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善人(民間故事)

孝感鎮地處黃土高原的陽平縣十年九旱,九旱之中至少還有一年是顆粒不收的特旱。這不,今年陽平縣就滴雨未下,莫說是土地不帶一點潮溼氣,就連空氣都乾燥得邪門,好像拿火一點,就會燃燒起來一樣。

老百姓著急呀,可他們只想著自己和家人的肚子能不能吃飽。最著急的還是陽平縣的縣令馬文通,全縣近十萬百姓的肚子,都和他連著血連著脈呢。

按照老慣例,馬文通親自出動,一家挨一家地去動員富戶開倉放糧,救濟災民。先去誰家呢?馬文通決定先去張大戶家。張大戶家有良田兩千餘畝,騾馬家畜上百頭,如果他答應救濟災民,其他富戶的工作就好做多了。

馬文通屈尊到了張大戶家,端起茶來象徵性地喝了一口,還沒說出此行的目的,張大戶就先開口了:“馬大人,我知道您來我這裡的意思。放心,今年我準備放糧五百擔,再也不會像以往那樣拖後腿了。”

馬文通聞聽此言,立即放下扣碗茶道:“張先生真是個大善人啊!真若如此,本縣要送你個樂善好施的牌匾。”

以往大旱,張大戶都是百般找藉口,只施捨不多點糧食,今年如此痛快,如此大氣,著實出乎馬文通的意料。

第二天,馬文通就將一塊上書“樂善好施”的牌匾,敲鑼打鼓送到了張大戶家,並懸掛在了張家的大門上。

張大戶當天就放糧一百多擔,門前支了一個直徑五六尺的大鍋,派專人負責燒火下米,一日三餐免費施捨稀粥。

其他富戶一看張大戶這個老財迷都放糧救災了,也紛紛效仿,跟著做起了善事。陽平縣的災情大為緩解,社會治安也明顯好轉。

然而,人有旦夕禍福,天有不測風雲。第三天早上馬文通剛起床,張大戶就和幾個家人匆匆忙忙趕到了縣衙——昨天晚上張大戶家遭到一夥災民的搶劫,準備救災的糧食,全部被搶走了。

馬文通氣得差點暈倒,心說災民呀災民,本縣令好說歹說,張大戶今年發善心救濟你們,你們怎麼反倒做出這事情來了呢?

馬文通一面好言相勸,讓張大戶不要著急,他會親自偵破此案,一面立即安排衙役著手破案。

馬文通親自去查看了張大戶家的糧倉,見一尺來厚的大門上,銅鎖被砸壞了掉在地上,看門的大黑狗腦漿進裂躺在地上。據稱,當時護糧倉的家丁被矇住雙眼,反綁在椅子上。當然,此時這個家丁已經恢復了自由身,正等候馬大人訊問。

據家丁交待,昨天晚上他喝了點酒,正在門房打瞌睡,忽然聽到大黑狗狂吠不止,等他迷迷糊糊出去,才發現外邊到處是人,大黑狗已經被打死了。他估摸夜色中至少有百十來人,個個都蒙著臉,有的拉著小木板車,有的推著獨輪車。這些人撲過來先把他綁了,又在他嘴裡塞了塊破襪子,拿鐵錘砸爛門鎖就把糧食全部推走了。

讓馬文通感動的是,賑災的糧食被搶了,張大戶又動用了自家院子裡小庫房的糧食,依然熬了稀飯,免費供應災民。

馬文通立刻通報全縣的村長和地保到縣衙。大家聽了事情的經過,一個個直搖腦袋,都說不可能啊!我們老百姓感激張大善人還來不及,怎麼會搶他的糧食呢?何況他被搶的這些糧食本來就是要救濟我們的,我們為什麼還要搶自己的糧食呢?

馬文通捻著鬍鬚,在大堂上踱了幾個來回,隨後即派出人馬四處查問。

一連數日,各路人馬陸續回來稟報,沒有任何線索。

看著馬大人焦急的樣子,師爺郭瑞祥也很著急:“大人,會不會是盤踞在方山上的響馬賊劉大鬍子派人乾的呢?”

馬文通覺得有可能,大旱之年劉大鬍子估計也面臨著糧食缺乏的問題。加之張大戶家對賑災的糧倉看管不嚴,容易得手。馬文通讓大家去繼續打探消息,自己帶了兩個衙役,輕裝直奔方山。

這劉大鬍子滿臉是捲曲的絡腮鬍子,據說是個有著俄羅斯血統和漢族血統的混血兒,在方山佔山為王已經三十多年了,平時極少騷擾老百姓,手下的百十來號人馬,只靠打獵和打劫過路的客商,光景已過得十分滋潤。劉大鬍子打劫過路客商有個特點,一是劫財不害命,二是劫財不劫色,而且不會劫去全部錢財,總要給人家留點回家的盤纏。當然,偶爾他也會帶著人馬下山來,到張大戶這類富裕人家,“借”些銀子或者說收些“保護費”。劉大鬍子到了張大戶家從來不動粗,只是把張大戶家裡三層外三層地圍個水洩不通,然後坐在隨身攜帶的虎皮椅子上,也不說話,看著張大戶像擠牙膏一樣,一點一點地將銀子放在他面前的柳條笸籮裡。他不動身走,就說明嫌少,直到他動身了,這才說明滿意了。他打一聲呼哨,全部人馬不出一袋煙的工夫,立刻就蒸發得蹤影皆無了。

中午時分,馬文通來到了方山地帶,進了山還沒走多遠,猛聽得耳邊“嗖”的一聲,抬頭一看,一支箭射在了一株碗口粗的松樹上,箭頭下壓著一張紙,上邊寫著兩個字:止步!馬文通拿過紙來摸了摸那兩個字,墨跡未乾,墨香猶存。

衙役見狀,忙走上前說:“大人,咱們回去吧,這些響馬賊個個都是神箭手,萬一傷了您,我們可怎麼向父老鄉親們交待啊!”

馬文通微微一笑,不僅沒有回去的意思,反而把雙手做成喇叭狀,扯開嗓子叫道:“劉大鬍子,我知道你是一條漢子,本縣令親自來找你,是有要事相商,肯定不會懼怕你,還望你三思。”

過了一會兒,見山上沒有反應,馬文通又叫道:“劉大鬍子,現在已經是中午了,本大人自上任以來,從來沒有派衙役圍剿過你,你總該管本大人一頓便飯吧!”

這句話起了作用,就聽山坡上的一株松樹上嘩啦啦一陣亂響,一個響馬扯著一根幾十米長的繩子,一下子盪到了馬文通面前。

響馬也不說話,拿出三條黑帶子,熟練地套住馬文通三人的眼睛,打了聲呼哨,從附近的樹上又蕩過來幾個響馬,拉著他們上了山。

一行人在山裡繞了一陣,好像進了一個涼颼颼的山洞。馬文通等人的眼罩被解開,三人定了定神,才看清這是一個天然溶洞,馬文通對面一個鋪著老虎皮的石椅上,坐著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人,這個人就是劉大鬍子。

劉大鬍子的嗓音很響亮,站起來,親自把馬文通扶到旁邊的一個椅子上說:“馬大人,您不認識我,我認識您啊。不好意思,讓您受委屈了。咱就不文縐縐地喝茶了,直接喝酒吃肉,如何?”說到這裡,也不管馬文通同意不同意,就叫道:“來人呀!先把這兩位兄弟帶到偏廳好生接待,上最好的酒,最好的菜,我要和馬大人痛飲一番。

酒是陳年的老窖,菜是野兔、野雞、蘑菇、木耳等山貨。馬文通把來意一說,劉大鬍子的臉色立刻就變了,用低沉的聲音說道:“馬大人,俗話說,盜亦有道。我雖然是個沒念過書的粗人,但是什麼事情該風風火火地幹,什麼事情割了腦袋當球踢也不能幹,心裡還是有數的。張大戶救濟災民的糧食,我劉大鬍子和弟兄們就是餓死,也絕對不會染指,這一條請馬大人把心放到肚子裡去。”

馬文通覺得劉大鬍子說得有道理,他也不是來向劉大鬍子要被搶的糧食的,他相信劉大鬍子是個講義氣的俠客。他是想請劉大鬍子幫忙,看看這糧食到底是誰搶的。

劉大鬍子說:“要不這樣吧,您先回去處理公務,我呢,派幾個弟兄到其他山頭打問打問。一有音訊,我會立刻告訴您,還要讓那王八羔子親自把搶來的糧食,扛在肩頭上,跪著給送回去,怎麼樣?”

馬文通說:“那就多謝義士了,本官公務纏身,就不多待了,告辭!”

劉大鬍子道聲:“送客!”隨手拿起旁邊的一根四指寬的布帶子,說:“馬大人,還得麻煩您把眼睛蒙上,不過就不要用剛才那根粗糙的黑帶子了,就用這根軟和些的灰色的帶子吧!”

下了山,馬文通對送行的響馬說:“把這根帶子送給本大人,行不?”

響馬笑了,心說堂堂一縣之長,要這破玩意兒幹什麼,就說:“大人,莫說是您要一根破布條子,您就是要小人身上這身衣褲,小人就是立刻脫成光屁股,也要給您這個面子。布條子嘛,馬大人您就拿去吧!”

馬文通回到縣衙,師爺郭瑞祥匆匆忙忙走過來,遞上了一件緊急公文。馬文通打開一看,眉頭就成了一個川子疙瘩,原來是有人將災民搶劫賑災放糧大善人張大戶糧食的事情,舉報了上司,上司責令馬文通限日破案,否則後果自負。看來這不僅僅是搶劫賑災糧食的問題,還有人想借此將馬大人從縣令位置上推下馬呀!

馬文通胸有成竹,叫郭瑞祥好生保管好公文,接著立刻派人叫來了張大戶,拿出那根灰色的帶子,問:“張大善人,你可認識這根帶子?”

張大戶的眼珠子立刻瞪得滴溜溜圓:“馬大人,您真是神仙啊!這正是我丟失的那批糧食扎口袋的繩子。您看,上邊還用小楷寫著張記呢。馬大人,您從哪裡得到的?”

馬文通沒有回答張大戶的話,只是說:“本大人今日困了,你先回去吧!本大人會給你一個公道的說法的。”

馬文通輾轉反側,一夜無眠,這個劉大鬍子的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他既然不承認自己搶了救災的糧食,為什麼又要把張大戶家扎糧食口袋的繩子給自己呢?

次日一大早,又有衙役來報:“大人,大好事呀!街上有人放糧了,無論男女老少,只要排隊就每人發兩升小米。”

馬文通來不及細問,一揮手讓衙役快帶自己去現場看看。自從張大戶家的救災糧被搶後,其他富戶救災的積極性明顯低落,現在出現了這麼個救災的善人,說啥也得去看看。

衙役邊陪馬文通往發糧的地方走,邊描述發糧領頭人的相貌。馬文通一聽,立刻收住了腳步,讓衙役速速通告全體衙役帶著兵器趕往現場。

排隊領糧的災民排著兩列隊伍,男女老少排了好幾裡地長。馬文通過去一看,一個絡腮鬍子的人正指揮著十幾個人,給災民裝糧食。馬文通立刻認出來了,這個人正是昨天見到的響馬頭子劉大鬍子。

劉大鬍子看見馬文通,笑著說:“馬大人不會是來捉拿我,準備向朝廷報功吧?”

馬文通笑而不答。

張大戶滿腹狐疑地也來到了現場,他看了看這些小米,和隨身管家嘀咕了幾聲什麼,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張大戶和管家前腳剛走,劉大鬍子就示意手下的兩個人跟蹤過去。

不一會兒,眾衙役攜帶兵器趕來了。馬文通一聲令下:“給我把搶劫賑災糧的響馬拿下!”

劉大鬍子的手下“唰”地一下全部亮出了兵器,領糧的老百姓先是一愣,隨即一片嗡嗡的嘀咕聲,然後突然全體跪下,說:“馬大人,您怎麼能抓好人呀!”

劉大鬍子並不慌張:“馬大人,您不是想鬧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嗎?您知道我為什麼給您那根上邊寫著張記的帶子嗎?我要是怕您抓,就不來這裡放糧食了,對不?馬大人,走,麻煩您和我一起走一趟,馬上就雪消山顯了。”

馬文通想想有道理,就帶了幾個衙役,悄悄地隨劉大鬍子,一路沿著他派去跟蹤張大戶的響馬留下的記號,一直向附近的獅腦山走去。

獅腦山上有座已經斷了香火的廟,張大戶和管家進去後,半天也沒有出來。

劉大鬍子說;“馬大人,現在我們可以進去了。”他們剛要進去,突然從裡邊出來個和尚,上前攔阻道:“阿彌陀佛,施主請到上房進香。”

劉大鬍子“啪”一個巴掌扇過去,和尚的帽子掉在了地上,露出了滿頭的烏髮,細看這和尚竟是張大戶的管家扮的。

劉大鬍子走到一個佛像前,輕輕一動,佛像轉了個身,一個洞口露了出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馬文通問張大戶的管家。

管家看看凶神惡煞的衙役,嘴唇哆嗦著說:“這裡是張大戶家的一個秘密糧倉。”

幾個人找了松油火把正要進去,猛聽裡邊傳來張大戶呼天搶地的哭聲:“天呀!我的糧食都去哪裡了呀?”

馬文通帶人進去,發現這裡也是個天然大溶洞,也不知道和什麼地方通著氣,乾爽的空氣暢通無阻,的確是個存放糧食的好地方。

張大戶一看馬文通進來了,哭道:“馬大人,你得給小人做主啊!小人家裡賑災的糧食被人搶了,準備把這裡存放的糧食拿去賑災,沒想到這裡的糧食也丟了。”

劉大鬍子過去一把揪住張大戶的領子,吼道:“他奶奶的,你小子真是又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說的比唱的還好聽。爺爺我問你,這裡丟失的糧食,是不是你準備賑災的那批糧食?”

張大戶點了點頭,旋即又猛搖頭。

劉大鬍子冷笑道:“馬大人,他先放出賑災放糧的話,再假裝拿陳糧熬稀飯欺騙災民,暗地裡卻讓家丁半夜裝成災民將糧食偷運到這裡。然後又向您報案,謊稱賑災的糧食被人搶了。他估計您永遠也破不了這個案子,這樣既能留下個樂善好施的好名聲,又保住了自家的糧食。”

“你胡說!”張大戶叫道。

劉大鬍子繼續說道:“但是,張大善人,你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那天,我的弟兄們在擴展方山溶洞的時候,打開了一個洞口,沿著那個洞口一直向前走,居然走到了你的這個糧倉,哈哈……”劉大鬍子大嗓門的笑聲,在溶洞裡迴盪,分外震耳。

張大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張大戶監守自盜,欺騙災民,騙取好名聲,還向馬文通的上司秘密舉報馬大人監管賑災糧食不力,致使賑災糧食遭到哄搶的案件終於水落石出。那塊上邊寫著“樂善好施”的牌匾被老百姓砸了個稀爛。張大戶被髮配到了邊疆,永遠不得回鄉。

案件偵破不久,陽平縣衙的師爺郭瑞祥,在一個夜晚悄悄捲起鋪蓋,回家種紅薯去了。他平時一貫愛借審理案件之機,勒索了原告,勒索被告。馬文通上任後,以身作則兩袖清風,對下屬管理嚴格,斷了他的財路。他懷恨在心,就在馬大人找張大戶放糧前,提前給張大戶出了這個自以為兩全其美的餿主意,還親自起草了上告馬文通的材料,讓別人代抄後,送到了上頭。張大戶栽了跟頭,豈能饒了他。張大戶竹筒倒豆子般立即將郭瑞祥供了出來。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這種內傷比外傷還疼痛十倍。好在馬文通念他年歲已高,又在師爺的位子上幹了幾十年,報請上司批准後,特網開一面,罰了他二百兩銀子,讓他回家了事。

又過了幾年,已經升任朝廷主要官員的馬文通,還有已經是皇上身邊帶刀侍衛的劉大鬍子,陪皇上視察邊疆,遇到一個蓬頭垢面的瘋子。瘋子見了誰都說著同樣的一句話:“呵呵,我是張大善人啊!呵呵,我是張大善人啊!不相信的話,去我家看看,縣令還給我發了‘樂善好施的牌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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