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7 「短篇小說」幸運的老張

民工老張幸運獲救【短篇小說】

文·段宏剛

傍晚,在工地上結束一天勞作的農民工兄弟三五成群,或蹲或坐,又說又笑地吃著晚飯。老張挑起一筷頭沾滿紅豔豔油潑辣子的麵條放到嘴裡,嘴一吸,麵條宛如遊蛇進洞,搖擺著哧溜哧溜的從嘴裡往進爬。老張的食道是個直筒子,食物只要進口,就能暢通無阻地落進胃裡。老張吃麵條似乎很少用牙齒,但他的牙齒並沒有閒著,他的牙齒同樣又咬又嚼,不過是大蒜,一口蒜一口面,對老張來說,是最好不過的美味。老張吃完一大碗麵條,又就著麵湯吃了一個饅頭,吃飽飯心滿意足的神情立馬在臉上綻開。

自從兒子去年9月讀大四以來,老張喜憂參半,喜的是兒子上了十幾年學終於將走向社會自力更生;憂的是兒子臨近畢業這幾個月,花費徒增,不到一個月就向他伸手要錢,為了給兒子銀行卡里多匯去幾百元,老張把家裡其它開支儘量壓縮又壓縮。這段日子,老張經常暗暗給自己打氣:咬咬牙再堅持這幾個月,娃一畢業一切柳暗花明。

「短篇小說」幸運的老張

一想到今天是27號,再有3天就能領到這個月工錢,老張緊鎖的眉宇又重新舒展,他打完飽嗝站起來,摸出一支菸點上,火光照亮了他既粗糙又和善,既苦焦又剛毅,自卑中卻透露著憨厚的臉龐。老張通常晚飯後要在工地附近走一走,順便在路上打電話問問家裡和兒子的近況。

距離老張幹活的工地不足500米的地方,是一處叫“西悉尼小鎮”的高檔小區。十年前這個小區開工建設時正值8月,40歲出頭,年輕力壯的老張和眾多建築工人一起頂著烈日砌牆建樓,他也搞不明白當時自己的汗腺會那麼發達,每次傍晚收工,脫下短袖幾乎都能擰出水來。

如今,“西悉尼小鎮”已經發展成方圓有名的高檔社區。時常能看到小區大門口圓形臺子上站著一個一身藏藍制服,既魁梧又彪悍的門衛,看樣子年紀比老張兒子大不了幾歲。每當有人從小區大門口路過,看門人都會警覺地打量來人,老張也記不清自己被他審視過多少次。老張清晰地記得,他第一次路過西悉尼門口時,他好奇地靠近門口朝裡望了幾眼。他想:不知道啥樣的人才能住進這樣的小區,裡邊簡直是公園嘛。他還沒回過神,看門人就大聲呵斥:你是幹啥的?並且氣勢洶洶地快步走到老張跟前,眼睛像掃描儀一樣,一直從老張腳面掃到頭髮稍,老張整個形象毫無保留地被看門人打印在腦子裡,看門人甚至把手中的電警棍在老張面前揮舞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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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張被這陣勢嚇得語無倫次:我,我,隨便,看,看。看門人訓斥道:這地方是你看的嗎?走遠!一聽到走遠兩字,老張對看門人有種說不上來的感激。他怕自己不會說話,面紅耳赤地僵立在看門人眼前,看門人到底會把他怎麼樣他心裡沒底。這下可好,他可以名正言順地逃走了。從此後,老張每次經過小區門口只拿眼睛餘光朝裡掃一掃,時常會瞥見各種名車和衣著光鮮的人進進出出。

今天傍晚路過小區門口,老張突然想起,進小區大門左手邊的第二棟高層,“西悉尼小鎮”的5號樓,在給1單元第2層一個外牆面貼瓷片時,他被一塊破裂的瓷片劃破左手虎口,頓時血湧如泉,任憑他右手怎麼壓緊傷口都無濟於事,依然無法阻止鮮血噴湧。工友小唐當機立斷,撕下自己襯衣袖子,把老張手腕紮緊,又在他虎口纏了幾圈,隨即把老張送進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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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省下打麻醉針的幾十元錢,老張硬是咬著牙,讓醫生在傷口縫了5針,並敷好消炎藥,總算止住了血。老張擔心少上一天工而少掙200元工錢,僅僅休息兩天,他又重新回到了工作崗位,操起了瓦刀。“西悉尼小鎮”每棟樓每套房子面積都在130平米以上,比起老張和7個工友搭架子床,擠在不足20平米的簡易鐵皮房,這裡顯然是宮殿嘛。鐵皮房子窗戶不能打開,很難形成空氣對流,無論電風扇轉得多麼歡實,依然無法趕走房子內溼熱的空氣。每天吃過晚飯,只要身體不是太睏乏,老張寧願在外邊遛馬路讓熱風吹拂,或者坐在工地廢墟上叫機器揚起的灰塵嗆鼻,也不願回鐵皮棚裡蒸桑拿。

站在圍牆外,老張透過鐵柵欄和花草樹木的空隙,痴呆地望著曾經讓他受過傷的5號樓1單元2層的窗戶。

此時,窗戶內燈火通明,李樂已經吃過晚飯,正準備給她的寶貝“白熊”喂晚飯吃。“白熊”是一隻成年薩摩耶犬,李樂對它愛不釋手,經常在狗吃飯時蹲在旁邊摩挲著它的頭,還拿臉貼在它一塵不染的白毛上;每次出門都會牽著它,時不時回頭“寶貝、寶貝”的叫著,讓它跟緊自己;有時丈夫趙總不在身邊,李樂睡覺時甚至會把它抱到床上,摟著它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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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樂端出半鍋冒著熱氣的燉牛肉,聞到香氣的白熊很聽話地搖著尾巴,吐出舌頭,笑眯眯地望著主人,並且很識趣地走到自己飯盆旁,只等主人把香氣四溢的燉牛肉倒進飯盆裡,使它美餐一頓。每天早晨6點,小區附近一家生牛肉店的夥計會把2斤牛肉給李樂送貨上門,這2斤牛肋骨肉連同骨頭燉上滿滿一鍋,除過家裡人早餐時吃上幾塊,絕大多數肉和湯會被白熊一天分為早餐和晚餐解決掉。通常,早晚8點是白熊吃飯時間,每到快接近進餐點,白熊會活潑起來,向主人大獻殷勤。由於營養豐富,白熊長得虎背熊腰,白白胖胖,一身順溜的白毛泛著光澤,可以說是名副其實的白熊。

老張望了一會兒,又沿著公路人行道溜達一陣,準備返回宿舍休息。明早7點還要上工,畢竟年齡不饒人,他不比以前能熬夜,前一天晚睡不會影響第二天干活,更不會無精打采。走進建築工地,老張加快腳步向宿舍靠近,突然眼前一黑,他什麼也不知道了。

鐘錶指向了晚上10點,正常情況下,老張此時已經在床上轟隆隆地打起呼嚕,但現在,床鋪上看不到老張,工友小唐隱隱約約有些擔心,連忙給老張撥去電話,只聽到老張的手機在自己的床鋪上唱歌。沒帶手機,不會出什麼事吧?小唐把這個擔心說給同宿舍其他工友,大家開始議論紛紛,你一言我一語,在無形中放大了這個擔心。討論近半個小時,大家一致決定:如果11點還看不到老張,大家出門分頭尋找。

「短篇小說」幸運的老張

12點鐘,通過各路電話彙報,工友們沒有找到任何蛛絲馬跡。幾個工友又發動其它宿舍的工友來共同尋找,甚至把老張失蹤的事報告給包工頭。

凌晨1點,大家依然一無所獲,無奈之下,選擇了報警。

距離老張失蹤整整50個小時後的第三個晚上,工友們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大家議論著下午從派出所傳來的消息:經過X派出所幾名民警兩天全力搜尋,建築工人老張依然下落不明,有知情者請儘快聯繫本所X警官,電話……

“不會的,老張是好人”。

“好人有好報,老張不會有事的”。

“要是真那個了,他家裡其他人咋活,他可是他家頂樑柱啊!”

……

此刻,有的工友已經淚眼汪汪,默默地看著老張空蕩蕩的床鋪,對他們來說,如果老張真走了,他們就少了一個並肩作戰的好哥們,少了一個同甘共苦的兄長。

小唐哽咽著說:“我17歲就跟著張叔出來打工,現在整整10年了,他跟我爸年紀差不多,看見他我就像看到了自己的親人。張叔處處照顧我,在一次和他喝酒時,他說每次路過自己曾經參與建造的樓盤時,心裡總有一種成就感,對於生活了10年的城市,他並不是一無是處,通過自己的雙手能讓城裡人住上寬敞漂亮的房子,讓城市年輕人為了圓住房夢而努力工作,支撐著奮鬥的信念,日子越過越好,他心裡也很高興,至少,咱為這座城市留下了座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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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友們聽完這些話,再也不顧強忍淚水,任由淚水從眼眶滑出,順著臉頰,流到下巴、脖子、胸膛,熱淚和體溫在此相逢,連感情都是熱的。

X派出所值班民警小胡突然接到了來自“西悉尼小鎮”的報警電話。報警的女士說:家裡白色的薩摩耶犬寵物狗半小時前失蹤了,請求援救。並且簡單描述了狗的外貌。

小胡心不在焉地聽完,漫不經心地說:好,知道了,你等候消失。

過了10分鐘,小胡的手機響起,他不耐煩地拿過手機瞥了一眼,立馬從電腦椅上跳起來,恭恭敬敬地接通電話。所長在電話中訓斥他:你剛才接警很不像話,你知道報警人是誰嗎?是趙書記的兒媳婦啊,你看你辦的啥事。剛才區分局局長給我下了命令,叫我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要把狗找到,他會派遣其他派出所的民警協助,一起辦案。

很快,在局長的命令下,X派出所所有民警連同其它幾個派出所的人員,近百人,大刀闊斧地在小區附近展開地毯式搜索。

經過各路民警5個小時的奮戰,天快亮時,小胡在老張打工的工地上的一口枯井裡,發現了令人振奮的消息,李樂的薩摩耶犬臥在枯井裡。當它看到手電光柱照進枯井時,突然來了勁,吠叫起來,周圍民警如釋重負,長長鬆了一口氣。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狗的身邊躺著一個人,不知是死是活。

「短篇小說」幸運的老張

把狗和人都救援上來後,發現人居然還活著,只不過氣若游絲,脖子和胸膛變了形。他很想表達什麼,喉嚨卻像被什麼東西塞著,只有微弱的氣息漏出來,嘶嘶嘶的,周圍人根本聽不懂這種語言的意思。在場民警最終聯繫了一家醫院,奄奄一息的落井人被救護車拉走了。

此人正是失蹤兩天多的老張。讓他落難的枯井距離他的宿舍僅僅30米遠。

老張出院後,在宿舍給工友說:他那天晚上回工地不小心踩空,瞬間失去知覺,醒來後,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口枯井裡。他想大聲喊人幫忙,卻怎麼也發不出聲,伸手摸自己身體,他猛地發現自己脖子變了形,幾根肋骨摔斷了。他想不出其它辦法,只能聽天由命,在黑黢黢的井底躺了兩個白天三個夜晚。第三天晚上當他感到自己快撐不下去,要絕望嚥氣時,聽到“砰”的一聲響,感覺有啥東西掉進來砸到他腿上,緊接著,他聽到一聲狗叫。突然有這麼一個胖乎乎、活生生,帶著暖暖體溫的大活物出現在面前,像給他即將熄滅的燈盞裡添了油,他心裡的火焰瞬間亮堂起來,快嚥下去的一口氣又從喉嚨湧上來。井底潮溼陰冷,晚上他和狗擠在一起相互取暖,才能抵禦溼寒。

老張望著鐵皮宿舍的門外,又接著說:白熊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應該把它買來養著,為它養老送終,但我買不起,據說它值5萬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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