒。

三娘在天上人間夜總會做舞女,長得漂亮,人也野性,跟了慕容雲海一個月了,正得慕容雲海的歡心。從沒有哪個歡場女子能跟了他一個月,也從沒有聽說哪個女人能讓慕容雲海在外面過夜,三娘起了小心思,要是能進慕容府,那才真是上了天了。

“三娘,差不多得了,女人貪心可不好。”慕容雲海一邊整理衣服,一邊似笑非笑地對三娘說著,眼睛裡流露出來的冷光,瞬間打消了三娘想留人的熱情,“大帥,三娘沒有貪心,就是覺得天太晚了,您又喝多了酒......”三娘有點緊張,這個男人一旦脫離了慾海,沙場裡沾染的冷酷就流露了出來,隱隱還帶著血腥味,她莫名有點害怕。

“好了三娘,我知道。你早點休息吧。齊六!”慕容雲海對著門口喊道。

“是,大帥!”副官齊六從門外走進來,把手裡的軍帽遞給慕容雲海,又幫他把大衣披在肩上,跟著就出了門。

等慕容一行走後,三娘便癱軟在椅子上。有些心思起了一次就夠了,想保命,安分守己是上策,三娘默默想著。

“孫媽!”明嵐放下書,看了眼客廳角落裡那座歐式座鐘,已經夜裡十點半了,慕容雲海還沒回來。

“小姐!”孫媽從廚房裡出來,“需要拿宵夜給你嗎?”明嵐今天胃不太好,晚飯就吃了一點,她給明嵐熬了養胃的山藥燕麥粥,一直在火上煨著呢,這會兒正好喝了,暖暖和和的,好睡覺。

“不用了,我沒有胃口。做的什麼宵夜?”明嵐溫柔地問孫媽,孫媽從小看著她長大,母親去世後,是孫媽一直照顧她,雖然是下人,卻跟她形同母女。她嫁給雲海後,孫媽也跟了過來,她不放心,捨不得離開明嵐。

“我把懷山藥切成丁,放了粳米和燕麥,熬了粥,配了點小菜。”孫媽走過來,坐在明嵐身邊,明嵐順勢挽了她的胳膊,把頭放在了孫媽肩頭,溫聲說:“是暖胃的粥,一會兒雲海回來,給他吃吧。他在外面應酬,總是喝酒,胃哪受得了,這粥適合他。”

孫媽握著明嵐的手,慈愛地笑著:“我們家小姐最賢惠了,姑爺真是好福氣。”可是,誰都知道他好福氣娶了這麼賢惠的夫人,他自己卻不知道,也不是不知道,是不珍惜,不在乎。

整個滿城,連七八歲的娃娃都在笑話小姐這個慕容夫人就是個擺設,就像是供桌上供著的菩薩,看上去很神聖,其實除了那嫋嫋的香火,她一點來自丈夫的溫暖都沒得到。

“小姐,你也吃一點吧,吃完了就去睡覺,我等姑爺回來。你最近胃口差得很,瘦了許多不說,臉色也不好看。”孫媽心疼了,這個孩子是她從小看到大的,溫柔嫻雅,還懂事得很。懂事的孩子總會把心事藏在心裡,她就是這樣,對每個人都很好,就是對自己不好。母親去世了,她還有父親,可是一年前,明大帥也去世了,她除了那個從不把她放在心上的丈夫以外,就只剩了自己了。

“我不想吃,孫媽。我再等一會兒,妻子等丈夫回家,是天經地義的,再說,他不回來我也不放心,睡不踏實。”明嵐伏在孫媽的肩頭,輕聲說。這個世界上,也只有孫媽的肩頭還能夠容納她一時的軟弱,可是即便是這樣,她也不願意讓孫媽看到她眼睛裡的愁緒。趴在她的懷裡,閉上眼睛,說出來的話彷彿就成了真,而心底的那些惆悵,就讓它埋在那裡吧。

汽車的鳴笛聲響起來,大門開啟的聲音響起來,院子裡養的那兩頭獒犬的聲音響起來,明嵐快速地坐起身,還不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髮絲,生怕自己的儀容有失,給雲海看到,被他嫌棄。等注意到自己的動作和心裡的下意識時,明嵐臉上便起了紅雲,是雲海回來了啊。

孫媽看著小姐的樣子,心裡嘆了一口氣,這女人啊一旦動了心,多少匹馬都拉不回來了,希望天上的老爺太太保佑,早點讓姑爺醒悟,小姐也能早點得償所願。

3、

慕容雲海一邊往屋裡走著,一邊把大衣和帽子甩給了齊六,他腦子裡還想著下午那場軍事會議,有些部署還需要安排下去,便轉頭吩咐齊六:“一會兒到我書房來一下。”,齊六就一愣:“大帥,這都幾點了啊?”齊六跟慕容雲海一起長大,又闖過很多場生死關,關係自是非同一般,私底下,他跟慕容雲海說話很是隨意。

慕容雲海停下腳步,瞪了他一眼:“幾點了?打起仗來,不睡覺的時候都有,這剛讓你休息幾天,你小子就發起懶來啦!”

齊六連忙說:“誰發懶了啊,要是打仗,你讓我一天四十八個小時,我都願意啊。可是大帥......”齊六把下巴一揚,示意慕容雲海看一眼燈火通明的大廳,“夫人都等你到這個時候了,你還去書房,不合適吧。”齊六的聲音低了下去,因為他看到了慕容雲海瞬間垮下來的臉,那臉上的神色就像是山雨欲來時的烏雲,壓得他胸悶。

可是他又忍不住不說。本來就是嘛,那麼好的女人娶進門,又漂亮又溫柔,雲海幹什麼對人家那麼冷淡!以前雲海對人也不這樣啊,那溫文爾雅的樣子,不知道迷倒多少女人。就是現在,他對外邊的女人也不賴啊,為什麼一見到夫人,就好像換了一個人一樣,冷漠得像是一塊冰,不管夫人怎麼暖,都把他暖不過來。尤其是這兩個月,大帥花天酒地的程度,他都要看不下去了。

真是彆扭,齊六心想。

齊六心裡頭腹誹,這話他可不敢說出來,慕容雲海的脾氣他知道,平時看著挺好說話的,可一旦發起火來,那就是一頭下山的猛虎,光那氣勢就能把人嚇癱了,他可不敢在這事上摸老虎屁股。

慕容雲海盯著自家小樓的客廳,不用進門他也知道,那個女人會坐在沙發上看書,會接過齊六手裡他的那些衣服,溫柔地說回來啦,會吩咐廚房給他準備宵夜,也會在他進入書房的那刻,默不作聲地自己回臥房。

他皺了皺眉頭,身上的酒氣散了不少,但還是有些味道,要不要等散了再進去?轉而又想,有沒有酒氣也還不是一樣,一樣的從容淡定,一樣的有條不紊,又有什麼所謂。

上次他從夜總會回來,喝的比這次還多,齊六架著他進的門。那時候他身上除了酒氣還有女人們的脂粉氣,她不是也沒有嫌棄?讓齊六安排人給他沐浴,讓孫媽給他熬解酒湯,有條不紊,真是大家閨秀的氣度。

可是他怎麼就那麼恨她的有條不紊呢?那天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心裡的火怎麼也壓不住。他被收拾妥當了,又被她差人送進了書房裡。他的書房是個套間,裡面還有一個臥室,本是用於休憩的,但是自打成婚以來,那裡就成了他的臥室。

下人們都去休息了,她也只看了他一眼,轉身就走,那一刻他的火終於爆發了,他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摔在床上,翻身壓了上去,就開始撕扯她的衣服。

她好像掙扎來著,可是他早就被心裡的無名火燒沒了理智。火竄到手上,她的衣服就被撕破了,火竄到頭頂,他的眼裡就充了血,見到什麼咬什麼。火在身體裡亂竄,他就把自己變成了鞭子,重重地鞭笞著身下的女人。他要打碎她的從容,打碎她的有條不紊。她好像哭了,哭了好啊,哭也比她總掛在臉上那種溫柔的假笑好看。

一想到這裡,慕容雲海就有些懊惱。那晚之後的第二天早晨,他醒來時仍舊是在書房裡,一切都被收拾得很乾淨,連床單上那刺眼的紅都被收拾掉了。他雖然喝醉了,可是意識還在,他記得那片紅,也記得她臉上的淚,可是就在他已經做好了被她聲討的準備時,她卻把一切收拾的這麼幹淨,就像從沒有發生一樣,就像,一場夢一樣。

多賢惠,是不是?

這兩個月以來,他回來得越來越晚,氣她也好,忙碌也罷,還有那麼一點點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的尷尬。

4、

“回來啦,雲海。”慕容雲海邁步進了門,明嵐已經站在廳裡迎接她了。慕容雲海含混地答應了一聲,低著頭就要往樓上走。

“雲海,孫媽做了夜宵,你吃點再上樓。”明嵐叫住了他,有那麼點隱含的急切,跟平時的淡定有點不一樣,慕容雲海停住了腳步。

孫媽見狀趕緊小跑著進了廚房,不一會兒的功夫,餐桌上已經擺起了四樣小菜和熱氣騰騰的養胃粥。慕容雲海看著明嵐跟著孫媽忙前忙後地準備著,不由自主地就站起身坐到了餐桌邊,胃裡也滋滋啦啦地有些刺痛,彷彿在叫囂著,它要喝粥。

慕容雲海接過明嵐遞給他的勺子,有點不自在地說了聲謝謝,明嵐開心地笑著,她好像瘦了,突然的一個念頭把慕容雲海嚇了一跳,他趕緊低下頭去,快速地吃起粥來。

“雲海,我......”或許他們好久沒有這樣像一家人似的坐在一起吃飯了,飯桌上和諧溫馨的氣氛感染了明嵐,她很想對慕容雲海說點什麼。

“大帥,你的電話,急事。”齊六闖了進來,對慕容雲海喊道,然後又很抱歉地對明嵐點了點頭:“實在抱歉啊夫人。”明嵐瞭然地搖了搖頭,對齊六微微笑了下。

慕容雲海皺了皺眉頭,剛剛齊六進來時他在想什麼?對,他在想這樣的時刻能不能再長一點。他咀嚼了一下嘴裡的粥,清香甜糯,然後眉頭就舒展開了,嘴角也跟著翹了起來,他想,自己這回是真的想通了。

他站起身跟著齊六往書房裡走,那裡有分機,同樣可以接聽電話,等上了二樓,他才鼓足了勇氣對樓下正跟孫媽小聲交代什麼的明嵐喊了聲:“房裡等我。”

明嵐看著慕容雲海消失在二樓的拐角處,一時呆在了那裡,她懷疑自己是幻聽,或許雲海只是隨意地看了她一眼也說不定,那句讓她等他的話,是自己想出來的吧。直到孫媽開心地拉著她讓她趕緊上樓去洗漱,說姑爺一會兒要回房裡,明嵐才恍然,原來都是真的。

明嵐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進臥房的,孫媽像伺候一個木偶人一樣,把她收拾好了送進了臥房,此時她坐在寬大的床上,腦子裡一片空白,眼裡閃過的是慕容雲海剛剛說那句話時,嘴角的那絲笑意。

可她應該是高興的才對,為什麼心裡卻充滿了緊張和害怕?那夜的場景不期然地又浮現在腦海裡,憤怒的慕容雲海嚇著了她,她被他咬得青紫不堪,他不管不顧地在她身上馳騁,疼痛如刀般割著她的身體,她哭,他笑,似一場滑稽劇。

孫媽看著這樣的明嵐,惻然地嘆了口氣,“小姐,不要怕,夫妻都是這樣的,等你們感情更好了,你就明白了。”

明嵐自始至終都是明白自己心意的,既然鐵了心要跟著他,總要邁過這個坎去,這樣想著,她的心漸漸安定下來。

會好的,一定會好的。

孫媽下去休息了,明嵐拿了一本書,一邊看一邊等雲海回來,只是這一等,卻等到了天明,雲海也沒有回來。

5、

此時的慕容雲海正躺在床上,看著趴在他懷裡的女人發呆。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他有些反應不過來。

昨天夜裡那個電話讓他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只因為這個電話是芷柔打來的,而芷柔不是應該在日本嗎,怎麼突然帶了滿身的傷回來了呢?

見到慕容雲海的芷柔只知道哭,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慕容雲海能做的除了安慰也只有陪伴了。

芷柔曾經是他的戀人,在明嵐之前。確切地說,是明嵐的介入,分開了他和芷柔,可是慕容雲海也知道,就算沒有明嵐,他和芷柔也走不到一起。

芷柔的父親是不會同意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窮光蛋的,一個人吃飽全家人不餓的大頭兵,拿什麼去養蜜罐里長大的千金小姐?

當年的明大帥看中了他的機靈聰明有魄力,提升他做了貼身副官,日子這才好過了一些,滿以為他可以去芷柔家提親了,明大帥卻提出了要他做女婿的想法,而那時候芷柔的父親也已經頻頻讓芷柔接觸據說在日本富甲一方的坂田少爺。

他拒絕了明大帥的提議,執意要跟芷柔在一起,可是芷柔卻答應了父親的安排跟著那個坂田去了日本,臨走之前她對慕容雲海說,為了他的前途,她寧願去日本。

這也是他為什麼一直排斥明嵐的地方,他接受了明大帥的提議娶了明嵐,卻失去了心愛的芷柔。

明嵐?慕容雲海突然想起來,昨天晚上曾經讓明嵐在房裡等他,可是他出來的著急,忘記了跟她打聲招呼了。等不到他,她應該也就睡了吧,雲海想。

還要等芷柔醒來,他才能走,也不知道齊六那小子知不知道送消息回去,告訴明嵐他晚上還得晚點才能回去。

6、

徐杭進門的時候,明嵐正站在窗邊發呆。雲海一夜未歸,她也等了一夜,剛剛齊六回來說雲海有緊急軍務要處理,晚上還要晚點才能回來,她點了點頭,心裡默默嘆了口氣。

一波三折,說的就是他們吧。

徐杭是明嵐在學校時的同學,後來明嵐退學回家跟雲海結了婚,一幫子同學還覺得惋惜呢,他們一直覺得徐杭跟明嵐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後來聽說徐杭留學去了日本,這樣算來,他們也有兩年沒見了。老同學來訪,明嵐很高興,她帶著徐杭去逛了滿城有名了幾處景點,最後挑了自己最愛的一家茶樓坐下來歇腳,吃茶聊天,好像又回到了學生時代。

“明嵐,你除了瘦了些,刁鑽狡黠的樣子還跟從前一樣。”徐杭剝了幾枚果子放在明嵐面前的小碟子裡,笑著說。

明嵐便有些不自在,或許是太高興了吧,她又恢復了幾分做姑娘時候的性子,她笑著問徐杭:“高材生,還沒問你,怎麼從日本回來了。”

徐杭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明嵐,“我這次是帶著任務回來的。”

“任務?”

“是,護送幾名中國人回國。”徐杭說,“幾名中國女人。”他又補充。

明嵐沒有說話,睜著大眼睛等他繼續說下去。

“這幾名中國女人都是被騙去日本的,有些日本人專門到中國來裝成有錢人騙中國女人跟著去日本,到了日本再把她們賣到日本的妓院裡,能掙一大筆錢。”

明嵐的臉色變了變,“這些女人裡是不是有鄭芷柔?”

徐杭驚訝地說:“你怎麼知道?”

明嵐苦笑了一聲:“她就站在你身後。”徐杭猛地轉過身去,看見一男一女正從樓梯上走了上來。

女的正是鄭芷柔,而男的卻是慕容雲海。

慕容雲海的臉上佈滿了陰雲,他大步走到明嵐與徐杭的面前,冷冷地笑了兩聲:“不給介紹一下嗎,慕容夫人?”

明嵐看了他一眼,站起身來平靜地說:“徐杭,這是雲海,我的丈夫。雲海,這是徐杭,我的同學。”

“你好!”徐杭對著雲海伸出手去,雲海卻視若無睹,齊六已經從別的桌旁拿過椅子來,雲海便一屁股坐了下來,“喲,同學呀,還真是沒有見過,我說大老遠就看見你笑的跟過年一樣,原來是見到老......同學了啊!”

雲海故意頓了頓,明嵐的臉色便紅了起來,她尷尬地看了一眼徐杭,“不好意思徐杭,我要回去了,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來找我。”說著,她便想拉著雲海走。

“要走了啊,我才剛來呢,你先回去吧,我這還沒敘舊呢,我這不是同學,我這是老......情人!”慕容雲海笑的邪氣十足,他挑釁地看著明嵐,看著她的臉從紅變白,又從白變得更白。他心裡猛地跳漏了半拍,因為他一直在等著明嵐的眼淚什麼時候掉下來,可是那晶瑩的液體只在眼圈裡氤氳了一下,便慢慢地收了回去。他突然有種預感,他好像要失去她了。

可是怎麼會呢?他這兩年來跟歡場女子不知道瘋鬧了多少回,她不是也沒什麼反應嗎?是覺得在“老同學”面前丟了顏面吧,想到這裡,雲海又挑釁地看了一眼明嵐,而明嵐也確實如他所料,早已經一臉的平靜如水。

“我告辭了,你們自便。”明嵐溫柔地衝徐杭點了下頭,便目不斜視地下了樓。“明嵐,我送你。”徐杭站起來就要追過去,齊六卻擋住了他的去路,“不勞煩先生了,我去送夫人回家。”說著便追下了樓。

徐杭無法,他回頭看了一眼雲海,又看了看嬌嬌怯怯地芷柔:“芷柔,我們又見面了。”

芷柔像是受了驚嚇似的,身子顫了顫,躲到了雲海身邊。

“喲,徐先生,認識人挺多啊。”雲海摟住芷柔嬌弱的身子,像是護犢的獸。

徐杭看著他的動作,良久後,突然笑了起來:“慕容大帥,不會不知道,我,芷柔和明嵐,都是師大的同學吧。芷柔沒有告訴你?哦,看來你也從來沒有問過明嵐咯!”

說完,徐杭搖了搖頭,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躲在雲海懷裡的芷柔,從懷裡掏了一些錢放在桌子上,再不與他倆多言,獨自下樓離去。

只留目瞪口呆的雲海,滿臉疑雲地看著淚眼汪汪地鄭芷柔。

齊六送明嵐回家的路上,欲言又止,明嵐一言不發,也一眼不看他。齊六沮喪地直嘬牙花子,可他確實也不知道說啥。

他不能不告訴雲海芷柔回來了,也不能告訴明嵐,雲海陪了芷柔一夜不能回來陪她,這叫什麼事啊,齊六在心裡哀嚎著。

回到家的明嵐把自己鎖在臥室裡,孫媽來叫了很多遍,她只說頭疼,想睡覺,卻也不開門。

夜裡慕容雲海仍然一夜未歸,清晨的時候,明嵐倒是把門打開了,只是她的眼睛紅腫,臉色蒼白如紙,嚇得孫媽趕緊叫人給明嵐熬湯補身子。

“孫媽,別忙活了,我不餓。”明嵐說,她又看了眼一旁站立不安的齊六:“齊副官,麻煩你去把慕容大帥叫回來,就說我有事找她。”齊六的汗毛立了起來,明嵐從來沒有這樣喊過他齊副官,也從來沒有喊過慕容大帥。事情鬧大了,雲海,你自求多福吧,齊六啥也沒說,飛也似地跑去找慕容雲海。

慕容雲海在鄭芷柔那裡什麼也沒有問出來,他心裡明白有些事他可能錯過了。芷柔只會說,她一直愛著他,從沒有放下過他,他並不愛明嵐,他愛的是她。

慕容雲海煩躁地看著哭鬧不休的鄭芷柔,他突然很想念明嵐,想念她的冷靜和從容不迫。他承認自己很嫉妒那個叫徐杭的,因為在自己面前的明嵐,從來都沒有露出過那樣狡黠調皮的笑容,那樣嬌俏,又那樣真實,他知道,那應該才是真實的明嵐。

他還是沒有忍住,跑去找了徐杭,而徐杭帶給他的真相,讓他恨不能去撞牆。

後來知道雲海和芷柔在一起了,明嵐還笑說她是他們的媒人呢。只是後來芷柔看中了日本少奶奶的生活而拋棄了雲海,明嵐也是知道的,她自己找了明大帥要求嫁給雲海。明大帥不同意,可明嵐異常地堅持,明大帥甩給她一句話,說她遲早會後悔。

明嵐是個傻子啊,她後悔也不會說出來。徐杭輕蔑地看著慕容雲海,真是可惜,明嵐這次真的瞎了眼。

是,瞎了眼的不止是明嵐,還有我。慕容雲海低聲說。

8、

齊六找到慕容雲海時,他正喝得酩酊大醉。“大帥啊,別喝了,出大事了啊!”齊六哭喪著聲音喊。

“出啥事了,你看你這個熊樣!”雲海罵他,“你還有力氣罵我,夫人叫你回家呢,看夫人那個樣子,肯定是生氣了,你回家才真是熊樣呢!”齊六氣急敗壞地說。

慕容雲海一激靈,揪著齊六就往車裡拽,“快點,快點,我要回家。”

明嵐已經把自己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她也沒什麼東西要帶走的,父親母親的東西她交代給了孫媽,讓她帶去老宅安放,至於其他,她也就只剩了幾件衣服和一些銀票而已。

她吹了吹剛寫好的離婚書,好讓墨汁乾的快一些,樓下有了動靜,想必是慕容雲海回來了。

她最後看了一眼這個成婚以來一直自己睡的屋子,輕輕笑了笑關上了門。

慕容雲海看著手裡的離婚書,感覺頭一陣陣暈眩,不是想通了要好好跟她過日子的嗎,事情怎麼突然就變成了如今這樣?

“你不喜歡我,我一直都知道,可在今天之前,我一直都喜歡你,你或許並不知道。只是又有什麼所謂,你並不在意,不是嗎?那好吧,從這一刻開始,我也不喜歡你了,如此,我們也算扯平了。”明嵐說完,拿起那個小小的行李箱,往門口走去。

“明嵐!”雲海喊她。

“慕容雲海,我們不要再見了。”

一年後。

最近慕容雲海簡直被是否要聯合抗日的爭吵煩死了,在他看來,那些地盤怎麼能比得上國土?被小日本欺負,再做一次東亞病夫,他怎麼受得了。

這一段日子,他奔跑在鄰省之間,不停地遊說那些軍閥同意他的提議,聯合起來一起打小日本。

總算有了效果,他們同意了,雲海被推舉為聯合軍司令,率領隊伍趕赴最近的戰場。雲海知道,他們之所以願意聽他的提議,願意給他軍隊,一方面是因為大家都是錚錚的漢子,另一方面還是因為他是明大帥的女婿,而那些軍閥們都曾是明大帥的部下,他們敬重明大帥。

雲海再次想起了明嵐,他甩了甩頭,想把她甩出腦海去,可是並不管用,於是他就加倍地身先力卒,只有殺敵的時候,他才感覺到痛快。

仗並不好打,死亡像鐮刀收割著一茬又一茬的屍體。他倚在簡易的棚子外,看著那些戰地醫生和護士為那些正哎喲叫著的傷者包紮。

他覺得自己肯定是太累了,要不然怎麼開始有幻覺了,那個正給傷兵包紮胳膊的護士,背影怎麼那麼像明嵐。

他低低自嘲著,站直了身子打算出去看看戰壕挖得怎麼樣了,“你的胳膊沒事了,子彈沒有傷到骨頭。”熟悉,極其熟悉,夢裡出現了多次聲音,是明嵐的聲音。

他轉身跑進了棚子裡,幾步跳過傷員,一把抓住了那個護士的胳膊,然而他的驚喜落了空,並不是明嵐。

他覺得自己真是瘋了,可是沒有用,一切都是他自找的。自以為是的失去,自我折磨的救贖。

“他在找你。”徐杭對正忙碌的明嵐說。明嵐確實在這個醫護隊裡,她是組織者,此時正在整理物資,交代完了就要趕赴下一個戰場。

離開雲海以後,明嵐就找到了徐杭。徐杭幫她安頓下來,直到她十月懷胎產下了兒子。

是的,明嵐懷孕了,是雲海的孩子。那天夜裡,她本來是打算告訴雲海這個消息的,只是一系列變故下來,她打算自己守著這個秘密,守著這個孩子,他應該不在意的,不是嗎?

後來,她就跟著徐杭參加了革命會,利用自己學習的知識,成立了戰地醫護組織,為那些受傷的士兵減輕痛苦,為軍隊募集醫藥。

“徐杭,我走之後,這些物資你要仔細發放,物資緊張,小心點用。”徐杭苦笑了一下,一旦說到他,她就是這樣顧左右而言他。

戰爭從來不會因為誰而開小灶,慕容雲海為了儘快結束這場持久戰,採用了最危險的誘敵深入的戰策,打算把敵人一舉殲滅,而他把自己做成了誘餌,險招才能更奏效。

當明嵐得到雲海已經被圍三天的消息時,她寫了一封信給徐杭,並從貼身衣服裡拿出了一件東西,隨信留給了徐杭,然後就義無反顧的奔赴了戰場。

她去找慕容雲海了。

又三天後,雲海的軍隊解了圍,敵人全軍覆沒,可雲海也再也沒被找回來,沒有找到的還有明嵐,他們就像是一陣煙,消失在了戰場上。

有人說,他們應該是被附近的村民救下來了,也有人說,可能是被竄逃的敵人抓走了。那片戰場,齊六帶著人打掃了六遍,一個個屍體搬過來搬過去,卻都沒有慕容雲海和明嵐。

齊六嘟囔著,沒有屍體是好事,是好事,卻又忍不住蹲在一堆屍體邊,嚎啕大哭。

有人再看到齊六時,發現他跟在徐杭身邊,確切地說,他跟在徐杭身邊的那個小娃娃身邊,每日笑嘻嘻地,喊著小磊,小磊。

那是明嵐給孩子取的名字,慕容磊,希望他一生光明磊落,像他的父親那樣錚錚鐵骨,做個好漢。

孩子睡覺的時候,聽得不是那些兒歌童話,齊六會拿著一張照片,指著上面的男女,教他喊爸爸媽媽,然後將他爸爸媽媽的故事給他聽。

“六叔,你怎麼哭了。”

”六叔沒哭,六叔是開心。”六叔是太想念他們了,齊六親吻著小磊,哽咽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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